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去的鈴鐺聲

  序：

  大年初一起床有點晚，回不了家，只能視頻拜年。

  給父母視頻拜年的時候，他們正忙的不可開交，村裡左鄰右舍來家裡拜年了，於是匆匆掛了電話。

  不一會，他們把視頻打了過來。

  母親說：「今年特殊，別忘了給所有親戚都發視頻拜個年。」

  我說：「知道了。」

  她又補充：「一個都不能落下。」

  我知道母親話裡有話，有所特指，於是說：「放心吧，一個都少不了，在一個城市的，我上門去拜年。」

  母親說：「那最好。」

  要掛電話了，父親湊過來說：「千萬不要喝酒。」

  我說：「知道，滴酒不沾。」

  他們這才放心掛了電話。

  妻子笑著說：「這麼大的人，還要父母操心。」

  我沒說什麼，提著禮物，帶著車鑰匙出了門。

  01.

  感覺自己很從容，說服自己已放下。

  但還是改不了感性的毛病，走到親戚家門口又想落淚，有種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痛楚。

  或許這不是毛病，而是病，但無葯可治，或許變得足夠強大后就可自愈。

  進了門，努力控制自己，喝了幾杯水，盡量不去說話，內心的波瀾才漸漸平復下來。

  吃了幾個菜，沒喝酒。

  我說戒了，親戚也沒勸酒。

  我們談一些老家的事，談最近工作和生活當中的事，彷彿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聊了很久，從親戚家出來，彷彿所有過去都已經釋懷，心情很放鬆，感覺天空很澄澈。

  02.

  剛從部隊回來那會，很愛喝酒，逢酒必喝，逢叫必去，酒量也驚人，幾瓶啤酒下去，只能算是開胃，一打啤酒喝完才進入狀態。

  喝白酒同樣量大得驚人。

  父母不知道我因為喝酒被送到醫院，經歷生死的事，但他們見過我喝醉的樣子。

  他們常說：「別喝了，你的身板扛不住那麼多酒精，喝醉了發酒瘋，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我開始控制自己，很多場合都不碰酒，酒量下降的厲害，不知道自己喝多少就能醉。

  控制自己不喝酒的原因，除了父親說的發酒瘋，還有一個原因，是認為自己眼淚太多，喝點酒就覺得滿肚子委屈，一不小心就飈眼淚，弄得在場的人都很尷尬，而自己當時完全控制不住還不自知。

  雖然我一直控制自己不去喝酒，但說真的，就像有人喜歡抽煙，有人喜歡看美女，有人喜歡翻書，有人喜歡蹦迪一樣，心裡還是喜歡酒，聞見酒的味道，就有想喝的衝動。

  但是為了不得罪別人，也不讓自己喝醉后的醜態展現在別人面前，一直小心翼翼，不論去哪裡，碰上酒局，都以開車為理由拒絕喝酒。

  如果哪天真的饞酒了，就在家自斟自飲幾杯。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雖然少了幾分飲酒的樂趣，同樣也省去了生活中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生活不僅有驚喜，更多的其實是意外。

  03.

  有一天，老家來親戚了，幾年沒見面，有點開心，幾個親戚湊在一起說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

  本來不想喝酒，也沒打算去碰。有親戚說：「好幾年沒見了，車放下別動了，少喝點。」

  那段時間，媳婦剛剛懷孕，感覺心裡的大石頭落地了，心裡充滿了喜悅。

  心情好了，很多事情就變得不在乎了。

  經不住誘惑，想著少喝點，控制住自己，親戚從大老遠過來不喝點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加入喝酒的隊伍當中。

  人最大的愚蠢，就是自以為是。

  清醒的時候，以為很了解自己，能把控全局，結果幾杯酒下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越喝越洶湧，越喝越來勁。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和一個親戚起了衝突，開始爭吵。

  親戚是我的長輩，早年做生意，手裡有點錢。我們因為看病，借了他的錢。

  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這個年頭，哪怕是親戚，能借給你錢就很不錯了，尤其在知道你負債纍纍的情況下，依然能借錢給你，已經是天大的情分了。

  我一直很感激他，本來也有還錢計劃。

  但是母親一直讓我先還其他人的錢，一緩再緩，欠了好幾年也沒還上他的錢。

  喝酒後起爭執的起因不得而知，但落腳點就是錢。

  喝醉了酒的人，沒有對錯，同樣沒有理智。

  親戚讓我當時就還錢，而我的心裡充滿了委屈。

  我不是不還錢，而是有錢的時候母親不讓，讓我先還別人的錢。以為這都是商量好的。

  我還認為，我今晚喝酒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妻子懷孕了，誰知道求醫問葯的五年我們經歷了什麼嗎？親戚怎麼可以置親戚於死地，當場給我難堪？

  ……

  各種情緒噴涌而出，有感覺人情淡薄的心酸，也有無人理解的痛苦，還有無能為力的悲涼，更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後悔……

  我們在這些雞零狗碎之間不停地撕扯、糾纏，沒有對錯，沒有道理，只有傷害。

  其他親戚不停地勸阻，但我倆越鬧越凶，根本不讓他們插嘴，他們試圖拉著我回去，但喝醉酒的人哪裡拉的動一個正怒火衝天的醉酒人。

  鬧到後來，我甚至端著酒杯跪在親戚面前，祈求親戚原諒，給我寬限時間，一定連本帶利把錢還上，聲淚俱下。

  而親戚，也是酒後亂性，其實根本沒有當場讓我還錢的意思，更沒有要利息的意思。

  後來，其他親戚還是想方設法把我從房間里拉到了門外。

  我雖然喝了酒在胡攪蠻纏，但神智卻清醒，只有衝動，沒有斷片。趁他們不注意，偷偷跑出了小區回了家。

  妻子還沒睡，看我喝的酩酊大醉，非常生氣。

  但是面對一個醉酒的人，她又能怎樣呢？

  她給我泡茶，溫牛奶，安慰我，企圖讓我趕快好起來。

  我似乎天生就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時又從委屈的情緒當中走了出來，感覺全世界都對我不好，連親戚都要落井下石。但是卻遇到了全世界一直對我好的妻子，瞬間又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自豪、溫暖、感恩、理解……這些辭彙不斷衝擊著我的心靈，感情彷彿又找到了另一個出口，淚水再次噴涌而出。

  我抱著妻子哭，和妻子訴說當晚遭遇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彷彿這一切不該發生，但事實是確實發生了。

  後來，妻子也開始哭，她抱著我說：「是我連累了你，害得你在親戚面前抬不起頭，對不起。」

  她一哭，我瞬間就清醒了，扶著她的肩膀說：「老婆，你不能哭，你肚子里懷著我們的孩子呢，千萬不能哭。」

  給她拭去了淚水，我的眼淚也不再流淌。

  我們很快恢復了平靜，因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們所有的希望，不能讓他/她受半點傷害。

  妻子說：「咱們一定要努力，抓緊時間還錢，我們不能怨恨他們，他們幫過我們，我們要學會感恩。」

  我拚命點頭，說：「對不起，我知道，都是喝酒惹的禍。」

  04.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問外婆：「為什麼我們家有電燈，你們家沒電燈？」

  外婆抱著懷中的我，指著浩瀚無垠的天空說：「傻孩子，你看，你們家的電燈在屋裡，我們家的電燈在天上，那一眨一眨亮晶晶的星星就是我們家的電燈呀。」

  我從夢中驚醒，這是夢，又分明不是夢。

  這是小時候我和外婆在院子里乘涼的時候一老一小之間的對話。即使長大了，母親也常常講給我聽，又似乎在懷念她遠在天堂的母親。

  我又昏昏沉沉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一匹棗紅色的騾子駕著馬車從遠處走來，外公坐在車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帶著墨鏡，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鞭子，甩在空中啪啪作響，馬車上，裝滿了一袋袋糧食。

  我滿面笑容地跑去迎接外公，卻怎麼也靠近不了，只聽見騾子脖子上搖晃的的鈴鐺聲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