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與女娃娃

  河邊微薄的水流蕩過臥石,一雙粗糲的腳從石邊越過。不一會兒,腳主人所在的水位已至腰部;隻見他停立住了;然後,他收起來的網中掛滿了魚。


  太陽,照在樹梢,照在河表。一隻水鳥從草叢中飛躍而起,驕陽迫得漁人將衣服搭在肩頭。


  他向漁人付銀子。


  漁人見到錢,眼睛亮了起來。若接過這錢,便意味著妻兒多了一頓肉;或者自己得到一晌出賣身體的女人。


  可他沒有接錢,了一句話,“弟弟,咱倆之間,不用!”


  罷,漁人伸手叫他把魚筐執起,又見他舉止不太利落,又自己將魚筐漁網拿在手中。


  紅色的鯉魚,在魚筐中彈啊跳啊。他在身後看著六年未見的漁人,心頭是複雜的情緒。


  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心中,對自己是否還像當年一樣?

  他不敢想下去。漁人一直在話,這時轉過那張不曾忘卻的麵龐,一如他當年喝了酒酡紅爬上他的麵頰時露齒而笑時眼神難掩對自己善良之色的掠影。


  那時,一個偏愛的眼神,仿佛便是一個世界。


  又仿佛,眼神中的銳利與陌生為堤,剩下的,都是喜歡的湖水。


  他沉浸在自己這份義弟之情中,卻無法想起在遇義兄之前的人生,因為,那是一個由饑餓為主構築的悲慘世界。


  風,若有若無的吹在身上,一行眼淚無聲的流了出來,於是,在青山環繞的水邊,他拚命將能給予自己幸福的人、事、物拽入腦中。


  於是,一個幼的坐在門檻上的身影定格。


  他一笑。


  足夠了。


  當他回家,果然,有一個孩童是坐在門檻上的。


  孩童跑過來,雙手執著魚筐,盯著紅鯉魚。


  他,“今晚喝鯉魚湯,圓義?”


  孩童好,歡喜的樣子,將鯉魚取出,養在了屋前的圓缸之中。


  喝魚湯的時候,圓義見他隻吃麵條,問他,“爸爸,為什麽你不吃魚,也不吃肉,所有好吃的你都不吃?”


  他道,“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不圓滿,爸爸的人生就是不圓滿的。”


  接道,“有的人生眼睛看不見,有的人出生後父母就死了,這就是人生的不圓滿,而爸爸如果吃了好吃的,胃就會經曆很殘酷的痛苦,甚至爸爸的舌頭,是喪失了對好吃的的味覺的。”


  他擦幹了孩兒的眼淚,續道,“但是,爸爸的這種痛苦會衍生兩件高興的事情!”


  他們的臉上都已悄爬起一抹笑容。


  孩兒等他。


  他便。


  “第一件,爸爸不能吃好吃的,如果圓義日後可以吃到,並告訴爸爸,爸爸就會覺得這種不圓滿其實並沒有那麽可怕,那種痛苦就無法再像海水將爸爸的心靈湮滅,爸爸就會有勝利感。所以,園義要有本領,可以吃到爸爸想吃的一切。”

  “第二件,爸爸告訴你別人與自己的不幸,是要你多一分憐憫的看法。長大後,你會見識到成長、利益、命運的無情,然而,隻要你不要淡忘善良,你的路終究會走得更準,而爹就會安心。”


  孩兒點了點頭,他知道,縱然也許他完成父親的交代,父親未必就是幸運的,但是,他決定做那樣的人,已成了他性格中的一條線索。


  紅色的燭火,在輕輕地燃燒,然而很快,睜開眼睛的他便嚇了一跳。


  在此深更,身體迅彈,驚醒睜目,竟發現床邊站立一雙女娃娃。


  一個女娃娃在含笑,另一個在瞪避他投去的目光。


  他卻道,“這次,你們要奪走我的什麽?”。


  於是,回憶便浮現了上來,他由一條母狼養大,一日,他見過這一對娃娃,正是那,母狼被獵殺了。


  他被獵人帶走,不久,村莊發生了瘟疫,奇怪的是,他倒沒事,隻是從此,他被饑餓折磨,而且不論流落何處,也沒有果腹過。


  後來,他被義兄搭救,在喝了三日義兄熬的魚湯,那對娃娃又出現了,次日,當他送湯入口,卻覺淡而無味,且下肚之後,胃痛欲裂,如罹酷刑。


  義兄原本告訴他,當他吃夠了魚,便吃肉,雞肉豬肉牛肉羊肉,然而,他的願望卻永遠鎖在了靈魂之間。


  於是,他向倆個投去懼怕與恚怨的眼神。


  含笑的女娃娃不笑了,,“這次,我們不帶走你任何東西。”


  另一個,“我們要走了。”


  含笑的女娃娃,“不再纏著你。”


  另一個,“要再見了。”


  然後,隻見夜燭將窗紙塗了疏影,照著他一張發白的臉,照著整齊的房舍桌椅,照著倆娃娃離去的背影。


  孩兒醒了,看見他麵黃如紙,詢問了幾句,他突然伸手,一握垂下的床鉤,臉色由黃轉紅,笑了起來。


  他邊笑邊呼圓義,隻呼不答,嫌床甚,走到床下,竟在房中“施展”起手腳。


  他是多麽難以自抑啊!

  焰火悄燃。


  孩兒在靜靜看著他。


  他突然走到床邊,將孩兒抱起來,親著孩兒,將他舉在頭頂。


  如果他一直如蓬舟陋帆一樣,至少以後可以行平坦無波的水。這一夜,他竟與孩兒都不曾繼睡。


  當義兄知道娃娃離去的事是在次日他借網的當兒,他雙眉之間充斥著朱紅的喜色,在義兄發出多句對他身體的擔憂後,他還是挾著那一抹朱紅的喜色,高興地帶走了網。。


  他已在河裏收放完了三次網,和順的魚兒掛在他的網上,第四次的時候,他在河裏看見了義兄帶著圓義過來。


  圓義奔到河邊,越過石頭時,抬起他光光的腳丫,圓義一步步向他走去,他正好在水裏抱起了圓義,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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