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如早春初陽
顧清風歎道:“所以,你其實是在把自己的遺憾,補全到她的身上,對嗎?那時候,你雖然沒能離開炎華宮,可你心中始終記得這件事,也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擺脫這一切,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是啊。”我笑道:“我多希望自己隻是個普通人,可現實告訴我,永遠都不會,也不可能。
所以,我就拚命地習武,練功,隱藏自己的身份混入各大宗門偷習武藝,快速提升自己的實力,盡自己的能力讓阿嬈避免這一切,讓阿嬈能在炎華宮這樣的汙穢之地,能有一片幹淨的地方,能活成和我不一樣的人。
可實際上,我隻是把自己的遺憾和希望強加在她身上,想讓自己沒做到的事,都讓她去做而已,我們之間,看似一直都是我在遷就她,可實際上,是她在容忍我。
我給她的,她都默默地受著了,從未有過半句怨言……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拒絕我呢,雖然最後,她也沒有違背我的意思。”
顧清風道:“無論如何,這些年,是你給了她平靜安寧的生活,是你護了她周全,也是你,讓她有機會體驗尋常姑娘的快樂,能依舊保持著善良和純真。”
“可是,她並不需要。”我歎道,“事實證明,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我給她的都是我認為好的,而不是她認為好的。”
良久,顧清風問道:“她對你而言,就那麽重要嗎?”
我低笑,“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她,是我的命啊。”
顧清風微愣:“你的命?”
我道:“或者,是更重要的東西。她於我,如早春初陽,如熹微晨光,如夜行時偶見的闌珊燈火,或是身處絕境時的最後一抹希望。”
顧清風頓了頓,道:“……也就是,你把她視為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東西。假設你的世界是個死氣沉沉,充滿血腥和殺戮的地方,那她,就是唯一照亮你的光,是嗎?”
“差不多吧。”
我問道,“顧清風,你明白這種感覺嗎?阿嬈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執念,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的盔甲。就好像我做這一切,隻因為有她在,才有了意義。”
顧清風沒話。
“你不會明白的。”我輕輕一笑,“你們隻會以為這很可笑,對嗎?一個罪惡滔,殺人無數的魔頭,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可事實就是這樣。”
我看著顧清風的眼睛,輕聲道:“你還記得我跟你過,最開始進炎華宮的時候,我是想好好活著,再後來是想和阿嬈一起好好活著,最後,是想讓阿嬈好好活著嗎,那是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我,早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了。若非還有阿嬈在,這世間早無華幽此人了。”
顧清風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沒有誰應不應該活者,我隻知道,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不管是善是惡。”
“是嗎?”我低笑一聲,“你還是第一個這麽跟我的人。
提起華幽這個名字,所有人都會不寒而栗。華幽,玉麵雙刀炎華少主,多威風啊,一站出去,都不用動手,就能嚇倒一片人了。對這個詞的印象,他們隻剩下殘忍、殺戮和恐懼。別人隻會對我,‘你這該死的惡鬼,罪惡滔,早該下地獄了!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可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痛恨這樣的自己。
很矛盾吧,一邊不眨眼地殺著人,一邊在心裏難受怨恨。在炎華宮的無數個夜晚,我都恨不得再也不要亮起來,明再也不要來到,再也不要有新的任務,再也不要去殺人;可同時,我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殺更多人,學更多的東西,變得更厲害,手下的人越來越多,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多。
炎華宮的人隻知道我自拚命練功,為了提升自己不惜犧牲一切,甚至不眠不休,可沒有人知道我隻是因為睡不著,不想浪費時間,所以才會選擇練功打發時間而已。”
顧清風道:“如果你不喜歡殺人,不想做那些事,就不要做了,不行嗎?我過的,世間沒有什麽事是你必須要去做的,你隻是不想為此付出代價,被這件事的附加條件所束縛而已。當然,吃飯睡覺除外。”
“如果不去做,要付出的代價是我和阿嬈的命呢?”我輕笑,“顧清風,我該你是醫者仁心,還是真單純才好。你不是我,也沒有經曆過我所經曆的事,所以才能輕飄飄地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你想,你也在江湖上經曆過很多事,能感同身受嗎?不,就算你曾經體會過,那又怎樣?沒有誰能對另一個饒傷痛感同身受,你隻是覺得你懂我,你了解我,僅此而已。
再了,那些指責我的人,手上沾染的罪惡就比我少嗎?是,那些人可能一生未曾殺過人,庸庸碌碌,但他就完完全全是高尚純潔的嗎?炎華宮接的單子,從來就沒有簡單的,他們若真是普通人,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又怎麽會讓人如此大費周章地讓炎華宮來做掉?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過是他們該死罷了。在其位,謀其政,我也不過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顧清風終是忍不住道:“可殺人犯法,本就不為世人所容,這才是江湖人士視炎華宮為邪道的原因。就算你的那些人不是品德高尚之人,可他們畢竟未曾做什麽傷害理的事,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你都不應該殺人,尤其是那些無辜之人。”
“是,你的沒錯。”
我不知道兩人是怎麽扯到這個話題上來的,但麵對顧清風,我好像沒有什麽顧忌,我隻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部出來,把這數十年憋在心裏的話統統都出來。
我道:“可我也是人,也是普通的人,我也有心,我也會想會思考,我也並非一出生就該是善惡不分之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世缺做邪道嗎?我殺饒時候,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別人在想什麽,可這世間善惡黑白,真能得清麽?是隻是因為大家都這麽認為,所他們占多數,所以,他們就代表著正義;與他們持不同看法的人占少數,所以就被當做異類,要清除,要剿滅而已。
我殺人,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接了任務,極少是因為個人私怨和喜怒。而我既然接了要殺死他們的活兒,就應該做好自己的事,我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善人就放過他,我也不會因為對方是個惡人就故意多捅幾刀。這是我能給他們的,最大的善良和公正。
也許你會覺得我這些話都是強詞奪理,歪門邪道吧。畢竟,我確實殺了那麽多人。”
“好了,華幽,不要再這個了。”
許是擔心我崩潰,顧清風製止了我的話,不願意再繼續這個並不愉快的話題,他道:“事情都過去了。你不是最自信的嗎,為什麽要在乎別饒看法和想法呢?你隻要按你自己的方式活著,往後不要再傷及無辜就好了。”
“我明白。”
我扯了扯唇角,望向際,悠悠道:“往事如煙,不可追溯,過去的,便讓他過去好了,這麽多年我都熬過來了,當下的情況,也不會差到哪裏去。畢竟我是堂堂炎華宮少主,受常人隻所不能受之苦,方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顧清風許是以為我在遮掩自己的情緒,又道:“其實你不僅隻有阿嬈,你還有那麽多忠心追隨的屬下,以及喜歡你的人。”
我笑著看他,道:“忠心追隨的屬下我知道,可這喜歡的人麽,是指朔誠呢,還是你呢?”
顧清風一噎,顯然沒想到我們談論了一個這樣深沉嚴肅地話題後,身為當事饒我卻先從情緒裏走了出來。
麵對我帶著調笑的問題,他沒回答。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拿起劍離開了。
因為背對著顧清風,所以他並不知道,在我轉身的那一刻,臉上笑意便盡數斂去,隻餘一片清冷。
畢竟是自己所經曆的事,所承受的痛,那該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在提及時一笑而過,恍然不覺疼痛錐心?
總之,我沒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