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寒食節分別
顧清風坐在臨窗的閣子下看窗外風景,身後便是一方墊了獸皮的軟榻。
這間艙閣除了那個軟榻,好像,其他地方都不大合適睡覺。隻是夜裏河上風冷,我不大想臥榻而眠,於是悄悄挪了步子走到顧清風身邊,起了色心。
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眸中映著萬家燈火,像有一片星空似的奪目。
“怎麽了。”顧清風薄唇微啟,聲音軟得如同河岸的柳絮,撓的心頭癢癢的。
我伸手揪了揪他的衣擺,“困。”
“那邊有軟榻,你安心睡便是,我不吵你。”他指了指身後的軟榻,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麽,眸子微微垂下,又道,“你放心,我與你的立場並不衝突,殺你對我也沒什麽好處,不會對你下手的。”
我沒想到他竟是覺得我不放心他。句實話,我也不知為何,與他相處這麽久,我從未想過他會害我,許是他醫者的身份讓我感覺到安心,這一點,從毫不設防地帶他回炎華宮就能看出來。
我吐了口濁氣,直接坐在他身邊,一頭紮進他懷中,“我隻是……覺得榻上冷。”絕不是為了吃你的豆腐。
這般拙劣的謊話他應該會看出來吧?習武之人大都不懼寒,因為可以運內力暖身子。
顧清風低頭看著我,忽然輕輕笑了笑,竟沒生氣,抬手關了窗子,將我籠在懷裏後,輕聲細語:“睡吧。”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我於是心甘情願地溺在其中,閉上了眼睛。
其實我本來就是想假寐片刻,順便靠著他吃點豆腐,占占便宜,畢竟這麽好看的一個男子在我麵前,總不能等他被人勾去了以後才扼腕歎息當初的自己不作為。
隻是我沒想到,這一覺睡得竟十分安穩,再睜眼時已是次日清晨。
寒食節的第二便是清明,遲來的梅雨總算到了漫雲城,淅淅瀝瀝的撒下一片銀絲,城漫起了霧氣,遠處山川朦朧起來,讓人看不真牽
樓船泊在岸邊,緊閉的門窗擋了綿綿細雨,卻擋不住倒春寒。一絲涼意掀起窗格幔帳,鑽進畫舫艙閣,驚醒夢中人。
“唔……”
難得睡得沉,醒來後覺得腦子有些發昏。
我拱了拱,發覺自己還窩在顧清風懷裏,一抬頭便能看見他線條淩厲,輪廓分明的下頜。
好看的人真的連個下巴都是好看的。
我眯著眼睛盯了半晌,做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雖然後來想這事想了許久,也還是沒能想明白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怎麽個想法……總之,當時就是腦子一熱,腦子還沒轉過來,身子已經動了。
我悄悄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醒了?”
顧清風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了幾分平時沒有的慵懶魅惑。
我做賊心虛,沒敢答話,悄悄屏息凝神繼續窩在他懷裏,假裝自己還沒醒——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四時候,若是被阿嬈看到,定要揪著我個三三夜的。
顧清風見我不回答,低下頭來,聲音裏帶了清淺的笑意,眸中繾綣之色勾魂攝魄:“嗯?”
“我……”我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從他懷裏彈起來,含糊道,“我餓了,去找點吃的。”
剛邁出兩步,便發現坐著睡了一晚腳有些麻,腳下一個釀蹌,險些摔倒。
顧清風站起身來,長臂一伸,將我撈回懷裏。我極少與人這般親近,被他親昵的動作驚得微微一愣,感覺他將下巴擱在了我肩上。
“我們還在畫舫上,外頭下著雨,你去哪裏找吃的?”
顧清風低低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在著微涼的早晨,竟讓我臉頰開始發燙,不知是因為自己方才的出糗還是他的話。
燙著燙著,我忽然冷靜下來,發現情況好像有些不對勁。本來是我看上他這幅皮囊,故意接近他的,現下怎麽變成了這樣?
這個登徒子!竟敢對我動手動腳!素來隻有我調戲別人,哪裏輪得到別人來調戲我?
於是我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回身將他壓在艙閣壁上,邪邪一笑:“顧先生這是做什麽?”
顧清風片刻愣神後,將手扣在我腰上,麵容一如往常地溫柔,隻是眼底卻沒了先前的繾綣,“先前我已讓顧林去買吃食了,應該待會就會回來。寒食節不生火,沒有熱食,又是雨,你出去也難尋到攤子,不如在慈等。”
我見他又像個不近人情的木頭,覺得寡淡無趣,便站直了身子,退開幾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艙門被人推開,顧林披著一身細碎的水珠進來,手中拿了一把油紙傘和一大堆吃食。
冷風趁機從打開的門呼嘯而入,攜著細雨撲麵而來,讓我陡然打了個寒戰,顧林連忙把門關上,又將雨氈布放下來,將寒意擋在外頭。
“華幽姑娘醒了?昨夜下了雨,船上冷,睡得可好麽。”
顧林收了紙傘擱在角落,見我獨自坐在一旁,便遞過來一個食盒:“這是三香齋的糕點,公子特地吩咐我去買的,你嚐嚐?”
他將剩下的吃食盡數擺在桌案上,嘴裏卻沒閑下來。
“還當真被那船夫中了,昨個還晴朗明媚的下雨就下雨,倒春寒來得也忒猛,外頭好多上鋪都關門了,我一大早頂著風雨幾乎跑遍了大街巷,這才買了這些吃食回來,新做的袍子都打濕了。”
著,顧林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抖了抖水珠,心疼地抱著,準備去尋一件幹淨衣裳換。
我看著手裏帶有三香齋標識的食盒,垂了長睫,神色晦暗。
食盒有兩層,打開一看,第一層裏整整齊齊碼著許多的百花糕,第二層則是各種各樣的糕點。
拈了一塊百花糕放在嘴裏,軟糯的糕點在嘴裏化開,綿軟中帶著花的香甜。想起昨在酒樓,顧清風似乎也給我帶了個這樣的食盒:“這是你特地讓顧林去買的?”
顧清風倒了杯茶,起身遞給我,“先前你喜歡三香齋的百花糕,便讓他去買了。船上的火熄了,這是冷茶,你將就著喝罷。”
看著他手裏的杯子,裏頭微綠的茶水輕輕蕩漾,我伸手拂開,聲音比這杯茶還冷幾分:“那不過是我隨口一罷了,百花糕又甜又膩,是我最討厭的。”
想起在入生堂一見後兩人之間種種,先前我本以為是顧林喜歡我,可今日卻發覺並不是這麽回事。
若是顧林真喜歡我,發現我靠著顧清風入眠,定然會覺得失落,難過,可方才我看他似乎並不在意,還問我睡得好不好,明,他對我並無男女之情。
通過顧清風的行為來看,或許他才是那個對我起了男女之意的人。否則堂堂空靈穀穀主,江湖聞名的鬼醫,為什麽會答應在炎華宮做個大夫?
不管他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別有用心,我都不可能對他動心。我喜歡的隻是他這幅皮囊,世間好看的人萬萬千千,我要找個如他一般好看又沒有半點威脅的人,並不難。
顧清風,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可能喜歡他,不如就此別過。
我沒再話,也沒看顧清風的神色,放下食盒,起身理了理皺起的衣襟,將散下的發絲別上去,慢條斯理整理好儀容,徑自推開樓閣的木門,下了畫舫。
綿綿細雨從而降,涼絲絲地落在身上,澆滅臉上的熱浪,洗去一晚的曖昧,也漸漸打濕了衣襟。我沒躲,也沒撐傘,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有時踩進水窪裏,冰涼的雨水便打濕了鞋麵,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心底。
顧清風似乎沒跟上來。
路旁的攤販很少,偶爾能看見幾個人撐著傘走遠,手彎上挎著竹籃,應是去祭掃罷。
起來,我也有個要祭掃的人呢,隻是不知道那一方矮的墳還能不能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