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波才動萬波隨——黃庭堅詞(一)
訴衷情·一波才動萬波隨
題序:戎州登臨勝景,未嘗不歌漁父家風,以謝江山。門生請問:先生家風如何?為擬金華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動萬波隨,蓑笠一鉤絲。金鱗正深處,千尺也須垂。
吞又吐,信還疑,上鉤遲。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訴衷情——詞牌名,唐教坊曲。金華道人——即唐代詞人張志和。自號煙波釣徒,東陽金華(今屬浙江)人。曾寫有《漁歌子》五首。
題序「歌漁父家風,以謝江山」,表明了寫作的真正動機,乃於表明自己面對江山勝景,幡然悔悟的解脫心理,但是這種自欺欺人的自由幻想,只是更說明現實對他的真實束縛。
該詞構思用意上搬用了唐代船子和尚的偈語,將張志和那種志不渝、逍遙自由的漁父家風,又升華為一種擺脫世網,頓悟入聖的精神境界,藉此表明詞人當時遭貶后的心胸抱負和嚮往獨釣江天、泛跡五湖的自由生活。取景設境上具有象徵色彩,用意於形象後面的暗示。特別是最後「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三句,直以詩家之化境寫禪宗之悟境,用自然超妙之景象徵自己詞人覺悟解脫,由凡入聖的心志襟懷。
黃庭堅也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也和秦觀一樣在黨爭中受到了蘇軾的牽累。紹聖初年,黃庭堅因為修《神宗實錄》失實的罪名被貶為涪州別駕,黔州安置。道理徽宗朝,因為政治風向有變,黃庭堅被召知太平州,但很快又受到處分,被編管宜州,再貶永州,黃庭堅沒等接到這最後的皇命就死掉了,享年六十一歲。
黃庭堅多才多藝,在詩歌和書法領域都成就極大,填詞反倒不是他的最佳特長了。黃庭堅的詩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詞與秦觀齊名。世稱「秦七黃九」。著作有《豫章集》《山谷詞》。
古人喜歡用排行來稱呼別人,唐詩宋詞里常見,比如唐代詩人高適送別一位朋友,寫下「征馬嘶長路,離人挹佩刀」這樣深沉的詩句,詩的題目也很深沉,叫做《別王八》。
黃九,即黃庭堅,和秦觀同屬蘇門四學士之一,在文學與書法方面,黃庭堅天才極高。他一生專力作詩,態度極為鄭重。其所傳詩篇,幾乎都是精心結撰的,沒有敗筆、懈筆。但是他作詞的態度則不然。詞在宋代是很盛行的歌唱樂曲,黃庭堅在與朋友往還,歌宴酒席之間,也不免佇興而作,他的態度是隨便的。因此,他的綺靡緣情的詞作中,不免描寫得俚俗而坦率,格調不高。我們如果排除黃庭堅詞中的疵瑕之作,而觀其佳者,確實又有其獨到之處,這首《訴衷情》就算佳作之一。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蘇軾的身邊總是一些聰明人、有才氣的人、詼諧幽默的人。
唐末宋初的五代十國中的吳越國庇護了佛教。其實當時不僅吳越國,福建的閩國、四川的蜀國朝野上下都向佛教寺院大量寄贈土地,在經濟上優待佛教。以這種經濟力量為背景,道理宋代,這些地區的佛教寺院的社會影響還是非常大。
六朝隋唐時代的佛學說白了是為了鎮護國家這個最高目的,或者說為了國家而存在的。
與此不同,經五代到宋朝以後,佛教把對象擴大到普通百姓,逐漸變化為人們的日常生活而存在的佛教。或者可以說也有唐末以後的藩鎮政治帶來權力的地方分散、佛教寺院隨之與所在地關係變得更為密切這個原因。印刷大藏經,當初確實是唐太宗支持的國家事業,但是到了南宋,卻是蘇州和福州等地方的寺院推進的。
與這些既有的經典學說相對抗,高唱「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以心傳心」口號登上唐代佛教舞台的是禪宗。他們的特徵是自己是誰的弟子,屬於某個系譜等「法門」意識特彆強烈。所以「師資相承」雖然是禪宗的理想,但是一般都教有為數不少的弟子,師死後因對師的學說理解不同馬上分裂,雖然都在禪宗內,分裂卻再三重複。比喻一代一代繼承燈火的「明燈」象徵的正統意識,正是不斷分裂的反證。朱子學的道統論,就是禪宗理論的脫胎換骨。
早在唐代,禪宗就已經有北宗和南宗的分裂,後來南宗系譜成為主流,南宗中又分裂出臨濟義玄,擴大了勢力。到了北宋,臨濟宗中的黃龍派利用蘇軾、黃庭堅等名人擴大影響,在四川、荊湖、江西等長江流域建立據點。蔡京政敵張商英也是一個有名的支持者。
從古至今流傳著許多蘇軾與佛教高僧鬥法的故事,今日,給大家講一個蘇軾拜訪杭州凈慈寺大通禪師的故事。
當時,蘇軾正在杭州任上,特意去凈慈寺拜訪名僧大通,但蘇軾不是一個人去的,隨身還帶著歌伎,這可算是佛門的大不敬了。大通和尚雖然不滿,但是,蘇軾是位官老爺,大通只好皺著眉、咧著嘴、憋著氣,把蘇軾他們請進去了。
蘇軾這是有備而來,帶的歌伎不是擺設,於席間唱歌助興,唱的是蘇軾新作的《南歌子》:
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卻愁彌勒下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
這首《南歌子》分明是向大通禪師下的戰書,通篇全是佛家語。最後一句「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是唐朝的一個故事,那天正是新科進士列隊出行,領隊的看見路上有一個騎著瘦驢的老頭兒,一臉落魄相,便吆喝道:「快給新科進士讓路!」誰知這老頭兒回話道:「阿婆三五少年時,也曾東塗西抹來。」這句話是說:老婆子也有年輕的時候,當年也塗脂抹粉的。——這個老頭兒名叫薛逢,也是進士出身,此刻雖然晚景不佳,但當年也曾同樣風光過,而這些新科進士,誰知道多年之後會不會也和現在的薛逢一樣呢?
蘇軾用到這個典故,意思是說:歌伎又如何,良家女子又如何,官員又如何,和尚又如何,阿婆三五少年時,也曾東塗西抹來。佛法面前,哪有這些身份地位之別?
該詞起筆就連用了兩個問句:您(「師」是對僧侶的敬稱)唱的哪家曲子?繼承的是哪一宗派的風氣?表面看來,似在問大通屬於佛教哪一宗派,而實則嘲諷大通:別這樣道貌岸然,我知道你的根底是什麼。據這首詞和仲殊的和詞看,名僧大通曾經是風月中人,品行並不端正。所以接下「借君」二字說:我現在是照你的樣子做。也就是說,你從前狎過妓,我今天學著你的樣子耍耍。「借問拍板馬門槌」:借用你講經說法的拍板和棒,照你的樣子講經說法。拍板:木製的樂器,僧人唱經時用以為節。「門槌」——僧人說法時,說到緊要關頭,往往用棍擊案(稱「棒」)或者大聲叫喊(稱「喝」)。這裡指說法用的棒。然,蘇軾偏不稱棒,卻稱其為:「門槌」,以示嘲諷。並幽默地補充一句:「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意為:我攜妓來此,是偶然乘興耍耍,你不必忌恨、避開。
這個故事出自《冷齋夜話》:「東坡鎮錢塘,無日不在西湖。嘗攜妓謁大通禪師,師慍形於色。東坡作長短句,令妓歌之。」也由此可知,東坡的善謔。又據《苕溪漁隱叢話》載,蘇州和尚仲殊得知此事,登即和了一闋,成為詞壇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