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其他小說>佳人在側> 125、可以

125、可以

  公孫佳這一夜睡得不錯,她的卧房之外,整個京城卻炸了營。這個帝國里最有權勢的一群人,沒有一個能睡得好的。

  說起來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殺人案,其中一個是正經的縣主,另一個只是個家奴,本不該引起這麼大的波瀾的。可公孫佳這事做得太顯眼了,把人帶到朱雀大街上給剖了,這是秋決都沒有的排面。

  秋決處決犯人,不過是砍個頭!剖腹剜心,差不多得是反賊的待遇了。秋決殺個人還要引著好些人圍觀,何況是她鬧的這一出?雖然是宵禁,升斗小民只好在自己的坊內、家裡嘀嘀咕咕地傳著謠言,京城的權貴們有特權不受宵禁管制的卻大有人在,其中一部分人在瘋狂的串連。

  公孫府里,也就公孫佳和鍾秀娥,再加個余盛,鍾黎都不算,因為自從鍾源回來之後,他晚上就回自己家跟親爹多親近去了。公孫佳睡得好,是因為胸有成竹,鍾秀娥睡得好,純是因為白天她沒去東宮——本來應該陪女兒的,但是丁晞的妻子懷孕了,懷相不是很好,她想到丁家二老的節儉,趕緊帶著御醫去看兒媳婦去了。余盛則是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這三個人,從阿姜、單良往下,統統忙碌了起來。單良第一件就是找到了阿姜:「時間緊迫,沒功夫講那些客套話了,阿姜,府里內外且交給你,都盯好,不要亂。」

  阿姜問道:「您呢?」

  單良陰惻惻地露齒一笑:「我?怎麼也得給姓紀的加點作料不是?」

  饒是阿姜平日見慣了這個缺德鬼,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匆匆點點頭,又悄悄把單宇拉到一邊:「你看著點兒單先生,別讓他太上頭了。」單宇對阿姜倒是斯斯文文的:「阿姜姐姐,阿爹心裡苦。」

  阿姜嘆了口氣,往公孫府的窗戶看了一眼,說:「頂樑柱還在呢。」

  單宇道:「阿爹心裡想的不一樣。」

  阿姜摸摸她的頭,說:「你跟過去吧,自己也別熬太晚了,正長個兒的時候呢。餓了就叫廚下……算了,我跟廚下說一聲,宵夜一會兒就到。」

  單宇笑著對阿姜說:「哎~」

  阿姜何嘗不知單良想的是什麼呢?她跟在公孫佳身邊這幾年多涉機密,眼前明擺著的,跟紀家鬧掰了,鍾家現在又在走背運,夫人大概是保不住了,怕不是要嫁進趙家了?難怪單先生會難過。一時又想,也不知道主人心裡是什麼滋味呢。阿姜忽然有點怯於見公孫佳了——她也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破解之策,忽然覺得自己無能,有點對不起公孫佳。

  打起精神,阿姜將袖子往肘上一擼,擰身去巡府里後院了。

  阿姜這裡化悲憤為動力,單良那裡就更是不閑了。

  這缺德鬼早八百年前就開始造紀氏的謠,說造謠是因為這些是真的全是編的!鍾、紀不和,互相之間不知道有多少互相嘲諷的話在暗中流傳,但是多少都會有些影子,比如一個說另一個全家是粗人、粗得就差吃人,另一個說這一個全家都是酸人,酸得全城不用買醋。

  單良這謠言編得特別的合適——鍾祥就是被這個逃奴給害的中風的,這個逃奴就是被紀家收買了的!

  回來單良就開始寫條子,給自己的那些同樣不太有道德的手下發布指令,讓他們加大力度把這玩兒給宣揚出去!

  公孫府的四周,薛維帶著一股興奮勁兒,督促著巡守的護衛一定要用心,給手下訓話的時候,薛維兩眼放著光。

  ~~~~~~~~~~~~~

  公孫府外就更熱鬧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紀府,這一家人湊在一起,也是目瞪口呆。才在東宮吃著生日酒,差點還能把公孫府收入囊中了,一轉眼就來了這一出?

  紀夫人頭一個說:「我就說了,這不是什麼安份的貨色!眼下怎麼辦才好喲~」

  紀宸也陰著臉,他被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下了面子,怎麼也不能開心。今天,他去救場的時候,雖有一點以勢壓人,倒也沒想將事做絕。一個奴才,已沒有太大的用處,留著就會讓人想起來這是個背主的狗奴才,紀宸並不喜歡這樣的賤人。他只是想對公孫佳說,殺可以,你綁回去你家裡,千刀萬剮也隨你,但是紀家還是要面子的。

  哪知公孫佳誰的面子都沒給,直接把人給剖了。

  紀宸兩年來雖與各種同僚周旋扯皮,仕途功業卻是一路上升,氣性愈發的大了,他很不開心。

  紀炳輝就更不會開心了,千算萬算的,妻子說公孫佳不好的時候他還有壓制之意,現在反手被個丫頭片子往臉上抽了一記響的!他一張看著儒雅的臉,兩頰上的肉此時完全耷拉了下來,忽然問道:「二十一娘、二十三娘今天見過她嗎?知道廣安王與她說了什麼么?」

  紀夫人道:「叫來問問便是。」

  紀英、紀瑩這才被叫了過來問話,姐妹倆是打死也不能說自己是想打破長輩們的算計的,一口咬定了:「是皇後娘娘相召,廣安王不敢耽誤了娘的事兒,才帶她出去的,旁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說完之後,紀英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阿婆,那位縣主……」

  紀夫人道:「以後別見她!」

  紀瑩道:「不理會她了?」仔細聽來,聲音里還有一絲輕微的喜悅。長輩們心裡有事,沒有仔細去聽,自然沒有聽出來。紀英又接著說:「她……怎麼了?我們處得,還算客氣。」這話問得含糊,是因為她們吃不準,為什麼長輩突然就改了主意。她們是怕長輩們再幹什麼不太好的事兒。

  自家不像自誇的那麼好,她們是知道的,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太缺德的事,她們還是想攔一攔。借用章昭的說法就是「別叫她犯錯」,是愛護長輩。

  紀夫人氣兒不打一處來,道:「她今天當街殺人了。」

  姐妹倆直到此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臉上都止不住的驚訝。紀夫人問完話,就說:「行了,天不早了,都歇著去。大人的事兒,你們不用管。」

  姐妹倆對望一眼,一齊行禮,臨走之前,終是忍不住兩人一人一句地拼了個長句子:「阿婆,那本是鍾家的逃奴,她與外家一向親近,代外家行權情理上也通。奴婢背主,她辦得也不算錯。咱們要是追究,往上追溯怕是也要招人非議的。」

  紀夫人大怒:「你們這是吃錯了什麼葯?」下令將姐妹倆禁足,轉身對紀炳輝解:「真是慣壞了她們,我會嚴加管教的。」

  紀炳輝道:「天子腳下,當街殺人,她還有理了嗎?我倒要看看,明□□上大家都怎麼說!」示意給自己的門生故吏送信,明天得有人奏上一本!娶是不想娶了,那就設法拆了公孫家,得讓她付出代價,他得不到,也不能落別人手裡。不管是削了封賜,還是什麼,都得把公孫佳的氣焰給壓下去。反正鍾源已經是個廢人,紀宸卻還好好的,此消彼長,日子長著呢!早晚把這些人都騰換了!

  紀炳輝也是糊塗了,他完全忘了,這事兒他家是當事人,知道得早,僅慢一步,知道的人就全是公孫佳的親戚了。比如管著京兆的延安郡王,公孫佳的小姨父,管著京城防務的餘澤,公孫佳的姻親,倆人得到消息就開始串連,第三個知道的就是鐘王府。接著,宮裡、朱勛府上、趙司徒家……幾乎全知道了,京城的大串連,開始了。

  公孫佳可謂是京城的一個節點,平時不顯,病懨懨的也不出門,實是能牽動整個賀州勛貴圈子的人。

  她睡得挺好,連鍾源親自趕來,聽說她睡著了,都只能習慣性地團團打轉,也不說叫醒她。以前照顧她照顧習慣了,鍾源本來打算第二天天明上朝就告狀的,現在轉了八圈,被單良一句:「鍾郎君,我們家主上並非柔弱可欺。」說得冷靜了下來。

  鍾源道:「我失態了。」

  單良對鍾源親切極了,能在這個時候還關心公孫佳的人,個個都在單良的白名單上,是可以在以後少坑兩把的。單良道:「鍾郎君不妨想想,明□□上萬一有人說起這件事,您要怎麼說。」

  ~~~~~~~~~~~~

  「要怎麼說?這是要笑死我嗎?」一語道破京城這些忙碌全是瞎操心的,竟是一個眾人眼裡不靠譜的人,鍾英娥剔著牙說,「叛主的奴婢不該殺?」

  延安郡王本來是想自己先有個主意,然後無論是回皇帝,還是跟岳母都有個交待,他自己家好商量的最親近的人就只有……「大郎,你怎麼看?」

  章明欠欠身,道:「阿爹,阿娘說的在理。」

  瞧瞧,結了。

  延安郡王道:「真的?」

  章明道:「禮當如此。」

  延安郡王那是真的多慮了。

  靖安長公主除開派鍾源去公孫府,還讓平嘉公主進宮跟皇帝告狀來了。

  皇帝正在皇後宮里,皇后鄭重地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了皇帝。皇帝還是那麼個想法:自己的孫子當然是好的,章昺護著公孫佳出來,章昭向皇后求援,都是很好的孩子。是紀氏太混賬!他原本的計劃,要待趙司徒等文臣與紀氏之間的關係再被拆一拆,與鍾氏等新貴綁得緊一點,阻力小一些的時候再下旨令公孫佳襲爵的。誰料一拖拖出這破事來!

  皇帝琢磨著,就在最近,一邊準備、一邊暗示趙司徒,就把這事給辦了吧。公孫佳一年大似一年了,世間事少有等到你準備到十分的時候才發生,如今有個五、六分也就成了。

  便在此時,平嘉公主來了,皇帝還奇怪,這女兒怎麼這麼晚來了?他猛地站起來,問道:「阿祥怎麼樣了?」

  平嘉公主被問懵了:「還、還好,一、一切如舊。」

  皇帝緩緩坐下:「你來幹什麼?」

  平嘉公主臉上空白了一下,才將來意說了。皇帝感興趣地問:「哦?朱雀大街?」

  「是。」

  「當著紀宸的面?」

  「是。」

  「噗,哈哈哈哈,是頭狼崽子。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訴你姑姑,別瞎操心,多晚了,都不睡覺嗎?」

  平嘉公主也以為是一件大事了,這是得跟紀家杠上了,她是領了任務來跟親爹通氣好上下其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就是兩家又開始互毆了么?她一頭霧水地回去了。

  同樣的事情,也在一些人家裡的父子、祖孫之間重複著。許多人都將腦袋往衣服里縮了又縮,就怕遭了池魚之殃,還有些人蠢蠢欲動,覺得是不是機會來了。

  直到第二天的朝上,趙司徒一句板板正正的話,讓所有人恍然大悟——對哦!就是這樣。

  趙司徒說:「哪怕鍾祥謀反,都不該由鍾家的奴才來告發!」

  是的,這朝上站著的,誰家沒一把奴婢?互相摳鼻子挖眼睛的時候,恨不得對方家裡的奴婢倒戈,但是誰又能明著說:奴婢背主是對的,是有大義的?

  不能!廚子偷嘴都要打一頓攆出去,不攆出去的,那叫「厚道人家」,讓你活著是因為我好我高尚,不是因為你好!

  在此之前,紀炳輝一方準備了許多的辭令,天子腳下行兇、親貴驕橫,還比出了歷代以來貴戚們逾制違法的例子。說:「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又先揚后抑,大讚了公孫昂的功績,接著說,後人不應該給公孫昂抹黑,讓公孫昂死後蒙羞。必須要有個說法,以敬效尤。

  這些,都統統在趙司徒一句話之後,成了笑話。觀望的人無論出身如何,都紛紛附和趙司徒。朱勛大大咧咧地說:「這孩子,大事上頭拎得清楚呢!」

  餘澤跟在朱勛的後面,也堅定地說:「這是正風氣,是教化!是教人認清自己的本份。」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其實……他還沒見著公孫佳呢,在公孫府的門廳里就被鍾源給攔了下來。

  朝上大約也就這麼個樣子了。

  ~~~~~~~~~~~~

  公孫佳一覺醒來,硬是什麼事都沒有。

  她一向起得晚,洗沐之後一身輕鬆,心情還不錯,點了一身朱紅的衣裙往身上套了,手背在身後,慢慢地踱著步子。阿練捧著她的手杖跟在身後,春日已深,彷彿一夜之間,府里的花全開了,一陣風吹過,落了一頭一身的花瓣兒。

  單良腳步頗為沉重地拐了過來:「主上,趙司徒到了。」

  算算時間,也確實是散朝的時候,趙司徒大概是下朝就趕過來了。

  趙司徒往花廳去的時候,阿練輕手輕腳給公孫佳把頭髮挽起來,戴了頂金冠,插好金簪,將手杖遞到了公孫佳的手裡。

  趙司徒被單良引著去花廳,單良走得慢,兩人磨磨蹭蹭到了花廳前,公孫佳降階相迎,笑道:「司徒今天不當值?」

  趙司徒道:「你猜?」

  趙司徒此來就是為了兩家的聯姻來了,鋪墊得也夠了,他覺得是時候把最後有份量的那一樁給敲定,將這一張網最後一根線編進去了。

  公孫佳道:「您的主意還是沒有改變嗎?」昨天的事並不是一時衝動,既是對紀氏的警告,對世人的宣示,也是她對趙司徒方的一次試探。

  趙司徒道:「老夫可是等到了現在呀。」

  公孫佳有點笑不出來了,這是一種奇怪的情緒,在決定接受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自認非常的冷靜,可以處理好一切。然而事到臨頭,她發現自己的嘴角不太受控制地往下垂而不是往上揚。

  單良輕咳一聲,對她示意:可以。

  單良看得明白極了,公孫佳這一巴掌抽過去,紀氏沒有反擊才有鬼了!接下來總不能真的在京城裡火拚吧?那是最後魚死網破的打法。而有趙司徒的支持,迴旋的餘地就大得多了。

  是要夫人還是要少主人?

  二選一的答案是非常的明白的。

  趙司徒很有耐心,他等著公孫佳最後的答案。他是來結盟兼結親的,不是來結仇的,年輕姑娘最後一個「家人」,臨時反悔也不奇怪,所以他得親自來,才好隨機應變,無論成與不成,都不至於將好事變成壞事。

  公孫佳終於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就,階級社會真的不好,很不好!

  之前幾篇文里都有類似的介紹哈。身份等級是真的非常可怕的!

  真的就是「你主人謀反危-害國-家,你揭發了,他死你也死」的程度。實際操作可能有種種特例,但是政治正確的做法就是「告發主子,你更該死」。

  紀炳輝是利益相關太密切,自己思路跑偏了,才會忽略了這個。如果今天不是他和公孫佳之間的矛盾,換兩個陌生人,一家奴婢跑另一家還坑本家,紀炳輝絕對跟趙司徒是一個立場。

  生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就……真的看投胎,看命。好命的概率跟買彩票也差不太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