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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定心

  薛維是個聰明人。

  響鼓不用重槌,一年之內被捶了幾次,他要再不明白公孫佳就要考慮換人了。眼下這個情況,公孫佳也滿意、薛維也安份。他慢慢地講著自己知道的戰例,心也漸次平靜了下來。

  公孫家對人從來都是「好好乾,老子公平得很」,憑著這一點,元崢踏踏實實地留了下來、營里無論童軍還是家將也都奮勇爭先,薛維也是例外。他唯一擔心的是跟著一個小姑娘混沒前途,只要公孫佳證明了她的能力,薛維也就安心窩在她的身邊了。

  薛維口上講著,心裡不停地在權衡:主人身邊第一流的人物也就單、榮、黃、張與自己等幾人,單良一個殘疾人還是搖羽扇的人物,榮校尉忠心無二掌的是機密諜報,公孫家真正的基礎是軍功,在這方面就三大家將,現在兩個老資歷的被送進宮,自己就是第一人!

  如此近在眼前的機會,他要再自作聰明給玩壞了,不如一頭撞死!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就把公孫佳的安排認真當成自己的事兒來辦了。黃、張二人進宮,最可擔心者是二人與天子靠得近了之後再生出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他薛維就要替主人家把這二人給牢牢的拴住。回去之後要與黃、張二人再碰個頭,三人要通個氣,薛維還得把黃、張兩家的兒子給帶過來調-教、調-教。

  無論如何,原本出自烈侯系的人現在必須緊緊地抱成團圍繞在新主人身邊!單打獨鬥誰都不行,只有擰成一股繩才能有「將來」。

  薛維的心裡驀地升起一般豪情出來,搜腸搜肚,越發賣力地將自己自己的戰例細細講來。一旦細講,一次戰爭的分析就能講出好些個東西來,曠戰、山林、瀚海、攻城、巷戰,戰場不同所需的常識也是完全不同的。公孫佳聽攻城和野戰聽了不少,巷戰只聞其名未能詳知,薛維要解說的內容就更多了,到門上來報容逸一天之內第二次到訪,薛維才將將解釋了一點巷戰的要素。

  公孫佳道:「今天就先到這裡,想來陛下會先給黃喜、張禾兩天假準備準備,你們這兩天辦好交割。」

  薛維一抱拳,步伐穩健,咔咔地走了。

  ~~~~~~~~~~~~

  容逸是主動向容尚書要求再訪公孫佳的。

  容尚書與趙司徒等人一樣,都是聽到小道消息之後奔到宮裡求見皇帝未遂,追著皇帝跑到了鍾府又見不到天子,最後追著皇帝車駕揚起的塵土追到宮裡的。與趙司徒不同的是,容尚書家與公孫佳接觸得早、與公孫佳的關係算是這些人里最好的,容尚書自己去求見皇帝,命兒子、兒媳見公孫佳去了。

  容逸第一次從公孫府離開並沒有就在自己家裡呆著,送妻子回家之後他得到皇帝去鍾府的消息,也跟著去了鍾府。此時鐘府外面圍了好些個人,也不多他一個,他找了個不太顯眼的地方站著,除了灌了一耳朵的謠言,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聽到,親爹在鍾府里給趙司徒撐場面,容逸無法隨意進出鍾府,連親爹的面都沒見著,只能等著。

  因他與公孫家接觸得多,對黃喜、張禾的長相還算眼熟。當這兩人帶著一隊人護送皇帝回宮之後,容逸就嗅出其中味道不對。

  是皇帝沒有侍衛還是鍾府沒有猛將?鍾府的家將比公孫昂的家將經歷得更多,只因近十幾年出徵得少了才顯出一點散漫,做護衛還是可以的。

  容逸在追隨皇帝進宮的人里找到了自己的父親,與容尚書並轡而行,父子二人將馬撥到路邊,遠遠綴著隊伍。

  容逸低聲道:「那隊人馬是烈侯府的,打頭兩個人我在他們府里見過。」

  容尚書道:「是么?你去見她,如何?」

  容逸將見面的事說了,說自己並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提前知道這個事。容尚書道:「到底年輕,她已經知道了!唉,人果然是有親疏遠近的,陛下恐怕也早就知道了,否則不能有近來這些調動,也不會讓朱勛這麼快就做到太尉!」如果鍾祥沒事,今天皇帝就不會出現,這麼多大臣聚在鍾府門前,鍾祥無論有什麼謀划都得出現。但是沒有,所以鍾祥一定是出事了。否則就是皇帝的腦子出了問題!

  容逸何等聰明一個人?一聽即明,扼腕道:「是我駑鈍。」

  容尚書道:「這個以後再說,你再去烈侯府上。這一次,一定從她那裡得到實話!要將她當作她的父親一樣的與她說話。」

  容逸微訝:「阿爹這麼看么?」

  容尚書嚴肅地道:「恐怕要變天。鍾祥有權,卻不能被稱為權臣,如果讓紀炳輝權柄過大,他是會真的做個權臣的。那可不行!」容尚書甚至可以代趙司徒發言:他們一丁點兒也不喜歡朝上出個權臣。以前他們與紀炳輝更親近一些,有時候甚至覺得紀炳輝被鍾祥這麼針對有點子兔死狗烹的味道。今天這事,紀炳輝幹得簡直混賬!

  「是。」

  「等等,那兩個人,你看得真切?果然是烈侯的家將?」

  「是。」

  「那事情或許還沒有到最壞,國家不能亂,亂世出英雄是說他們那些人,咱們手裡沒兵,亂起來是要吃虧的!」

  容尚書不識得黃、張二人,一顆心與趙司徒一樣全撲在了朝政上。鍾祥有一陣子沒出現,皇帝對鍾祥的斥責也顯得沒頭沒尾,容尚書等人心裡是有一點猜測的,當時只是猜是不是鍾祥又憋著什麼壞想給紀炳輝下套,哪裡知道會是鍾祥不能理事了?

  這個準備他們是沒有的,為公為私,都得跟皇帝把這後續的爛攤子給它收拾了!今天這事兒,明眼人一看就是紀炳輝不夠安份,容尚書等人經過了前朝末世並不想天下再亂。

  容尚書打發了兒子揚鞭追上隊伍,想著跟過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紀炳輝再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之前鍾祥與紀炳輝爭鬥不斷,但都是在可控的範圍內對國事沒有什麼大損害,看得出是皇帝在居中控制並不想讓自己的家底被這兩個人鬧散了。現在鍾祥等於是廢了,紀炳輝會幹些什麼事兒不好講,得穩住了。

  容逸就帶著父親的命令再次造訪公孫府,並且很順利地見到了公孫佳。

  公孫佳對他的到來也是心中有數,兩個人稍稍寒暄幾句,公孫佳便笑問:「十九郎未免拘束得過頭了吧?」不能說前倨後恭,因為容逸在她面前一向是溫和有禮並不傲慢的。

  容逸正色道:「在下是為正事而來,還請縣主不要玩笑。」

  公孫佳道:「我外公?竟是不幸言中了,人上了年紀……」

  容逸道:「在下與縣主並不算私交深厚,也不敢讓縣主事無巨細都告訴在下。只是太尉是國家重臣,一舉一動關乎社稷安危,在下奉家父之命前來請教縣主。」

  公孫佳垂下眼睛,想了一下,問道:「不知尚書是什麼意思?」

  容逸道:「朝廷不能亂。」

  公孫佳輕聲道:「不會的。陛下天縱英明,他的朝廷怎麼會亂?」

  「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公孫佳道:「自有天地便有風雲,也沒見因為風雲而天塌地陷的,還請尚書自己也穩住。」

  容逸直直地看著她的眸子,眼睛也是一瞬不瞬。

  公孫佳認真地說:「我也會幫它穩下來的。」

  容逸很難形容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心情,他知道公孫佳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認真的,但是他能夠相信一個十三歲孤女的保證嗎?讓他心情更複雜的是,當他想否認的時候,居然本能地遲疑了。他居然有點相信這個孤女真能對時局產生某些影響,而不僅僅是「守成之主」,做之前他心中想的那種「合作夥伴」。

  容逸快要秉持不住父親的要求了,勉強問了一句:「你就這麼有把握嗎?」

  公孫佳道:「你看過流水嗎?河裡的流水時刻奔涌,我從不期望這水不流動,我只要它不衝過堤壩。想必尚書也不會期待永遠是冬天、永遠河面結冰吧?十九郎也沒有這麼天真吧?」

  容逸想了一下,認為公孫佳這個態度是很坦誠的,局勢永遠會有變化,就像人有生老病死,只要在能控制的範圍內,就不算大事。公孫佳既沒有拍胸脯做虛假的保證,也沒有打太極,只是用了一個巧妙的比喻也算說清了形勢。

  容逸長揖到底:「在下無禮了。」

  公孫佳道:「請賢父子放心,陛下是安全的,我獻了兩個人給陛下。」

  這與容逸的觀察對上了,他心頭一松,一股難言的感覺在心中瀰漫開來——我竟沒有看透她!還是阿爹高明。

  容逸直起身,認真地說:「樂平侯也入宮了,他是司空,恐怕會有話說。家父也在宮中,我回家等候消息,一旦有事,我派人來。」

  公孫佳輕笑一聲:「好。」

  ~~~~~~~~~~

  容逸離開之後,公孫佳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容家應該與她站在一邊了,至少不會鐵了心去站紀炳輝。

  這就夠了,她想。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除了外公的中風來得太突然也太揪心,其他的進展都比預想得要好得多。她曾設想過最糟糕的情況,無非是眾叛親離,那她就只有魚死網破。

  還好,不用。

  公孫佳看到門邊閃過一角青色的下擺,歪在隱囊上說:「單先生,進來吧,別躲了。」

  單良「嘿嘿」兩聲,拄著杖進來了:「恭喜恭喜!」

  兩個缺德鬼同時笑了出來,黃喜、張禾的事兒不需要過份宣揚,只要給個暗示就足夠。皇帝能接受她獻上的人,本身就是個信號。

  公孫佳問單良:「先生看,阿榮什麼時候能忙完?」

  單良問道:「您想要他做什麼?」

  「他還在篩查可疑的人,我卻有一件事要他辦。」

  單良笑道:「看來這件事我也能辦了?」

  公孫佳道:「我知道先生私下有些門路,這件事你看你能不能辦,我要十足的把握一絲猶豫都不能有。」

  單良坐正了身體:「但憑差遣。」

  「這次泄密的那個畜生,我要知道他的行藏,只要他一出紀家,就要將他捆了來!」

  單良想了一下,說:「也難,也不難。不難,是咱們一直盯著紀家,只是沒留意這麼個小卒子。如今既要盯他,他就跑不了。說難,是因為要有耐心,等到他出府,下手要狠准穩,不能讓他逃脫。」

  「先生看我的耐心如何?」

  「還請繼續。」

  公孫佳道:「那這事就交給先生了。」

  「好。您是想殺雞儆猴?」

  「雞?李銘才是雞!這個東西,是我準備甩在紀炳輝臉上的巴掌。」

  單良興奮地搓了搓手:「妙極!妙極!什麼時候想激怒他,可以拿來用。哪怕紀炳輝穩住了,也得氣個半死。那個狗東西看起來慈眉善目,其實心眼兒小得很!什麼都想按著他的心意來,又裝模作樣不肯直說,盡使些『權術』,還要說是因為自己文雅含蓄。」

  「外寬內忌。」

  「對。」

  「那豈不是更有意思?先生,準備著。對了,阿榮接回來的人不能總晾著,明天先生陪我見一見他們吧。」

  「是。」

  單良扶著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卻被個訊息止住了。門上來報:「余將軍與咱們家喬大娘子、余姑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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