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織就
趙司徒的誠意已經令人相當滿意了,不過公孫佳還是有一個疑問——紀炳輝究竟做了什麼,逼得這個老狐狸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紀炳輝不做人,這是肯定的,趙司徒要布局,也完全可以從容進行。公孫佳打一開始要對上紀家的時候,就沒有把趙司徒等人算在自己的陣營內,也是知道他與紀氏的矛盾不會激化得這麼快,而公孫佳需要儘早襲爵、搞掉紀炳輝。
近來坐山觀虎鬥,實是因為己為人手也不足,鍾源這樣的親人還出征了現在又殘疾,還未恢復元氣。趙司徒與紀炳輝又開始有了矛盾,她也就靜觀其變了。
公孫佳希望榮校尉接下來能夠給她帶來足夠的訊息,好判斷這個矛盾究竟大到什麼程度。
眼下,兩老一小還是很和諧的,表情都很輕鬆,相約在園中散步。公孫佳與趙司徒,一個體弱、一個年高,走得都不快,慢得還挺一致,趙司翰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無奈地壓著步幅跟在父親的側后,聽趙司徒東拉西扯講山水田園。
趙司徒對這處園林似是頗為讚賞,邊走邊聊,說:「老夫總想著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國家太平,可以歸隱山林,唉……」
公孫佳道:「陸師前番勸我,尋一山清水秀的所在,好生將養身體,我的別業已經準備好了,誰知又出了變故……」
趙司徒又問鍾源的身體,且說:「安國公的遭遇令人惋惜,然而年輕人何必非要畫地為牢呢?」
公孫佳道:「是。我也想,從來大將有自己上陣的,也有不自己上陣的。先父在世時,也不是回回都沖在前面的。他只要腦子還在,怎麼打不是打?」
趙司徒笑了:「安國公沒有消沉,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吶。」
公孫佳道:「誰也沒給我們功夫消沉吶。」
兩人言笑晏晏,趙司徒忽然指著一座假山對趙司翰說:「我看著這假山堆得有些像家裡舊庄園。」
趙司翰有些悵然,道:「果然有些相似,唉,許久未回去了。」
公孫佳便問:「這麼巧么?」
趙司翰道:「物有相似,只是舊庄園更壯觀些,算來已是二十年前了……」他侃侃而談,絲毫不見局促,說的是前朝末年戰亂,他與兄長奉父命護送家眷往家中鄉下莊園里避難的事。
公孫佳想了一下,說:「常聽家中長輩說及當年舊事,看來誰在亂世都過得不安生,世間還是太平些的好。」
趙司翰道:「正是此理,誰要作亂,便是天下之敵。」
趙司徒咳嗽一聲:「又說這麼正經了?今天只管行樂。」公孫佳笑笑:「好。」沒話找話又問了一下趙司徒家的某本文集,這是陸行提到過的,問有沒有全本的時候,她想起來,這園子里的假山為什麼這麼像趙家舊庄園了。
造園子的時候下面報上來,說是趙家老家那兒有座山,說是風水特別好,景色也好看,底下人就仿著那座山,給縮小了比例,在園子里堆了一個來。趙家說的那座山其實挺大的,趙司徒祖上還有名士游山留下了許多名篇。公孫佳說的文休,就是這位已作古的人寫的。
於是從風景又聊到了文學,公孫佳斷片的知識已經補了不少,讀的都是名篇、老師如陸行雖不是文學大家,卻是禮制的行家,公孫佳多少受些熏陶,言談舉目輕易不會越界,趙司徒父子愈發高看她一眼。
聊著聊著,公孫佳腳就走得酸了,一邊趙司徒雖也不動聲色其實也累了,兩人幾乎要站住了。公孫佳突然說:「家母對這些卻不甚了解。」
趙司翰從容地說:「人的喜好千姿百態,豈有一樣的道理?」他是有心理準備的,鍾秀娥的威名京城也是數得上號的,不過是因為這兩年守寡收斂了而已。擱到幾年前,也是能當街大打出手的主兒。早在提出聯姻的時候,趙家就仔細研究鍾秀娥了,潑是真的潑,卻不是不講道理。
用趙司翰的話講:「鍾氏若真是驕橫無禮,京城百姓的童謠就不是調侃而是咒罵嘲諷了。」而且看看鐘秀娥給公孫昂當家的樣子,雖然背後有娘家撐腰平事,她自己處理家務、交際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好文學這個也強求不得,佔了什麼便宜就得付出什麼代價,本也不是為了什麼男歡女愛。相敬如賓,就是天下最好的婚姻了。
公孫佳察言觀色,又聽其語氣,也約摸知道了趙司翰的底線,順著他的意思說:「是呢,縱然是一母同胞,喜好也有不同的。當年陛下與我外公家孩子都放在一起養,二三十號人,攏共也只有五個在喜好文學上能讓陛下欣慰的,餘下的是拿鞭子抽都抽不動的。」
趙司徒感興趣地問:「哪五個?」
公孫佳道:「東宮殿下、我大舅舅、齊王殿下、過世了的三公主,她要還在或許也會是我的舅母。」
趙司翰心裡數著,這才四個,公孫佳似是傷感已極,竟不說下去了,趙司翰心裡記著,說:「起風了,外面冷,不要著涼。」
三人又移回屋裡,喝著熱茶,彷彿剛才的話已經說完了。又停片刻,三人便各自分開。
趙司徒上了車,問兒子:「如何?」
趙司翰道:「很好,很明白的一個人。可以與長公主詳商侄兒、侄女們的婚事了。」
趙司徒道:「還有呢?」
「第五個人是誰?」
「查!」
「是。」
兒子比孫子更加可靠,趙司翰領了這件事,趙司徒也就放心了,安逸地道:「紀炳輝?哼!」他也是老奸巨滑,朝上與紀炳輝意思意思地爭一爭,卻又不明著撕破臉,蓋因他心裡還有一個「大局」,要等邊患有個定章之後才好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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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公孫佳上了車,卻沒有個兒子跟她商議。她只好問阿姜:「阿榮近來忙的什麼?」
阿姜道:「還在查紀家和趙家,您看趙家有什麼不對勁兒嗎?」
公孫佳道:「看起來沒什麼不對,但是這件事如果不弄明白,以後怕要被賣了還給他數錢。」
阿姜驚訝了:「他們看起來……心眼兒比別人好多了。」
公孫佳道:「陽謀而已。必有隱瞞的。」因為他們反常,邏輯上講不通的,布局落子沒有一上來就直接落鍾秀娥這麼有份量的。
兩人回到府里,榮校尉的線報未到,單良一瘸一拐先湊了上來,他想知道今天與趙司徒會面的成果。公孫佳含糊地說:「接下來兩個月,他們會與外婆家定下若干婚姻,但願明年的黃道吉日足夠多。趙司翰為人不錯,他們突發奇想恐怕紀炳輝做了什麼令他們失望的事情,一時情急之下……」
單良皺起了眉頭,說:「說起紀炳輝,您還記得讓我盯的那個狗奴才么?」
「哪個?哦!他!」想起來了,鍾祥中風之時,鍾府有個管事將消息泄漏給了紀炳輝,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麻煩事。此人後來躲進了紀府,當時榮校尉有事在忙,公孫佳便將此事交給了單良。
單良道:「那個狗奴才,昨天出來了。時間很短,又回去了。我的人沒有驚動他,看來紀家確乎有事發生。」
公孫佳道:「繼續盯緊,看他出來看出來。這個狗才還能有什麼用?最大的用處也就是與外公家的下人混得熟。紀炳輝怕是要對外公家又謀划什麼了。」
單良道:「是。」
看公孫佳面色如常,並沒有要嫁親娘的意思,單良也放下心來。不多時,榮校尉也回來了,回報的消息是:「尚未探得紀、趙有何齟齬,反是紀氏與李侍中有些衝突,我將他們近來互相攻訐之事都抄錄了下來。」
公孫佳道:「且放下,慢慢看。」
榮校尉道:「我再設法打入紀氏府內。」
公孫佳道:「萬事小心。」叮囑之後,依舊下令照常過日子,她自己去後面見鍾秀娥。她還是要跟鍾秀娥聊一聊的,公孫昂剛過世那會兒,她一心想著掌家,對親娘都有所壓制,到得現在家裡算是她的一言堂,她又覺得孤單了。
鍾秀娥在房裡收拾東西,看到她進來了,說:「來了?先坐,我有事要對你說。」
公孫佳道:「您收拾什麼呢?」
鍾秀娥道:「唉,攏一攏、分一分,別到時候來不及。來,這個你拿著,這些都是咱們家過往交際的人家,好的、壞的,我都圈好了。」鍾秀娥雖然潑,有皇帝那樣一個舅舅,字還是識的、書也讀過幾本,讀寫的功夫倒是有。
公孫佳喝道:「阿娘!」
鍾秀娥吸吸鼻子:「都別說啦,咱們生在這樣的人家,享得了福也就吃得了苦。你就是在家裡過得太順了,擱鄉下,你這年紀都該出門子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姐姐都快生下來了。你往田間地頭看看,寡婦再嫁算個什麼事兒?能守得住的才是稀罕事兒。守住了也過得不好。京城裡也是。」
「我不是說這個!」
「我都理會的。你娘是個會吃虧的人嗎?你阿姨走了的時候,家裡的人是多麼的難過,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家人為我難過。嗯?」
公孫佳道:「您,先操持哥哥的婚事吧,那件事兒,不急。我自有安排。」
「你要拖?」
「不,是必須得一步一步來,興許,到最後咱們就能體面了呢?」
鍾秀娥道:「行。那外頭的人,你怎麼應付呢?單先生什麼,可不好相與。」
公孫佳道:「所以啊,您別露出來,什麼收拾東西之類的。他能看出來的。您就只管打點哥哥的婚事,行不行?」
鍾秀娥道:「好。」
此後,鍾秀娥開始參與丁晞的婚事,在兒媳婦的人選上她還是有發言權的。不強求必要娶個貴女,丁家二老也就後退一步,只要是個好生養的健康姑娘就行,隨便鍾秀娥給定。鍾秀娥一邊給兒子準備婚禮,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人們都以為她這是在為娶兒媳婦做準備。哪家正經婆婆不得給兒媳婦點東西呢?何況是她這種情況。
京城裡流傳著鍾秀娥沒有打過前任公婆、兒子娶媳婦沒能如她所願的八卦的時候,榮校尉卻總難打聽得到太確切的情報。混進紀府不算太難,因為早有布局,但是想探得核心的情報卻比較難。
倒是單良那裡又有了進展:鐘王府的那個管事,出動得愈發頻繁了,在試著與老熟人接觸。果如公孫佳所料,還是要打探鍾府的消息。因事前得到了公孫佳這裡的通知,鍾府這回守得像鐵桶一般,此人一時未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公孫佳與單良合計,不如放長線釣大魚,看看他能勾出什麼埋在鍾府的線,也好一次將禍害剔除。
他兩個不動聲色,那一頭靖安長公主等人與趙司徒等人接觸得愈發頻繁。公孫佳只管做壁上觀,偶爾與江仙仙一道吃個茶,與容逸、李岳、章晴聚一起聊個天兒。趙朗似乎有點避嫌的意思,不太好意思見這個「未來可能的妹妹」。
日子緩緩地流過,快要過年的時候,鍾府卻又突然傳出來鍾祥病情惡化的消息。
公孫佳與鍾秀娥匆匆趕到了鍾府,靖安長公主正坐在鍾祥的床邊嗑瓜子兒,鍾祥也一臉的安詳,倚著床頭板壁,一點也不像要死的樣子。
鍾秀娥道:「阿爹,您這是幹嘛呀?六郎那個小兔崽子,又蒙我!」
靖安長公主道:「不是蒙你,沒個由頭,定那麼多的兒女親事,不像話。」
雖說都到了婚配的年紀,但是幾個月內密集地將有數歲年齡差的兄弟姐妹統統訂了親,這玩兒一看就反常。所以,靖安長公主幹脆就放出風聲,說鍾祥快要不行了。無論哪裡的習慣,都有在老人閉眼前把差不多年齡的晚輩的婚事給定下來的操作。
有的是為了沖喜,有的則是為了讓老人上路之前看到全家成員、不再挂念未成家的晚輩,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再加上鍾秀娥為丁晞娶妻的事,看起來就是整個鐘家第三代集中婚配,反正都合上了。按照趙司徒的要求,鍾氏又將朱勛家也捆了一個人進來,湖陽公主保媒,將江仙仙的族妹嫁入了朱家。鍾佑霖乃是預定的娶容瑜,此事鍾佑霖一跳三尺高:「我可以么?!!!」
娶了偶像的妹妹!一定要好好地供起來呀!
再有李氏、趙氏、容氏又各有男女與鍾氏交叉為婚,鍾源做主,又將已故的老將張飛虎家的長孫女做媒說給了李氏的旁支,很短的時間內,一張婚姻的網,織成了。
而新年,也到了。
各家人相攜入宮赴宴時,相互之間就多了幾分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