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距離「白鯨」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但愛倫·坡還是蝸居在橫濱這座小小的港口之都中。
他離開美國，退出『組合』，在橫濱定居的原因當然不是這裡風水有多好，而是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兼宿敵——
「亂步君！」愛倫·坡推開武裝偵探社的大門，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江戶川亂步的辦公桌前，「吾輩這次的新作品絕對會讓你大吃一驚，讓我們用它來決一勝負吧！」
江戶川亂步懶洋洋地推開坡拿著厚厚紙張的手，一如既往地拒絕了他：「不要。」
在愛倫·坡大受打擊之前，綠眼睛的偵探及時補充：「今天我們要用另一樣東西來比賽！」
他伸出手在辦公桌一大堆零食里掏了掏，終於摸到了自己想拿出來的東西，將它攤開放到了坡的面前：「是這個！」
愛倫·坡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發現只是一張普通的報紙。如果非要挑出特殊的點，那就是這份報紙的編輯部總是喜歡刊登抨擊各類著名作家的短文，以此來博取世人的眼光，是愛倫·坡平時根本不會注意的類型。
愛倫·坡疑惑地看向江戶川亂步：「這是……？」
江戶川亂步嘴角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可疑，他用手指點了點報紙上一篇文章，然後一言不發地將它遞給了坡。
愛倫·坡接過，開始認真地讀起亂步指向的那篇文章。
在他閱讀期間，江戶川亂步一直眯著眼睛觀察著坡的表情，在看到對方臉色越來越黑的時候，臉上不禁透出來幾分陰謀得逞的愉快笑意。
幾分鐘后，愛倫·坡猛地將報紙扔回到桌子上，氣呼呼地罵道：「……這篇文章是什麼意思！竟然說吾輩寫兇手心理寫得生動，就絕對是心理變態……吾輩看他才是想要別人關注到瘋魔了吧！」
趁愛倫·坡還在氣頭上，江戶川亂步努力煽風點火：「不僅是心理變態，他還說你說不定是殺過人，所以才會這麼熟悉人類臨死前的反應。」
愛倫·坡震怒：「吾輩才沒殺過人！」
一直坐在旁邊塗指甲的與謝野晶子聽到這句話，表情納悶地抬起頭：「我記得，『組合』大多數敵人的墳頭草都有兩米高了吧。」
愛倫·坡被她梗了一下，滿心的憤怒一下子便泄了大半，終於回想起了亂步給自己看這篇短文的理由：「這種文章也可以用來決勝負的嗎？」
很顯然，他並不重視亂步拿出來的這張報紙。
「別小看它啊，埃德加，」亂步舉起右手食指在坡的面前晃了晃，「裡面有些謎題連我都沒能參透呢。」
在愛倫·坡不可置信的眼光里，他提醒道：「你剛才是不是沒注意這篇文章的作者？」
沒錯，因為覺得寫出會登上這種報紙的文章的也不會是什麼重要的人，愛倫·坡直接略過了那行小小的片假名，甚至連文章內容他都只認真看了前半部分，後面只是胡亂應付了兩眼。
經過江戶川亂步的提示，愛倫·坡這才看向標題下方的名字：「埃德加·愛倫·坡……？」
意識到作者名和自己的本名一模一樣的瞬間，他的第一反應是：開什麼玩笑？
第二反應才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誰做出來，故意針對自己的一個陰謀。
身為『組合』這個並不多麼遵紀守法的異能者組織的前三把手，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愛倫·坡當然不可能大喇喇地把自己的本名泄露出去，也正因如此，他寫書的時候統一都是用的另外的筆名。
一篇攻訐自己的文章沒什麼，作為名推理作家，愛倫·坡早就習慣了這種事。但是文章的作者卻偏偏用了自己的名字，這就不是什麼輕易能忽略過去的事態了。
愛倫·坡自以為明白了江戶川亂步的良用苦心，淚眼汪汪地望過去：「麻煩你特地通知吾輩這件事了，亂步君……！」
江戶川亂步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你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我都說了這是我們今天的比賽。」
愛倫·坡委屈地收回了感動的眼淚：「………」
反應過來江戶川亂步重視這篇文章的理由之後，愛倫·坡重新拿起報紙，把它重新讀了一遍。細細瀏覽下來，這位美國的偵探終於也看出來了文章的不對：
「這個作者……就好像知道吾輩寫作時候的心情一樣。」愛倫·坡語塞片刻，還是儘力用磕磕絆絆的語言把自己的思考說了出來，「不管是推理的思考模式還是某些陰暗的觀念，甚至讓吾輩生出了會不會是世界上另一個我的想法……」
異能力的效果。
或許因為是見識過許多能力匪夷所思的異能者吧，潛意識中，他就覺得會是這個原因。
然而，剛剛生起這個念頭，江戶川亂步就將它否決了：「儘管很不可思議，但這篇文章從頭到尾的確都沒有異能力的痕迹。」
愛倫·坡：「………！」
他當然不會懷疑江戶川亂步，更別提對方還是用如此篤定的語氣說出的結論。
所以愛倫·坡在沉默兩秒后，小心翼翼地提問：「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江戶川亂步洋洋得意：「如果埃德加願意認輸的話，名偵探就大方告訴你。」
——啊。確實如此。
愛倫·坡這才回想起來，一開始的時候，亂步好像說過這是一場比賽之類的話。
比起一場勝負，當然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這麼簡單的算術題，愛倫·坡當然明白該怎麼解。他咬了咬牙，在江戶川亂步的陽謀面前敗下陣來：「吾輩認輸。」
聽到這聲充斥著不甘的示弱話語，江戶川亂步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哼哼哼，那麼就讓名偵探來告訴你吧——」
他彷彿是在什麼大型發表會上：「——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愛倫·坡：「………」
愛倫·坡：「…………哈？？」
愛倫·坡感覺自己被朋友深深地欺騙了，差點一口血就這麼吐了出來：「……亂步君，你是在故意戲耍吾輩嗎？」
江戶川亂步理直氣壯：「當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對方怎麼做到的，但這又並不代表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啊。」
愛倫·坡聲音虛弱：「你以後能不能別說話這麼大喘氣……」
江戶川亂步裝作沒聽到好友對自己的抱怨：「在發現不對之後，我特意跑到報社那邊調查了一番，好了解到底是誰寫出了這篇文章……」
剛塗完指甲的與謝野聽到這話，不動聲色地就開始拆台：「你不是支使敦君去跑的這一趟嗎？」
江戶川亂步假裝自己是個聾子：「然後我發現，那個人根本沒有隱藏自己身份的想法，輕易就被我套出來了他的住址。」
愛倫·坡屏住了呼吸，直覺下面就是故事的高|潮點。
然而江戶川亂步從不按套路出牌：「所以我趕忙叫了你過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他家裡了！」
愛倫·坡差點被他的騷操作閃了腰：「原來這就是亂步君第一次主動聯繫吾輩的原因嗎……」
不知為何，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沒錯！」亂步興緻勃勃，「而且還可以讓埃德加你來帶路！」
愛倫·坡深覺自己就是江戶川亂步的工具人。
他嘆了口氣，放棄了繼續糾纏的念頭：「所以那個人的地址在哪兒？」
江戶川亂步笑著回答：「『文豪結社』。」
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不等亂步牢騷他的聽力問題，愛倫·坡也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在開玩笑：「怎麼可能……」
說到『文豪結社』，這可是橫濱人最近的熱門話題。
這個組織的名字聽起來像是由一群自負之人組成的興趣社團，然而它達成的某件事卻十分另人矚目——
——『文豪結社』的基地，基本上都是大名鼎鼎的『組合』出資建造的。
雖然退出『組合』后不能再知道更多的內幕，但僅僅是這個程度的消息，愛倫·坡還是十分清楚的。
在愛倫·坡就這部分的線索衍生出更多陰謀論之前，旁邊的江戶川亂步已經收拾完畢，開始催促起他慢吞吞的動作來。
於是愛倫·坡只好暫且放下心中的疑問，帶著這個路痴名偵探出了門，往『文豪結社』基地的方向走去。
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愛倫·坡望向眼前的半成品莊園，遲疑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是因為『組合』不滿吾輩的退出，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提醒吾輩別把秘密透露出去？」
江戶川亂步歪著腦袋思考兩秒，反問道：「你覺得『組合』的頭領是這種人嗎？」
愛倫·坡回答：「……不是。」
他很清楚，菲茨傑拉德不是這麼拐彎抹角的人。正相反，如非必要，他更喜歡直言警告，用權勢和金錢的力量來威脅、壓迫他人。
多想無益。愛倫·坡放棄胡思亂想，領著亂步走到了『文豪結社』已經竣工的大門前。
門口安裝了對講機，他按下了表示著通知莊園主人的按鈕。然而，還沒等鈴聲鳴起，愛倫·坡就聽到身側傳來了一道男聲：
「你們來這裡是有什麼事？」
完全沒發現有人靠近的愛倫·坡渾身震了震，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穿著栗色針織衫，脖子上圍了一圈白色圍巾的男人正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愛倫·坡與江戶川亂步兩人。
江戶川亂步也打量了回去。兩秒后，他突然恍然大悟：「啊！就是你寫的那篇文章！」
聽到這句話，男人的眼神一下子柔軟下去。他溫溫和和地一笑，輕聲問道：「沒錯，我就是『埃德加·愛倫·坡』。你是？」
江戶川亂步眉飛色舞：「名偵探我的名字是江戶川亂步！話說回來，你不邀請我們進去嗎？」
愛倫·坡注意到這個男人斜眼瞥了自己一下后，才微笑回答：「我自然會對武裝偵探社的亂步先生盡東道之誼。」
一片烏鴉的羽毛從空中墜下，輕飄飄地落在了男人的腳邊：「不過亂步先生身邊的這位先生，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愛倫·坡這才注意到，這座莊園的圍牆上零零落落地站著十數只烏鴉。
烏鴉的數量的確不太科學，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吾輩就是被你評價為『心理變態』的那位推理小說作家。」愛倫·坡略帶怨氣地回答，「明明借用了吾輩的名字，卻連具體的長相卻都不知道嗎？」
男人聽到他的話后，安靜了幾秒，才感嘆似的說道：「原來就是你啊。」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過身去，不顧愛倫·坡帶著疑慮的目光，刷卡打開了莊園的大門：「兩位，請進。」
兩人跟在這個神秘的男人身後，路過庭院處還沒開始使用的噴泉和一段草坪后，終於來到了房屋門前。
從相遇到現在，他都表現得十分有禮，完全看不出來報紙上那個毒舌執筆人的影子：「抱歉，現在能供給客人休息的地方只有這裡的客廳，只能麻煩兩位先將就一下了。」
待三人在沙發上相對而坐后，他才露出了稍微鋒銳的一面：「你們過來是想做什麼？我這邊還沒有準備好可以招待客人的食物，還請快來快回。」
在他這句話說完之後，一隻烏鴉從窗外飛了進來，停在三人中間的桌子上，開始啄食起上面專門提供給它的一碟麵包屑。
——不歡迎他們兩人的態度可以說是表現得十分明顯了。
愛倫·坡開口：「關於報紙上那篇文章……」
「等等，」男人擺出苦惱的表情，「在這之前，你應該先問我的名字才對吧？」
愛倫·坡不禁一愣。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話題的節奏被他人所掌握：「那……麻煩你先自我介紹一下……？」
男人十指交叉，對坡的配合態度回以一個詭譎的笑容：「真是麻煩坡先生了。」
「好巧不巧，其實我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樣呢，一個字母都不需要改。」
在他說完這句話后，現場的氣氛猛地險惡下來。
像是為了配合【愛倫·坡】的奇異作風一般，一股大風突然從窗口吹了進來，將厚重的窗帘高高颳起，也讓他耳旁的幾縷髮絲輕拂到空中，完全袒露出了【愛倫·坡】那張清秀的臉。
就在愛倫·坡抿著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時，身側一直沉默到了現在的江戶川亂步驀地出聲：
「原來如此。」偵探睜開了那雙翠綠的眼睛，「是這樣啊，你只是想見見這個世界的『愛倫·坡』而已。」
「沒錯，」【愛倫·坡】抬了抬下巴，通身氣質重新緩和下來，「沒想到是這麼可愛的一隻浣熊，出乎我的意料。」
愛倫·坡看了看乖乖趴在自己身上的卡爾，感覺自己有被內涵到：………
江戶川亂步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后，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向身前的男人發問：「那津島修治呢？他應該也在這個世界里有什麼『同位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