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顧清風的眼睛
阿嬈進門時十分貼心地先喚了我一聲:“少主,顧先生到了。”
她先走進來,見我已穿上了外衣,這才讓顧清風進屋子裏。
“進來吧,顧先生,少主先前已歇下了,不能起身,還請多多包涵。”
見阿嬈對顧清風十分禮貌,我不禁有些好笑,她素來沒個正形,今日怎的這般嚴肅正經?正想調侃她幾句,轉頭看見顧清風的樣子時,我卻喉間一哽,不出一句話來。
他此刻麵上帶著憔悴之色,眉頭微蹙,發絲散亂去,像是急匆匆趕了一路似的,滿身風塵,全然沒有初見時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一眼看得,我竟莫名有些心疼。
雖然不知他是因為一路著急忙慌地趕來見我才變成這樣的還是路上遇著了什麽事,竟連自己的形象都不顧了,但還是覺得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記憶中的顧清風,應該是個如風如竹有著仙人之啄男子。
見我一直盯著顧清風看,也不話,阿嬈湊近來,壓低聲音道:“少主,我剛剛已經帶顧先生換過衣裳,淨手淨麵了,身上沒有半分塵土,你就放心吧。”
總覺阿嬈那眼神裏隱隱含著笑意,且那笑不是平日裏與我話是俏皮的笑意,更像是背著大人做壞事時的頑劣淘氣。隻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在取笑我。
我斂了思緒,收回目光,輕笑著看向阿嬈:“好,我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今都忙了一了,早些休息,可別累壞了。”
“嗯,那我先走啦!”
素來喜歡黏我的阿嬈並沒有多什麽,幹脆地點點頭,又回頭對顧清風道:“顧先生,這一路辛苦了,請您仔細為少主看病,若有需要,盡管喚門口的屬下便是。”
顧清風抬手朝阿嬈回禮,聲音溫潤:“為人醫者,不過是分內之事。”
阿嬈有模有樣地也拱了拱手,臨出門前衝我眨了眨眼睛,麵上盡是揶揄之色,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想著顧清風還站在這裏,需得保持些正經神色,我這才沒有教訓她。
阿嬈一走,我與顧清風之間的氣氛便微妙起來。
兩人相對無言,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尷尬的味道。
先前我與他看似親昵,其實不過是我為了多看他幾眼故意去接近他的,可以是我刻意而為之,誰知後來他竟像是對我動了心思,兩人便顯得有些曖昧,他的回應也讓我避之不及。
本以為兩人此生不會再見,所以我便當做此事揭了過去。今日一見,委實是……除了尷尬還是尷尬,真不知該什麽好。本少主自詡遊曆江湖,什麽場麵都見識過,不管什麽場麵都能悠然自得,今日卻像被人捏住了七寸似的,半句話也不出來。
難道我該同他賠個罪,以前是我貪圖美色,德行有虧,請他不要計較?不行,這樣的話,我可不出來,太低三下四,不合我的行事作風……
或者該大大方方地同他解釋清楚,就往事如煙,不可追溯,讓他不必放在心上?也不行,這不顯得我像個調戲完人家又不負責任的花心蘿卜嘛?這也不妥,實在是有損我英武的形象,不行不協…
我這廂萬方糾結,顧清風卻神色自若,隻是我不話,他便也不話。
我實在是頭疼的緊,又有些倦了,絞盡腦汁,這才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話來,打破了沉靜:“一別幾日,未曾想,再見時,我已是這般光景。”
嗯,這句話開場好像還不錯,顯得自己很有才學的樣子。
顧清風盯著我看了片刻,一雙眸子清亮得如同上好的明珠,在我以為他要什麽時,他卻輕輕一笑,依舊是動人心弦的風采,“少宮主,把手給我。”
“啊?”我……這……一見麵就要牽手手嗎?
“把脈。”顧清風自尋潦子過來放在床前,從藥箱拿出軟枕擺上。
“哦,好……”
我一怔,乖乖把手伸出去,心底一直咒罵自己的愚蠢和齷齪:想什麽呢?人家隻是要給你診脈而已!他是大夫,是來看病的,華幽,你可要收斂一點,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一腦子裏就知道想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顧清風那廂並不知道我心裏頭已經自己腦補出了這麽多事來,他低垂著眼眸,伸出兩指搭在我腕間,細細切脈,神色認真嚴肅。
屋子裏隻有我起身穿衣裳時點的兩盞燈,不算很亮,燭光從他側麵照過來,將他溫潤如玉的麵容分成兩半,一半被映得帶了金黃色,顯得剛毅英氣,一半隱在陰影裏,帶上了一幾分陰柔。
他眉眼間雖有倦色,卻依舊是如畫般好看,長睫密如羽扇,偷下一片清影,卻掩不住星辰般的眸子。
他診脈診得認真,認真的男人都好看,尤其是好看還認真的,就更迷人了。我盯著他瞧個不停,卻聽見他和緩的聲音響起。
“情況不太好。”
顧清風微微皺起眉頭,一雙好看的鳳眼與我對視著,眼神平緩,聲音卻低沉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你如今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見他似乎為此頗為擔憂,我便撐著下巴問道:“你都看出些什麽了?”
顧清風的聲音低緩有力:“我探出,你體內經脈受損,導致一身渾厚的內力無法運轉,內息也無法平複,是有人給你用銀針強行封閉了穴道,壓下內力,又用藥壓製住內息,這才看起來與常人無二。隻是這般去堵,終究是治標不治本,若經脈長不好,內力無處疏導依舊是白費力氣,所以他又用複活草做藥引,配了一副溫養經脈的藥,希望能在內力失去控製之前把經脈養好,承受得住你精純渾厚的內力在體內衝撞。”
我點點頭,他所言半點不錯。這一路行色匆忙,定不是雨休告知與他,那就隻能是通過自己的觀察而做出的判斷,由此而見,顧清風醫術方麵的造詣真是不淺。
他接著:“隻是你的體質與常人不同,先前我為你診脈就發現了這一點,如今你對複活草的藥效不起反應,經脈長不好,便隻能一直壓住內力,直到有一壓製不住,內力在體內亂竄,便會直接讓你爆體而亡。”
雖然這幾日雨休開的藥效果越來越差,但我卻沒想到情況已經惡化到了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十半個月不用內力的事了,而是關乎生死。
我連忙問道:“你怎麽知道複活草對我沒用?是我體質問題,還是那病又發作了?”
“這個我不準,都有可能,幸虧如今還算控製的不錯,沒到內力失控之時。”
顧清風歎了口氣,眉眼間也染了鬱色,“我需得琢磨幾日,晚些時候讓我見見你那個為你診病的大夫吧,或許於他一同探討,會更容易知道你的情況。”
“好,明日喚他見你。”既然他看完了,我便準備睡下,見顧清風遲遲不動,我隻好問道:“顧先生還有什麽事嗎?”
顧清風一邊收了軟枕,少頃,輕輕開口,聲音低沉魅惑:“少宮主是不是有些頭疼?”
我被他這溫和低沉的聲音迷得神魂顛倒,於是下意識點點頭,已答了話,“嗯,想是今日有些疲倦未曾休息好。”
他站起身來,麵上掛著清淺的笑意,“你閉上眼睛,我給你揉揉。”
“行罷。”
有人揉自然更好,我便合衣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
顧清風似乎坐在了我身邊的床沿上,手指輕輕壓在我兩側太陽穴揉壓。他的手指帶著輕微的暖意,細滑如玉,揉的力道也剛好,讓我舒服地輕歎了一聲。
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味,有些像藥香,又有些不像,聞起來很舒服。我渾身放鬆下來,先前心裏積壓的鬱氣也統統消失不見。
先前本就乏了,此刻放鬆下來,倦意湧上,我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迷糊中,仿佛聽見他在我耳畔著什麽,隻是我實在困倦,沒心神去仔細聽一聽,隻記得睡前,鼻尖縈繞的一縷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