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秦楚楚
晚會結束之後，程溯和江水寒一同回家。
果不其然，江水寒纏著他問東問西，先是好奇不是說人家學姐無聊嗎怎麼又開始說要追人家了，又是說自己今天要了好多漂亮妹妹的微信號以後脫單有望了，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剛好碰上紀律老師在巡查，程溯伸出手一把捂住了江水寒的嘴。
走過了一陣兒，程溯才撒開手，江水寒也從扮演沉默寡言的狀態中解放，開始好奇其他事情。
「我看你同桌那姑娘就挺漂亮的呀。」
「你說秦楚楚？」
江水寒點點頭。
十班的座位是按照小組安排來劃分的，而小組安排是由班主任老師根據中考成績來做的。程溯對於這種一切以成績為綱的安排方式嗤之以鼻，但他明白這學校的整體風格早已形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狀結構，他將來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刻想必還有很多。
他想要反抗的話勢必會帶來很多麻煩……他最討厭麻煩。即使他對班級集體沒有什麼很強的共鳴感，也因此不太關注班級里其他同學都在忙些什麼想些什麼，但在這幾天的相處中他也能敏銳地感覺到班裡整體的氣氛其實沒有那麼融洽。所有學生來到一中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一朝躍過龍門金榜題名，但是那個供人改變命運的獨木橋放行數量有限，大家彼此都是對手，所以多少有些警惕和敏感。所以以成績為綱是被寫在每個一中學子的骨子裡的，縱使他對這種制度再不爽，他也得被迫忍受這種壓抑的氛圍。
他和小組成員們第一次見了面，組員除了老面孔江水寒外，還有就是程溯現在的同桌秦楚楚。小姑娘亭亭玉立，其實五官說不上多麼的精緻，但是組合起來卻讓人越看越舒服。作為組長的她承擔著給大家分座位的職責，還沒等她開口，程溯自覺地拉開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的椅子坐下了。
程溯在那一刻彷彿聽到了其他人心底長舒一口氣的聲音，大概沒人想坐這個離老師很遠又容易被擋視線的位置。但程溯無所謂，他覺得這風景挺好，窗外就是學校的小花園，坐在後面也比較自由，總之很合心意，一石三鳥地幫組長解決了一個難題，秦楚楚朝他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座位安排完畢，秦楚楚拉開了程溯旁邊座位的椅子坐下了。其實她個頭不高，坐在後面有很大幾率會看不清楚黑板，但她還是給自己選擇了這個座位。她沒和程溯說什麼，程溯也沒搭理她，低下頭翻閱剛發下來的課本。
他感覺秦楚楚的視線在往他這裡飄。
果然，她開口了，「你比較喜歡歷史嗎？」女孩的聲音柔柔的，像是路邊的最平常的那種長滿絨毛的草輕輕掃過皮膚的觸感。
「算是吧。」程溯又翻過一頁，依舊沒抬頭。他手撐著腦袋低頭專心看書，長袖校服短了一截於是露出他漂亮的小臂線條。
外面的陽光正盛，是一個晴朗的中午，有暖和的風從外面吹進來，那種令人感覺到踏實和篤定的溫暖包裹著他們。教室窗戶邊的窗帘被撩起一角，恰好遮住了程溯認真的側顏，風也讓他的書頁有些凌亂。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站起身想把窗帘固定回窗邊，正好對上了秦楚楚看他的眼神。
少年的瞳孔里盛滿了閃亮的碎金，像盛開的煙火。他卷翹的睫毛上也染著金色，秦楚楚忽然很好奇，這麼濃密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呢。他眉頭緊擰著，顯然是對這陣無理取鬧的風有些煩躁，又或許是對其他的什麼，秦楚楚對此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這個場景格外的動人，程溯像太過明媚的陽光，無意之間投射進了少女十六歲的心裡。
程溯看見了秦楚楚眼中的自己，同時也注意到這個皮膚白白的女孩臉上分散了些淺褐色的雀斑，而她齊耳的短髮像一朵小雛菊在風中綻開，但是她獃獃地看著自己。
程溯沒那麼喜歡評判別人的外貌，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大概是這個青澀稚嫩的女孩很漂亮的一個瞬間。
但是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人生中太過尋常的一頁。
所以，面對江水寒的提問，程溯如此說道：「還行吧」，很敷衍，證明他其實不對這個話題有多少興趣，「不過你就不能關心點其他事嗎，馬上就要摸底考試了。」
摸底考試是一中每學期開學的保留環節，晚會結束意味著這個月其他的娛樂活動也就到此為止，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都要為摸底考試做準備。在十班脫穎而出的第一次機會近在眼前，哪怕是班裡那幾個靠父母關係進來的紈絝子弟這幾天也在趁著晚會準備的間隙複習看書。
「唉……別說了，這高中物理，也太難了吧！」江水寒仰天長嘯。
「確實，但我覺得，還是數學更難。」這麼一想，在數學方面能夠表現得遊刃有餘的蘇婉眉簡直不是個正常人類。
「蘇學姐不是數學很好，你可以問問她呀~」江水寒朝他擠眉弄眼，程溯看見他的小虎牙在陽光底下亮晶晶的。
「別了吧，她太忙了。」他又想起手機的私密相冊里放著的那張照片，那大概是她為數不多的能夠安心休息的瞬間。
說曹操曹操到，程溯隔著一條馬路看見了站在路邊上的蘇婉眉，她依舊拿著書在看，是程溯常見她帶著的那本競賽題集。她站在陽光里宛如一尊雕像，看起來像是在等人。
江水寒也看見了，他朝著蘇婉眉大喊，「學姐好——」
蘇婉眉顯然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抬起手朝江水寒的方向揮了揮手，江水寒回以熱情地招呼，整條胳膊都在用力。程溯雖然和江水寒說「我想談戀愛了」說的斬釘截鐵的，可真見了蘇婉眉還是那種平常的做派，他也不打招呼，也不招手，就是扭過頭看了蘇婉眉一眼，然後拽著江水寒走了。
「你這樣是脫不了單的，你對人家學姐一點都不熱情。」
「去你的，沒看見人家學習著呢。」
程溯回過頭，看見蘇婉眉依舊以原來的姿勢筆直地站立在原地。一輛駛來的黑色轎車在她身前停了下來，蘇婉眉就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果然是小公主，上下學都有人接送。
程溯耳朵尖，聽見那個司機喊蘇婉眉喊的是「小蘇」。
有父母這麼喊自己女兒的嗎？程溯想著。
放學回家路不長，程溯家離學校只有十分鐘路程。江水寒的廢話只有聽十分鐘，儘管如此對於程溯的耳朵也是不小的折磨。從江水寒那裡他知道了很多有用沒用的學校八卦，比如高二年級還有一位競賽大佬叫許紀霖，主攻化學競賽，和蘇婉眉並稱一中的兩位神仙；比如班裡那個叫林曉的男生的父親是銀行行長，腳上踩了雙價值上萬的球鞋但今天打籃球的時候被踩的烏漆嘛黑；比如那個叫秦楚楚的姑娘是十班的中考成績第一名；比如梁清遠在一班第一天就被男生表白了……這些事情程溯是右耳朵進左耳朵出，他決定明天把耳機塞進書包里上學。
剛一進家門，居然是程父來迎接他的。
程父看起來心情頗好，正和家裡請來的阿姨分享他兒子在學校晚會上的表現。阿姨一見他也兩眼彎彎，拍拍他肩膀說：「我就知道我們小程啊那是一表人才。」說著帶著笑進了廚房給他準備晚飯去了，程父卻走到門口準備換鞋出門，程溯就知道他這是又有應酬，不在家裡吃晚飯了。
程溯站在門口，看著父親因為中年發福，所以彎下腰拿鞋櫃最下層的皮鞋的時候有點窘迫的身影。走上前去幫父親取了出來，父親愣了一下，腳伸進去穿上了。他利落地取下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程溯知道那是母親生前給他買的，作為四十歲的生日禮物。其實他穿著已經有點不合身了，至少衣服扣子系不上了，但是他仍然選擇穿這件不合適的大衣出去見客戶。
程溯想如果這時候母親在的話，大概會囑咐他，少喝點酒，早點回家吧。
但是他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