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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樞密

  公孫佳這兩天過得都不大好,  晚上常睡不安穩,虧得出了京之後她不用上朝,早上儘管睡,  才不至把自己熬死。給元錚布置了一份作業,  這一晚她才歇得舒坦了。

  第二天又得早起上朝。正趕上了大朝會,元錚一路護衛著她進了宮裡,這回他卻是名正言順可以上朝了,站在隊伍里都覺得新鮮。四周的人也覺得他新鮮!

  站在他周圍的,  大部分年紀比他大,與他年紀相當的多是父蔭祖蔭,  文臣武將雖有個選擇,不合標準的大有人在,  身高也就非常的參差。元錚在一群人里,  頗有點鶴立雞群的意思。不遠不近的,  章熙一眼就看到了,元錚回來述職與梁平一起得到了接見。

  「年輕真好。」章熙嘀咕了一句。

  今□□上的麻煩事並不多,紀炳輝一倒,  好大一塊餅,  各家分餅正忙。章熙又才將全國大半的縣令輪流考了一遍,  自是氣象一新。更讓章熙心情愉悅的是,  他的大女婿終於也回來了!親民官與日常練兵的將校都收拾妥了,上層這些歪瓜劣棗的……

  章熙舉目四望,心道:也該整頓朝綱了。

  公孫佳有點疑惑,  章熙的心情似乎變好了。章熙自登基開始,雖然不用擔心有人要纂他的位,日子卻也過得緊巴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  如今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她順著章熙的目光掃了過去,哦,表哥!

  她也挺開心鍾源回來的,鍾源這一趟差使辦得不錯,不但跟朱勛又學了些東西,後期獨當一面也辦得挺好。公孫佳琢磨著,她表哥這樣,章熙不得有點賞賜么?

  哪知到了最後,章熙也沒說什麼。到了與重臣開小會,倒是把鍾源帶上了,依舊是議事。入冬了,要防雪災,每到冬天總有些地方雪太大,凍死牲口凍死人也是有的,再有就是民房的房頂也經常有被雪壓塌的。哪個府報上來的都得有個幾十間房被壓壞。

  公孫佳道:「戶部已準備好了賑濟的錢糧。」又彙報了自己視察秋糧入庫的情況。

  鍾源再細說一下他這後半程,情況沒有預料的那麼糟糕,章熙也沉得住氣,微一點頭:「好。」

  其餘是霍雲蔚關於官員的調整之類,他卯足了勁兒,進了不少賢良之士,其中一位還是從上次修實錄的貢士里被他揀到的,姓林名豫,三十歲,模樣不醜不俊,年紀不大不小,身家不豐不薄。十分巧地與霍雲蔚撞一塊兒了,霍雲蔚發現他談吐不凡,就從公孫佳這裡把人給要走。

  公孫佳不與霍雲蔚計較這些,她一門心思的想著「功業」。功業這玩藝兒,要是跟章昭似的想著幹些快速見效、奪人眼球的東西,那就落入了下乘。公孫佳的心思一在實錄,二在副都。

  散了朝,她就去崇文館看實錄修撰的情況。這些人都是經她篩選的,材料也豐富充足,王太傅閑來無事,雖是個顧問卻天天泡在崇文館里,別人寫一頁他看一頁,十分惹人煩。看到公孫佳來,王太傅與她寒暄,無論是京派子弟還是貢士、自薦之人,都鬆了一口氣,互相使著眼色。

  王太傅寒暄兩句之後便說:「這樣寫不好,沒將先帝過人之處寫出來嘛!」

  趙儉恰在其中,本不敢與王太傅爭辯,但是公孫佳來了,他膽氣也足了:「如何不好了?先帝功業,我們可一點也不敢馬虎。」

  「要嚴謹、宏大!」

  「寫了啊!」

  公孫佳將草稿討了來:「我看看,你們接著寫。」

  揣了草稿回到政事堂,一頁一頁認真看了,總覺得缺了些味道。這份東西並不能讓她滿意,寫得先帝固然英明神武,卻少了些……看著她們打牌時的親切。公孫佳提筆寫了張條子夾進去,命人將稿子還回崇文館。

  趙儉仗著年輕,搶著托回了稿子,將上面那邊條子取了下來,打開一看只有五個字:可敬可愛。

  總編撰提要求了,那就改吧,一群人又急匆匆地埋頭苦思如何改稿。冬至都過了,年前要趕出一部分的草稿呈到御前。趙儉這些官宦子弟很精通此道,正旦之前一定要送點出彩的東西給皇帝看,這樣才能保證新年的福利。

  然而怎麼改都覺得缺點味道,趙儉就被指派為「你去向丞相打聽打聽,她想要什麼樣的」。倒不是他們謙虛,而是這份草稿要讓章熙喜歡,他們頂好聽一聽公孫佳的。

  趙儉慨然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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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趙儉沒有回自己家便先去了定襄府。門上都認得他,沒讓他在門房等候,在許多人羨慕好奇的目光中,趙儉走進了庭院。這些人的眼神他看得多了,祖父趙司徒在世的時候,他家中也是如此。

  公孫佳並沒有接見官員,面是在與兩個趙儉認識的人聊天,一個是容逸的妻子江仙仙,一個是容逸的妹妹容瑜。一旁除了公孫佳的侍女們,還有個憨憨的少年。趙儉細一分辨,發現這是公孫佳的親外甥——余盛。

  兩下打過招呼,趙儉很認真地一揖,容瑜笑道:「你太拘束啦。」公孫佳則是對余盛說:「這也是你的長輩。」余盛乖乖地管趙儉叫了一聲:「世叔。」

  趙儉心道,本以為她們已不似少時那般親密了,如今看來倒是一如往昔。公孫佳道:「白天宮裡多少事不能說,現在過來,一定有要事!」

  趙儉趁機請教了修實錄的問題,余盛頓時尖起了耳朵!公孫佳道:「不知道怎麼寫可愛?孺慕之情罷了。先帝的功業我從來不懷疑能夠被史書記載,可誰又知道他的慈愛呢?」

  「可要如何寫得出來呢?先帝於我等深不可測,尋常筆觸寫來總覺得褻瀆。」他做了一個供奉的姿勢。

  好的,明白了,就是一直當人家是個牌坊供著,不敢走近,寫不出人味兒。公孫佳指了指容瑜說:「吶,找我不如求她,八郎是寫這個的好手。」她修實錄的名額還空了三個,當下拍板讓鍾佑霖正式兼差去寫。

  容瑜開心地說:「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怕他用詞不夠典雅。」

  公孫佳道:「典雅的有人寫,就是要他寫那風趣的。」她一心要修好這個實錄,把這個給了她庇護與指點的老人好好地記錄下來,讓他能夠在書冊里鮮活存在。只有把人寫活了,讀史的人才會喜歡他,後人才會覺得親切,更樂於與他神交。

  鮮活又不能輕佻,鍾佑霖就比較合適了,他敬愛外祖父。

  趙儉想了一下,發現這個人居然還真的挺合適,既合適寫這麼一部分不很重要的內容,也合適拿來搪塞公孫佳和章熙。笑道:「那可真是了了我們一樁心事。」又狀似無意地問:「怎麼不見十九郎?」

  江仙仙笑道:「他呀,當值呢。」

  趙儉正想深問一句,小秋飛奔進來:「君侯!太尉從馬上摔了下來!」

  趙儉臉色大變!公孫佳等人都站了起來!公孫佳道:「細說!」

  小秋道:「天冷,地上不知誰潑的水結一冰。太尉乘馬回家,不合下馬的時候滑了一下。」

  朱勛到老仍然筋骨強健,還是騎馬,不像公孫佳小小年紀就是乘車。他府門口也聚了不少人,大家堆起了笑迎他下馬,很快,笑容變成了驚恐!朱勛從馬背上跳下來,這個動作他做得非常熟練,然而忽略了地面。

  後來據判斷,不知道是誰在門口等他回來時吃茶,不合將殘茶往地上一潑——現在是沒人肯認這個賬了。

  公孫佳道:「報到宮裡了嗎?叫上咱們府里的御醫,走!去看看他!」朱勛身體一向不錯,也不是皇帝的親緣長輩,家裡是沒有御醫的。

  趙儉道:「路上小心!阿翁當時就是跌了一跤……但願太尉無事!」他說的正是公孫佳想的,老人的跤,不是那麼好跌的。

  江仙仙與容瑜都起身:「我們也回去了。」

  公孫佳對余盛道:「你去找單先生和彭先生,請他們代我見客,不要慌張,不要讓外面的人看出來!」

  余盛緊張地:「是!」

  趙儉拱手,公孫佳做了個「請」的手勢,江、容二人也是叉手一禮,公孫佳與他們一同出去,他們先走,公孫佳展開雙臂,阿姜給她套上了件皮袍子。公孫佳穿好衣服抬腳就走!

  從小廳出來轉個彎兒,與元錚撞了個滿懷。元錚雙臂一環,低頭問道:「磕著哪兒了嗎?」公孫佳推他一下,沒推開,說:「你怎麼過來了?」元錚慢吞吞地將她扶好,才說:「我剛才在單先生那裡。」

  公孫佳吸了口氣,反手抓著他的腕子說:「你跟我走。」

  元錚道:「好。」轉身給她開路。

  出了門,扶她上車,他自己則從一旁接過一匹馬,公孫佳道:「上來!」元錚靈巧地跳到了車轅上,身一蹲,鑽進了車裡,車子里微微一晃。

  車廂里只有一盞燈,顯得不太明亮,橘黃的光卻很溫暖。元錚道:「太尉一向康健,且寬內心。」

  公孫佳道:「是真看不出來嗎?」

  「太尉若有不測,政事堂會換人?陛下很喜歡安國公……」

  「是換代!」公孫佳說,火光在她的臉上晃動,將臉頰上細細的茸毛也照了出來,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

  元錚以拳抵唇:「咳咳,政事堂里,老一輩確實只有他了。」

  公孫佳道:「兩位先生怎麼說?」

  元錚道:「他們說,你一定能想得明白,不過彭先生說,請您不要分心。」

  公孫佳嘆了一口氣:「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呀。」

  太尉府離公孫府不算太遠,一會兒也就到了,公孫佳到的時候,只見太尉府外圍著不少人。公孫佳從車裡露出臉來,說:「都圍著做甚?名字都給我記下來!明天傳出什麼謠言來,我挨個兒與他們算賬!」

  她的護衛也圍成個圈兒,很快便將惶惶不安的人給鎮住了。諸官吏看到她出現,心已經安了大半了——有個主事的人就好。

  朱羆聽說她來了,與朱雄兩個親自來迎。不等公孫佳問,朱羆就說:「腿骨折了,已報到了宮裡。」

  「我家裡的大夫給翁翁帶過來了,先看著。翁翁情況如何?」

  「還好,只說有點疼。您來得也太及時了。」

  「太尉在自己府門口摔下了馬,府里接著就派人去宮裡,我能不知道么?」公孫佳說,「不但是我,我看接著就會有更多的人來探望了。先瞞下消息吧。」

  「好。」

  出乎意料的,朱勛的精神還好:「你們就是瞎操心!我受過比這還重的傷呢!這算什麼?還要驚動人!」

  朱夫人道:「你還年輕嗎?!」

  「老婆子,你少說兩句吧,藥王吶,看來我得請假啦。」

  公孫佳道:「手臂怎麼了?」

  正在擺弄朱勛手臂的御醫沒好氣地說:「也折啦!老人骨頭鬆脆,就是這樣的。傷倒是尋常,上了年紀必不如年輕人恢復得快。我先給續上骨頭,再開藥。」

  「害!我家傷葯好得很!」

  「內服調理的。」御醫說。

  朱雄領御醫去開方抓藥,朱勛忽然嚴肅地對公孫佳說:「老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我興許還要多養一陣子。這些廢物你多幫我看著。小霍那小子忙旁的事兒呢,心不在這上頭,咱們賀州人吶,還得自家人互相照應。」

  「您放心,我守到您回來。」

  「哎,我怕是回不去啦,」朱勛說,「老嘍,再不退就要丟臉了。老不死的也就剩下我還戳著啦,我再不退,等死么?」

  「翁翁?」

  朱勛道:「我倒下的時候,忽然就想明白了。我不如你外公,一直不如,做太尉這幾年我也夠辛苦的了。扛不住就不扛了,索性讓給你們年輕人。陛下也能念著我的好兒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吶!他得換年輕人啦!」

  公孫佳默然。

  朱勛道:「我也沒什麼能囑咐你的,不過有什麼小兔崽子惹事兒,用到我時,只管來找我。」

  「哎。」

  說不幾句,宮使帶著御醫又拚命地趕了過來。兩處御醫一合計,朱勛這傷要養很長一段時間,朱勛便說:「那我就上表休致吧!」

  公孫佳一聲輕嘆——這才是要變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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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太尉落馬受傷以致不能上朝的事就傳遍了,朱勛休致的本章也及時遞上。

  公孫佳與霍雲蔚都緊張地等著章熙的決定,章熙道:「太尉年高操勞,是我的過錯。」准了朱勛的奏本,並且讓他以原俸休致。又賜下了杖、幾等物。

  至此,政事堂在先帝駕崩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全部換了個遍。

  延安郡王見別人都不說話,硬著頭皮說:「那太尉之職由何人補任?」太尉掌兵馬的,這與司徒、司空還不太一樣,那些職事屬文,政事堂就能代辦了,太尉不一樣,他自己就是武備系統的頭目。

  章熙道:「不補。」

  「陛下!」江尚書也出聲了。

  章熙道:「元勛既逝,何人能與他們相比?不設太尉,改建樞密院。」

  公孫佳心頭狂跳,章熙說得這麼流利,名目都想好了,肯定不是急智,不定琢磨了多久了!她愈發不肯開口。

  章熙卻點了她的名:「公孫佳,為樞密使,鍾源、朱羆為副使。」

  霍雲蔚小小吐了口氣,奏問:「樞府建於何處?職事為何?屬員幾人?各幾品?」

  「政事堂議來。」

  議個鬼!你肯定有想法了!政事堂幾乎要集體罵街了。章熙眼神和氣地掃下,政事堂卻只能齊齊躬身:「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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