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大逆不道
送禮的最後環節,這一句唱詞出現,效果極佳。一眾送完禮正在看熱鬧的人,直接就傻了。
大幾百人的宴會現場,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他們盯著公主猛看,都想知道這位到底在幹什麼。
廬陵是哪裡,在座的基本沒人知道。五車稻米就算兩千斤吧,不到二十石的樣子。米再好也比不過貢米,撐死了五兩銀子一石。
也就是說,堂堂大盛封號公主,給自己父皇的整壽,送的賀禮不超過百兩銀。哦,還有一箱子紙。
這下,本來焦急的官員,心思頓時活絡起來。皇帝不是看重茹妃嗎,現在兩人的掌上明珠,還真是有些上不了檯面啊。
總不能,這米是她自己種的吧?這個名頭根本不好使,先帝在的時候,王爺們干過了,效果不行。
見他們一臉興奮,柳丞相心裡感到不安。他看了一輩子人,長安公主雖說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可也不會如此不懂規矩。
在後排,一些官員的子侄輩也在竊竊私語。
「廬陵是哪裡,姐姐知道嗎?」
「好像是豫章府的,公主的封地在吉州,廬陵是下面的縣。」
「哦,那這裡的米和紙很好嗎,街市上能買到嗎?」
「不知道,可能這些米和紙是殿下親手弄出來的吧。」
在震驚之後,咬耳朵的人就開始多了起來。他們都認為,公主這種做法太不該了,跟小公主那樣抄本經都比這個好。
太后心裡一樂,果然是武將之女生出來的,就是上不了檯面。有了封號又怎樣,禮數都不懂。
她作為長輩,自然什麼話都能說,「長安啊,這個米有什麼說法嗎?」
「回皇祖母話,就是最普通的米而已。」
聽到這個答案,太后一臉無奈,「哎,你這孩子。在外面久了,都知道為你父皇分憂了,想讓我們體恤一番民情吧?不過你還小,下次就別這麼幹了,要是手頭緊張,儘管和皇祖母說,啊。」
「謝過皇祖母了,這些都是不要錢的,就運來的時候費了點心罷了。」秦憶茹很淡定,不痛不癢地噎了對方一句。
「殿下,何為孝道?若這米是你親手種出來的還自罷了,若不是,那你此番做法置國君為何地,置父於何地?」一名官員看不過眼,替皇帝打抱不平。
有人開口,就有人聲援,「羊羔跪乳,尚知父母之恩,公主無君無父,豈配長安二字?」
皇帝本來還沉浸在,我兒竟如此艱難,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這種情緒之中。對於她送什麼,都是高興的。
他甚至腦補了,小茹帶著幾車大米,日夜兼程,風餐露宿的場景。選擇性地忽略了,秦憶茹是和韓銘一起遊山玩水上京的。
聽見有人敢質問自己的女兒了,皇帝的臉立馬黑了。朕的女兒送什麼,朕都沒有意見,你們吃夠了是吧?哪怕她送塊爛板子,你們也別想看一眼。
眼看皇帝就要發作了,韓銘對著小姑說道:「我沒來過京城,你們這的習俗,就是喜歡管別人的家事?咱送禮給陛下,怎麼都是兒女的一番心意。哪怕不值錢,我們也帶著走了千里。」
「小茹啊,陛下都沒有說話,為何這些人一個個都像死了爹一樣,臉色那麼難看呢?」
秦憶茹配合著搖搖頭,「本宮也兩年沒來了,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之前,本宮給父皇送過兔子、野雞,有一年還送了一盒小食,父皇依舊很高興。可能這群大人,見我好欺負吧。」
本來想發作的皇帝,順手拿起酒杯,看起了戲。他都忘了,現在緊張小茹的,可不是只有自己了。
晉王也是如此,刀都快拔出來,又悻悻按了回去。
「別衝動,怎麼也要忍到皇兄下令,清楚了嗎?你要是敢壞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夫人,我還沒做什麼呢。」
「我還不知道你,外人面前裝的溫文爾雅,實際內心殘暴得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想把我養的狗殺了。」
「看戲看戲,本王剛才就是活動活動。」
皇帝一直都沒什麼表示,各宗室除了太后出聲之外,都只顧喝酒吃菜。
他們又不傻,長安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瞎子都知道。這個時候碰上去,明年還要不要過了?
柳丞相知道這幾人的意思,沒有阻止,只是暗中打量皇帝的表情。想到那人說的話,也只能這麼走下去了。誰能甘心做魚肉啊?
出言指責的官員見韓銘搭腔,立馬調轉槍口,「黃口小兒,你是何身份?年少無知,竟插言國事。陛下一國之君,代天巡狩,豈有家事可言?」
韓銘抬頭看了一眼,一臉認同,「原來如此。娘子,我這個鄉下人給你丟臉了。既然陛下的事都是國事,那為何陛下自己缺錢不去找他們要啊?」
「我見陛下的椅子都壞了,吏部左侍郎趙橫峰大人,理應把自己那名動長安的黑色楠木椅獻出來吧?哦,還有筆,聽說戶部尚書大人,家中有支傳有千年的古筆?」
秦憶茹輕聲笑道:「父皇怎能覬覦他人心愛之物,說不得會被人以驕奢淫逸,強取豪奪的名頭勸諫的。」
「娘子,我不太懂。這些人和我們鄉下的大娘、閑漢、無賴,也沒區別啊。別人家辦喜事誰都要說上一兩句,比主人家還激動。碰上要他們幫忙、伸手的時候,跑得別誰都快。」韓銘很納悶的樣子。
「既然如此,陛下為什麼會由他們說,他們也沒穿女裝是不?也不是那些無知的村婦,就這麼任由他們嚼舌?依我看,還是把他們拉出去砍了吧。」
神遊天外的柳丞相立刻回神,心中大感不妙。這人雖說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卻字字點在要害。若是他再說下去,所有人都要被拖下水了。
正要開口,後面一人直接站起,「鄉野匹夫,吾等朝廷官員,皆有勸諫皇帝之責,如此相較是何居心?陛下為天子,自當為天下萬民之表,正其德也。」
韓銘拍了拍巴掌,「娘子,這些人都好會說。可我就不明白了,一邊呢什麼都要插手,一邊呢自己什麼都不用付出。一堆人抱團,指點江山,連後宮之事都要管。美其名曰,為了天下社稷。」
「實際上,他們也就動動嘴皮子,嚎幾嗓子而已。如果陛下十年前的某些作為,實在是令人髮指,為什麼連一個死諫的都沒有?他們表現出來的樣子,以及整個朝堂之上的氛圍,分明是一旦立茹妃為後,大盛將亡的樣子吧?」
「可僅僅過了一年,茹妃去世之後,這些人又拚命讓皇帝追封。娘子,這些人是不是有病,腦子裡有血塊嗎?」
「大概是吧,本宮也很想知道,這些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說不得,今天之後,我就要靠夫君你來養了。」想起自己母妃,小姑娘就不再溫和了。
「娘子,此言何意?」
「哦,我對宗正爺爺說了,想拿這個封號換點東西。」
「那沒問題,為夫還有把子力氣,種個地啥的不在話下。」
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四面俱靜。雖然兩人都是平常的聲調,可在這個環境,足以傳到很遠的地方。
一些涉世不深之人,聽到韓銘的疑惑,也很是不解,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皇帝嘴角帶笑,臉上有一絲傷感,一口氣喝光了杯中之物。是啊,自己怎麼就那麼沒用呢?
柳丞相見事態已經偏離道路,只能無奈出聲,「這位小哥,你也是讀書之人,應該知道世事無絕對。是人,難免會被外物所蒙蔽,以致做出錯誤的決定。」
「我等反對茹妃為後,蓋因自古以來,皇后之父兄掌軍權者,極易生出內亂。彼時,契丹犯邊,西域不穩,情勢危急。故,眾同僚行事急躁了些,雖事出有因,可結果確實釀成大錯,這一點老夫認同。」
「事後,我同嚴侯徹夜長談,稟明原委,願承擔一切責任。然,嚴侯深明大義,並未追究。老夫深感慚愧,特此請命陛下追封茹妃。若再經此事,老夫依舊會如此諫言,茹妃不可為後。」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得到了多數人的贊同。
韓銘看了看樸素打扮的老人,覺得這人大概是入魔了,騙得自己都深信不疑。
見皇帝沖自己搖頭,明白對方應該不讓他現在就和丞相起衝突。
他笑了笑,對著一身正氣的老人說道:「丞相的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我這山野之人倒是見識少了。不過還請丞相大人知道,鄉下人娶個媳婦不容易,只要你們不打我娘子的主意,什麼都好說。」
眼見事有轉機,柳丞相就想緩和一下,主席台上突然傳來一聲怒斥,「你是個什麼身份?開口娘子,閉口媳婦,本宮都未曾答應,陛下的聖旨未宣,你好大的臉。」
「皇帝,這就是你為長安選的駙馬嗎,簡直是粗鄙不堪。世人皆說你疼愛長安,依本宮看不過爾爾。趁著聖旨未發,還是慎重些好。你看,意兒如何,可比山野盲流強多了。」
一直沉默的秦憶茹,這時也不忍了,「皇祖母,父皇金口玉言,豈能朝令夕改?」
「放肆,怎麼和本宮說話的?」
韓銘站了起來,先是微笑著對柳丞相挑眉,接著說了一句嚇傻所有人的話。
「你想要我娘子,怎麼和你這個老太婆說話?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