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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初戰

  下完軍令,召地方官「滾過來」之後,公孫佳話鋒一轉:「咱們繼續。」

  吳明來之前,她聚集將校是來討論這次遇襲的情況的,中間因為吳明的到來打斷了,現在是時候說回正事了。

  眾人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之前說的是什麼。己方的總結剛剛做完,現在是開始評論敵方了。又是薛維打頭,他說:「這個張世恩,很快。如果是他自己領兵的話,那他是有些本事的。」

  黃喜咳嗽了一聲:「誇他做甚?」

  薛維道:「不是誇他,這是事實。如果不是他親自領兵,那他手下也是有能人的,不能過於輕敵。咱們今天都有些慌亂,不瞞諸位,我是有點發昏,萬沒想到在這個地界能被人偷襲的。是一路走得太順,大意了。咱往後可不能這麼心大了。」

  尚和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帶的那也叫兵?一群無賴罷了!」

  鄧凱給尚和遞了個眼色,尚和哼了一聲:「怎麼?你小子也是經過廝殺的,不會也這麼膽小吧?」

  鄧凱道:「將軍,快,是很可怕的。」

  容持有點忍不住了這滿營里年紀最大的也就四十來歲,再往上就沒有了,主帥更年輕,還不到二十歲,他自己也是個年輕人,又是在討論戰爭這樣令人興奮的話題,他便將矜持拋到了一邊,問道:「襲擾確實很討厭,可只要扎穩營寨,警戒得宜,並不是什麼大事吧?」

  這人是公孫佳向容尚書要人,容尚書特意把這小兒子託付過來的。公孫佳不免要多費一點心,對他說:「同一個人,你們一個時辰只能打他一次,我一個時辰能打他兩次,這跟你們兩個人在一個時辰里分別打他,有什麼區別?再說了,快,不止是突襲快,他調度也會很快,捕捉戰機也會很快。」

  尚和也跟著點頭了:「是這個道理,還是您說得明白。您也說過了,咱們的長處就是大軍,不能只跟它比快,還是得拿咱們自己的長處。」

  公孫佳道:「你們看,他們有多少兵馬?」

  眾將都說:「從突襲上看不出來,從軍報上來看,似乎有數萬。不過,若是調配得宜,一萬上下也能打出這樣的局面。」

  「一萬,不能再多了,」公孫佳說,「鄰近州府有多少人口?抽丁抽走了多少?還剩下多少?他又能蠱惑多少?」

  基本上,萬戶可以設縣,上縣的戶數多一些,一家男丁也就三、五個——家庭的人口多了,地方官吏為了政績(戶口數的增加)、國家為了稅源也要設法給它拆成小家庭,這有個術語,叫做「析戶」,即分立戶籍。

  張世恩等人帶動的,得是能跑得動的中青年男子,這年齡、性別上又給它卡死了。

  鍾佑霖放心了:「那就好辦了。」他們這支隊伍人數比反賊要多得多,且補給充足。

  趙儉此時也開口了,他說:「恐怕更不妙了。征戰講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君侯奉天伐罪,是佔了天時,然而反賊是本地土著,地利這一條,被他們占著了。至於人和……」他嘆了口氣,地方官太拉胯了,公孫佳剛才都罵出來了。

  與他的憂慮相反,武將一方都摩拳擦掌,郁喜來道:「怕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看君侯的策略就不錯,把這些酸貨都叫了來一圈,君侯就接管了全境!什麼人和,不都全搶過來了?」

  這就很有鍾氏的風格了,公孫佳與鍾佑霖都露出了笑容,鍾佑霖甚至鼓了一下掌。

  公孫佳道:「要做好他們不頂用的準備。來,咱們來看看……」

  他們才站到地圖前面,小秋跑了進來,說:「君侯,打聽到了!」她是童子營出身,經過榮校尉的手,大部分人都有點收集情報的本事和習慣。小秋有一樣比較有用的本領,學方言挺快。這邊打完了仗,那邊她把衣服一換,尾隨著信使跑出去遛了一圈兒,現在來彙報了。

  由於時間也比較短,她打聽到的情報不多,其中大部分內容都比較淺,但是有一條她認為應該報告:「賊人不是一股,是兩股!」

  吳明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信息沒有講,就是這地方鬧事兒的,是有兩個比較出名的領頭的,一個是張世恩,另一個叫汪斗,吳明都沒有提這人的名字。

  這是一個說不清楚祖宗八代的人,因為一直土裡刨食也不怎麼識字,只是因為被抽稅、抽丁,三個兄弟都死了,就剩了他一個,他爹因為衙差催稅沒繳夠被抓到縣衙關起來,一不小心死在裡面了。他掄起鋤頭與衙差理論,就是這麼寸,一鋤頭掄衙差腦門兒上了,把人打死了。

  擱平常也就認命了,可汪家只剩他這一個成年男子了,他要完蛋了,全家婦孺怕不是更要餓死?不如就幹起來!

  他不識字,只能招呼起同村同姓過不下去的人,再吸引周圍的普通百姓,這就是尋常寇了。被剿滅也會很快,然而,張世恩橫空出世了。他有文化、家世在本地也算富貴,人也有點聲望,汪斗和這一干兄弟被他折服,也就跟著他幹了。

  只是近來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分成了兩股,卻不是分兵的模樣,像是鬧崩了。具體原因,不明。

  公孫佳道:「有趣!」

  她與單良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帳里最缺德的兩個人瞬間達成了共識——這裡面有文章可做,哪怕不挑撥得他們互相攻訐,也得設法分而破之。

  於是,在釘死四界,將叛軍固定在一個範圍之內,再消滅之的大方針之內,「分而破之」又被列上了日程。榮校尉道:「屬下加派人手,儘快偵知原因。」

  「去吧。」

  然後是接下來己方的行動,郁喜來說:「君侯還是要擇一處城池,據城而守的……」

  討論得很晚,蠟燭又點上了,飯菜也端了上來。軍中禁酒,公孫佳這裡的飲食卻是將軍們畢生軍旅中之初見。行軍的時候,生啃干肉條都算好的,急的時候只能揣點冷硬費牙的干餅子,能有大塊的烤肉、燉肉就是好伙食!

  公孫佳吃的是羊乳粥。

  再看那群公子哥兒,他們好像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這些人跟鍾祥、公孫昂不是一樣的作派了。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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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令趕到大營的時候,公孫佳飯都吃完了,已經擺上切好的水果。小銀叉子才叉起來吃了兩塊,小張就來說:「縣令到了,還帶了豬羊果酒。」

  公孫佳放下叉子,擦了擦手,說:「請進來吧。」

  她當時話說得狠,拿定主意之後反而溫和了起來。

  縣令滿頭大汗,進了大帳當地一跪,顧不得趕路的辛苦,也顧不得自己的年紀是公孫佳的兩倍,哭著說:「可算把君侯給盼來了!君侯!我們苦呀!」

  他又將吳明的話哭了一回,總之,就是他慘。公孫佳很有耐心地聽著,等他哭不動了,才命人將他扶起,讓他坐下。公孫佳覺得這縣令腦子有病,都這節骨眼上了,還先派個書吏過來,他還不親自來。你才闖了大禍,現在又開始耍心眼兒?

  縣令心裡打著小鼓,他不認為自己是在耍心眼,這是不得已的策略。鬼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派個女人領兵來救!別說他了,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算上,幾輩子跟個女將打過交道?他這兒出了事,他更得慎重。在不知道這女將的脾性之前,他不敢貿然來見的。所以才派了個精明的書吏先探探口風。他勞軍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只等按照吳明傳回來的消息,調是該怎麼迎接。反正,有這些東西打底,他應該不會被刁難。

  哪知公孫佳的想法是——我是朝廷派來的,早就移文通知你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文不對題,難怪到現在還是個縣令!

  公孫佳問道:「我要的人呢?」

  縣令一懵:「啊?人?哦哦,張氏族人躲出去不少,不過張氏是本地大族,還是有些人留下來的。我……」

  「收押了嗎?」

  「我將他們的宅子封了起來,派人看守了,許進不許出。」

  公孫佳突然問:「汪斗呢?」

  「啊?他……他家沒什麼人。」

  公孫佳又問了幾個問題,發現這縣令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索性攤牌了:「說吧,你這縣裡有多少虧空?」行軍打仗,一部分糧草靠長途運輸,另一些生活的補給也要就地解決。公孫佳不去問書吏,因為書吏這些人老精明了,會編,會騙,是「吏」自有一套暗語話術。這縣令看起來有點蠢,且是「官」,公孫佳對「官」更熟,更容易看出端倪來。

  謝普也是做了二十年官的人,坐在公孫佳的下手,冷著臉看著這縣令出醜。他很生氣,他認為官員應該清正能幹,這縣令是給朝廷丟臉!謝普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公孫佳還是有一點隔閡的心理的,縣令是文官,是「自己人」,公孫佳也「算」自己人,這出身卻是有點暴發戶。文官在暴發戶面前出醜,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生氣的了。

  謝普冷冷地給公孫佳提煉了一下重點,比公孫佳自己說的都准,他說:「就是說,張世恩把你的庫給劫了?你又搜颳了一回民脂民膏?你還怕反的人不夠多嗎?!!!」要了親命了!謝普自己就是個富貴公子出身,現在快四十歲了,也不大知道人間疾苦,可他有常識!

  縣令道:「可是剿匪要錢糧呀!他將能搬得動的都搬走了,等下官回來,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謝普道:「就是說,縣城不是張世恩攻下的,是他跑了,扔給張世恩的。」

  「謝公,不是下官無能,是當時情況緊急呀!」

  謝普氣得磨牙。眼前這人,糊弄上峰的文書寫得極好,要是沒有人親自來看一看也就給糊弄過去了。畢竟邏輯自洽,寫的還是真實的事件,只是隱了他自己的無能。

  謝普對公孫佳道:「君侯,不能等了!」他建議公孫佳行使臨機專斷的權利,反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把這破縣令的權收回來吧!別讓他再折騰了!

  公孫佳卻沒有答應,她現在是領的武職,不是文職!這場仗規模不大,相對應的,她這個「主帥」的權柄也就不大,像紀宸那樣看不順眼把地方官給參到罷官的都要被非議,她這兒收了縣令的權?

  公孫佳道:「別說氣話。等這兩天各府人到齊了,再說。」

  縣城,她是不進了的。縣令這熊樣,大軍進了縣城,怕不要挨黑磚!就地紮營,再調駐軍的校尉過來問敵情吧。地方官是指望不上了。

  然而校尉們也都不知道為張世恩和汪斗之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確實是不在一塊兒了。

  第二天,各府駐軍的校尉們到了。他們給公孫佳提供了還算新的情報,比如張、汪二人的核心據點的方位。有了大致的方位,公孫佳就可以籌劃調動大軍圍剿了,她心裡已有規劃。

  又等了兩天,周邊四府的知府們沒命地趕了過來。起初,他們趕路是有些怕的,張、汪二人的隊伍行動迅捷,且又熟諳地形,他們怕路上被幹掉了。但是軍令如山,他們也只得硬著頭皮趕過來了。

  做到知府的,笨人也不太多,內里還有一個謝普當年的同學。兩人十年沒見了,見面就是這個情形。謝普悄悄挪動了腳步,移到同學的背後,小聲問:「你們怎麼搞的?弄成這個樣子?」

  「這麼大的禍事,哪是我能搞得出來的?」同學也很抱怨的,「不在我的轄區,我哪有能耐去『管』?鄰居在家裡放火燒房子,點火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等我發現了,他火已竄上了房梁,把我的房也燒了,我有什麼辦法?謝兄,這君侯……」

  「比你們可靠。」謝普生氣地說。

  同學道:「那就足夠了,有個居中調度的人就得。各府也在自己的境內有所鎮壓的……」

  一旁薛維咳嗽了一聲,謝普又悄悄地溜了回來。

  公孫佳客氣地向諸位知府「請教」:「反賊近來有沒有壯大勢力?流竄的範圍有沒有擴大?百姓是否更加不安?諸位……有沒有加稅呀?」

  原本前三個問題她都不覺得是問題的,直到發現縣令似乎還在加稅,這是會火上澆油的。

  知府們加了也不能說加,也要趕緊停下來,都說:「沒有!」又說叛軍的活動範圍是有擴大的趨勢,但是還沒出幾府的地界。

  謝普又忍不住了,說:「就是禍害你們禍害得愈發得心應手了,再熟一些,就該往別處再去了,是吧?」

  公孫佳道:「謝公,冷靜。」

  她想了一下,說了自己的意見:「我大軍遇到敵襲,可見這裡情況已經很糟糕了。諸位都是國家的棟樑,讓你們過來是為了定計,實屬不得已,再讓諸位冒險回去,一旦有事,我心何安?我這裡大軍拱衛還算安全,諸位先在我這軍中休息幾日。對了,請諸位傳訊回去,不管有什麼稅役,都先停了。待剿平匪患之後,我自有說法。」

  她開始布置起來,方法就是原來定的,把叛軍給鎖定,然後收緊。

  本地駐軍和官府能徵得動的人馬只有一個任務:「務必要將逆賊鎖死在這裡,不能讓它蔓延出去!」

  第一道令,她的軍令與各府的告示一同張貼出去——捐稅都給停了!她擔心這些人總加稅,加得百姓不信了,所以拿出自己的大印來蓋上去,算是給這個作個保。並且附言:有人暗中加稅者,可上告給她,軍法從事。

  第二道令,約束部隊不許擾民。

  第三道令,把張、汪未及逃離的家眷及「附逆」者的親屬提到大軍之中,單獨建一營來關押。

  她還是沒有進入縣城或是任何一座州府,依舊是紮營,因為:「我憑什麼要等別人來打呢?不興我打別人?」

  她手裡是有人質的,將汪斗部的親眷單獨關押一處,派人給汪斗下了最後通牒,要麼降,要麼我把你這些叛逆的家眷依法處置了。無論本心為何,汪斗都是造反,要誅九族的,至少是夷三族。

  行刑的地點設在了一片平坦的谷地,她又調兵布了個口袋陣,正面是她的中軍,中軍前面列著薛維等人,這是袋底。左邊是尚和,右邊是郁喜來。

  然後,公孫佳召來元錚:「還記得張世恩的駐地嗎?」

  「是!」

  「你帶隊,奔襲。要盡量擾得他騰不出手來!」

  元錚想了一下,說:「他的人如果多於五千,恐怕會有餘力救援。」

  公孫佳道:「無妨,你儘力。還有,我要你們都好好的回來!你們才是我的本錢!」

  「是!」

  公孫佳又命黃喜作預備隊:「萬一張世恩來救援,你來攔截,沒拿下汪斗之前,你一步也許後退,哪怕你的人拼光了,也不能讓他們裡應外合打穿我的口袋!」

  最後,她令各府的駐軍佯動,作出圍剿張世恩的姿態來。對外展示出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仗著兵多將廣,意圖一口吃掉兩股叛軍,「一戰而定」的狂妄。

  其實,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把汪斗先拿下」!至於張世恩,那是以後的事,她顯出了一種不甚在意的輕蔑。

  容持大為不解,曾問她:「為什麼?明明張世恩才是更大的對手。」

  「汪斗有天地間最簡單也最可怕的憤怒,這種怒火是能燒掉天地的,不能給他成長的機會!」公孫佳說,「至於張世恩,耍心眼的貨色,來十個我都不怕。」

  五日後,開戰!

  出乎意料的,也不知道是元錚任務執行得太出色,還是張世恩察覺到了什麼,黃喜攔了個寂寞,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山谷里的搏殺卻很慘烈。婦孺們哭叫著,叫爹的、叫丈夫的、叫兄弟的,最可怕是叫兒子的。「孝」比前三種都重。

  殺紅眼了的人,根本聽不進去勸降的話。那就只有見真章了,公孫佳被一圈盾牌圍著,仔細地看著。汪鬥打仗還是有一套的,他的隊伍有數百人穿著制式的皮甲,突進的速度非常的快!躥得最快的是汪斗,他的穿著與普通士卒沒有太大的區別,被認出來是因為他身後有面大旗。

  他的家人無礙,但是為了手下兄弟的家人,他還是來了。

  他比弟兄們都更冷靜,一眼看出了公孫佳的位置。他沒讀過兵書,也不知道什麼擒賊先擒王的說法。但是拿下官最大的,一定是有用的。他沖了過來!

  單宇緊張地抽出了刀,站在公孫佳身邊,生怕他打穿袋底過來傷到公孫佳。

  薛維殺得太瘋了,他很多年沒有這麼痛快過了,這還代表著軍功、前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汪斗離他已經只有十丈了。

  公孫佳那裡舉起了令旗,□□手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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