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再行
「知道盲人摸象的典故嗎?不要把?自?己一次的經歷就?當成永恆。」皇帝慢悠悠地說著。
公?孫佳坐在他的下手,老老實實地聽著,能聽皇帝授課,這可真是太難得了!這位不是一般的皇帝!是從賀州鄉下一路拼殺到這個位置上?的人。
公?孫佳老老實實地說:「是。」
「經驗很重?要,以後遇到事情可以借鑒。可一旦以為經過一次,以後凡遇到事就?可以照搬,那是要出大事的!這就?是固步自?封,就?是自?尋死路!就?可以依著你的經驗對你設套。有時候呀,沒有經歷過,反而能放開眼界,多?聽、兼聽。一旦經歷過了呢,倒會剛愎自?用了起來,倒不肯兼聽了……」
公?孫佳屏息凝神?,聽得十分入神?。
此時天氣已經回暖,該娶親的皇室親宗也都娶了,該出嫁的公?主郡主也都嫁了。婚配的事情上?,公?孫佳做了關?鍵的一步——協助皇帝確定婚配的名字,卻又完全不費心——不用她?來操辦婚事。
吉日,欽天監選的,婚事,各宮、各王妃以及有司辦的,她?則是作為「副使」往樂平侯府去了一趟,充個擺設,聽正使李侍中讀了一回把?紀宸之女配給章昺的旨意而已。
與其他人相比,章昺的婚事就?辦得十分倉促,別人的婚事從去年公?孫佳出城征剿之前就?開始預備了,章昺的婚事是臨時因?為他離婚才定的。章昺畢竟是太子之嫡長子,默契之下,挪用了不少給章旭婚事準備的東西,硬是將他的婚事湊了個風光體面。
這些婚事比較密集地辦完,也就?到了皇帝安排公?孫佳的時候了。皇帝這些日子不斷地將公?孫佳召進?宮裡來,好些人從是為了準備婚事,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皇帝這是在指點公?孫佳。公?孫佳「上?課」的時候,霍雲蔚也在旁聽,兩人差了一輩兒,卻算是皇帝的「學生」了。
兩人越聽越明白,皇帝坐擁天下之後,放眼的是四海九州,他需要捏合全國各地的精英而不能只?死守著「賀州鄉親」,再偏心自?己姨媽家,他也沒忘記趙司徒等人,這就?是皇帝的格局。同時,皇帝也很明白,他起家是靠的賀州同鄉,不能「忘本」,沒有賀州勛貴支持的皇室是不穩固的。
這就?需要把?握其中的平衡。畢竟賀州鄉親們底蘊不足,皇帝不免要傾斜一點,之前選的是鍾祥,下一代選的是公?孫昂,文臣就?是霍雲蔚他爹,這是核心。人選得都不錯,就?是命都太短了。
皇帝不得不在風燭殘年重?新選幾個再趕鴨子上?架,除了他們倆,還有鍾源這樣的人,可惜鍾源又殘疾了,皇帝心裡有點犯嘀咕,不太確定鍾源能不能活得長。他給每個人都算了一卦,彷彿是都不會太短命的樣子。
眼下公?孫佳要出京了,皇帝就?加緊給她?指點指點。再拖下去,就?趕不上?北地播種的季節了!
公?孫佳恨不得把?皇帝肚子里那點貨統統扒拉出來,還不時地提問請教。皇帝遇到這麼個學生倒也開懷,道:「便宜陸行了!」
公?孫佳道:「陸師上?了年紀了,也不大講得動了,如今在家休養呢。」
說了兩句閑話,皇帝問道:「此行於你頗多?艱險,你還有什麼討要的,只?管說。」
公?孫佳笑道:「已然?差不多?了,我將人帶足,前兩天還請教了征北。」
「哦?」
公?孫佳道:「征北是有本事的人,多?問一問總是沒有壞處的嘛!」她?才不管紀宸是不是仇家呢,能請教就?請教。
皇帝道:「厚臉皮。」
公?孫佳道:「要臉還是要命,可不得想?一想?么?」
「準備你的去吧!」
「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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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本以為這次出京要泡湯了,打算好了揪樂陵侯來充個人頭。現?在自?己要去,她?也沒忘了從這群狐朋狗友里揪兩個給她?做副手——其實是裝門面。
不幸這些人聽了信都侯的話,都有些畏難。信都侯跟著公?孫佳出去一趟,什麼江南繁華都沒見識到,天天住帳篷,來回不給去偷雞摸狗,回程主帥還病了好幾天,臨近京城,主帥跟主帥她?舅慪氣,大家跟著大氣不敢喘。
雖說回來是領了功勞吧,可他們這些人一算,覺得是不划算的,寧願不要領功也不想?受罪了。他們的父祖這麼拚命,可不是為了讓他們接著拚命的。倒有好幾個告病躲著差使的。就?這些人,皇帝都拿他們沒什麼辦法,公?孫佳也只?能暫時撂開手去,別帶加里人出行了。
她?得趁老一輩還沒有凋零怠盡,盡量打好基礎,攢夠資本。狐朋狗友帶不動她?且沒那個功夫硬帶。
出了宮,她?先回府,將自?家的隨從給最後敲定。人手少,如何分派就?成了個大問題。單良自?願留下,阿姜就?要求隨行,公?孫佳於是將阿練、阿青兩個留下,暫管府里的庶務,其餘事項交給單良來管。
榮校尉等要隨她?出行,元錚、單宇、小姚也在隨行的名單里,小林被留了下來。
「人手還是太少!」公?孫佳嘆了一聲,她?且不能放開了招人。
單良道:「勉強夠用了。君侯,汪斗這人也是有意思的,可用。」他輕輕地給公?孫佳籌劃了一個方?案。大局他有所欠缺,挖別家牆角的缺德事他做起來是極順手的。
他說:「誰說自?己人就?一定要都放在自?己身邊兒的呢?您身養在別家,等要用的時候一召,不就?得了?譬如這個汪斗,我已經與他聊過了,他是極願意追隨您的,但是他要實邊,像這樣的人,命都是您保下來的,給他一個地方?貓著,一旦用得到,千里萬里,一句話的事兒也就?召來了。此外?……」
公?孫佳道:「好。唔,再把?李存中帶上?吧。」
「他?」
這個李存中不是公?孫家原來的人。還是幾年之前皇帝給了公?孫佳好些莊田產業,連同土地上?的佃戶奴婢之類統統給了她?,李存中就?是田莊上?生活的奴婢。李家祖上?是前朝皇莊里的莊戶,本朝打過來,前朝的產業都變成了本朝的。皇帝再轉手把?他轉給了公?孫佳,總是脫不了這賤籍的身份。
公?孫佳才接手的時候,莊上?也不是很太平。積了數代的各種關?系盤根錯節,鬧事的不少,換了個主子,就?更容易出事了。公?孫佳那段時間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是放在這些「庶務」上?。
李存中不算刺兒頭,倒有點犟,因?庄頭「不公?」,他敢直接跟主人家告狀,且能將一些律法條文說得很清楚。公?孫佳就?將他提拔做了個書辦。
單良不喜歡這個人,他看不上?李存中,覺得這個人小家子氣。問道:「他有什麼值得君侯慎記的嗎?當初君侯說,他要是心裡明白就?送他出仕。可他也不是個明白人,只?會背幾條律法,普通書吏而已,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栽培的?」
公?孫佳道:「那就?夠了。先生想?一想?,咱們這些日子復盤,無?論是尚和、鄧凱領的官員,還是薛維、郁喜來領的家將,為什麼都不如元錚帶的那群小傢伙?」
單良笑道:「那是打小養的獨種,六親斷絕只?認您的,悍不畏死!又用心養著,當然?能打!」
「怎麼用心養?有什麼差別?」
「吃得好、空得好、教得好!」
「不錯,就?是教得好,」公?孫佳說,「我想?了很久,都是突襲,為什麼他們能更快?更聽話?哪怕他們還是生手的時候,為什麼無?論行進?、駐紮都比別人齊整?」
「為什麼?」
「他們比別人多?識幾個字。」
這是公?孫佳苦思之後得出的結論,在行軍途中她?就?發現?了,不是「她?的人」更優秀,而是從童子營里出來的質量更高。不斷的對比分析之後,她?找到了原因?。童子營里教書,多?半認得字,也懂一些粗淺的書本上?的道理。軍領上?行下達,其實是最難的,但是這件事在童子營里卻非常的容易。
「為什麼說百戰之餘難得?說的是經驗,也是這些『通暢』,」公?孫佳說,「用的時候急征,打完仗就?遣散,那才打幾天仗?能懂什麼事呢?」
身處戰場,直覺很重?要,大部分人天賦不足的情況下,直覺純靠經驗積累,又或者說,被揍出來的。如果沒有直接的經驗,就?要靠間接的理解力。對於大規模的作戰來說,普通士卒「明白」,比「有經驗」更重?要。
「明白」就?代表著主將更容易約束他們,「明白」就?代表著可以講道理,不是烏合之眾,不至於一觸即貴。
單良道:「是這個道理。然?而耗費太大,您養童子營花了多?少功夫?如今您不會想?給這群流人也這麼招呼吧?」
公?孫佳道:「就?算想?,現?在也做不來。不過路上?給他們找些事做,也免得閑出毛病來,不是么?能教好了,也是意外?的收穫。既然?要埋他們做閑棋,就?要認真埋好。李存中給他們講些律法,免得到了邊地又吃這個虧。我再與虞先生聊聊,將他也帶上?。」
本來,虞清是給余盛請來的老師,余盛去了國子學里讀書,鍾黎又回了鍾家,眼下他就?只?教個「進?修班」,公?孫佳看虞清的樣子也不是很自?在。預備將他也帶上?,如果虞清這一路表現?可以,她?倒想?給虞清安排個小官,這個還是能做到的。如果虞清能留在邊地就?更好了,怎麼也算是從她?府里出去的人,不過想?一想?而已,到邊地去虞清多?半不願意。可不管怎麼樣,這一趟她?是打算帶虞清去的。
單良道:「想?要他安心在那兒,也不是沒辦法,給他許諾做得好時調回來,就?可以了。他的家眷,就?放在京里,房子咱們多?得是。」
公?孫佳道:「也好。」
單良道:「這些戶口北遷,擇地築城,至少也是個縣制,一縣之官長……選好了嗎?這個人,君侯一定要爭到,否則豈不是為人作嫁?」
「薛憑。」
「薛維的兒子?」單良驚訝了一下,笑道,「很好!」
很均衡,薛維自?己沒能像張禾、黃喜一樣任職宮中,給他兒子一個前程也不錯。薛維數子里,這個兒子是最出挑的,薛維全家都在京城,只?這薛憑一個在外?,也是非常保險的。薛維雖是公?孫家的家將出身,但是此時立功,他的兒子也早早跟隨了父親的腳步在行伍之中。此次又是實邊設縣,以備邊患,更適合有點行伍背景的人來擔任縣令,有公?孫佳推薦,這個位置就?比較合適了。且這些家將中的千夫長,又兼領著佃戶,平素處理些春耕秋種的事他們也懂。薛憑是薛維的兒子,平日里也接觸了不少,不算不通農事。
公?孫佳道:「就?這樣吧。」
單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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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回房,阿姜正忙上?忙下準備行李,公?孫佳道:「你先別急,給吳孺人傳個話,我要見她?。」
阿姜道:「有話要吩咐么?廣安王新娶了王妃,全家都安靜著,只?怕她?……」
公?孫佳道:「誰要她?現?在做什麼了呢?我要出京,不得給人家留點念想?嗎?」
「是。」
公?孫佳給了吳孺人一大筆錢,別的不好說,錢是最實惠的。蓋因?自?章昺新娶了王妃之後,紀瑩可是比表姐呂氏強多?了,既得太子妃的喜歡,連太子都覺得如果一開始是這麼個兒媳婦,東宮必會安寧不少。
太子妃就?放話讓紀瑩掌管了廣安王府的一切事務,吳孺人也不敢扣著那點別府的「權利」不放,只?能含恨交出。她?雖攢了不少的私房錢,但是補貼弟弟了一些,自?己又不停地花用打通關?節、結善緣,存得倒不多?。維持關?系是需要錢的,收入來源沒了,還要接著花,吳孺人未來一段時間會很難。
吳孺人正在著急的時候得了這麼一句話,請示了章昺,章昺一點頭她?也就?來了。
見了公?孫佳,吳孺人難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君侯,妾不知如何是好。」
公?孫佳示意阿姜取了一隻?匣子給她?:「儘管花。廣安王有什麼要花用的,也只?管往我這裡取,不要讓別人知道。」
吳孺人道:「妾明白!」
「你還能出宮?」
吳孺人苦笑兩聲:「妾就?是個跑腿的奴婢罷了。要不是王妃賢良,沒有使她?的人將妾替換下來,妾只?怕連宮門都難出呢。」
公?孫佳道:「廣安王不會讓你被王妃的人換下。你的弟弟,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王府領個差。」
「那比紀憲一可差遠了,這可不行。」
「是。妾不知如何安排他才好,還請君侯賜教。」
「我早說了,讓他領個實差,不要講究什麼清流不清流、實權不實權的,只?要做事!不磨練,誰個會給他正事做?不怕他壞事么?不拘什麼官職,哪怕三百裡外?一個縣令,先做著。否則議事的時候他人事不知,說出來的都是笑話,有機會他也抓不住。」
「是。」
公?孫佳又想?了一下,說:「紀家姐妹人都不錯,你……不要弄巧成拙。」
吳孺人低下了頭:「是。」
公?孫佳聽她?一直在說「是」,再沒別的意思,知道她?被這件婚事給打懵了,於是說:「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就?什麼都不做,裝傻總會吧?」
吳孺人抬起頭來,眼睛一亮:「妾懂了!妾就?是個奉殿下的命忠心辦事的奴婢罷了。」
公?孫佳道:「事情沒有糟到這個地步,不要自?亂陣腳。」
「妾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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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安排完了明樁暗樁,這才下令給所有準備帶著的人:「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