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桑生態——文明的曙光（二）
最先開口的是紅雨，她快步趕來，見黑包包被朝歌扶起仍驚魂未定地跟子政說著。她猜出了一二，便對子政道：「真是抱歉我來晚了。我記得這種植物，它是另一種植物的寄生體。」
——一種類似於菟絲子的寄生植物，卡桑生態的消費者。
「這裡的植物中含有一種特殊的微量元素——如果是寄生，我們可能當了『激活』了系統的信號分子。」
黑包包補充道，他再也不敢大意，操控著僅存的巡航機器人一遍又一遍的掃描四周的植物。然後由朝歌操縱的「紅骷髏」戰鬥機甲進行定點攻擊並取樣。
紅骷髏，黑紅的底色塗在如骷髏般駭人、犀利的暗合金機甲上，形體瘦削卻不失鋒芒。機甲右臂輕抬，「嗤——」，臂膀上緊密閉合的螺旋紋悠然打開，噴射出一陣白煙，旋即飛射出數十枚豆粒大的導彈將寄生體轟的稀巴爛。
他預感這裡的兇險程度遠勝過一次小規模「潮」。在舊世界，社會性的動物都有一個固定的爆發周期。卡桑生態的動物也一樣，但它們的破壞力更強而且不是以往那種混亂的獸潮，就黑甲組的戰鬥經驗來看，獸潮中疑似存在智慧生命體。這樣的生命體往往比獸潮本身更可怕，它相當於人類部隊的作戰指揮——但整個星盟的資料庫也沒有一例檔案存儲過大致信息，根據零散的情報來推測終究是管中窺豹。
「報告——外圍的生態樣本採集完畢。請求執行下一步行動。」
朝歌在前，子政在左後方，紅雨在右後方，包包和他的機器人則在三角隊形中間。
「各單位注意，向內部進發——極速之鷹務必保證制空權！一定要小心，如果這是寄生系統，能寄生如此龐大的卡桑植物想必宿主也不簡單。」
「的確，你們千萬小心那些植物。」朝歌開口道。
「收到——」
星痕的眼睛貼著狙擊鏡將槍抵在虛擬支撐體上，狼萌駕駛著飛行器平穩地飛過三角型頭頂。一陣燥熱的微風拂過。
人類對於卡桑生態的研究雖然取得一定的碩果，譬如從宏觀角度上對大致的生態樣貌給出了一些精準的定義，但是卡桑的多變性讓人類學者明白：讓人類在現世留存並於後世發展，只能靠著無數屍體往上堆，堆出一條通向新世界的路。
人類的文明在地球那個生態里發展了數千年才摸清自然的一部分，也是那一刻才明白：生態之於生物是怎樣的重要，但可惜人類對地球的索取太大了，以至於當時的生態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卡桑生態最初它是美麗、誘人的——植被蔥鬱繁茂、溪水清甜甘冽，只是沒有動物。最開始的生態環境只有一種，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衍生出各種類型。於是，卡桑生態由當初確指某一種生態環境變成一個包容的生態名詞。
——黑甲小隊調查的是星盟資料庫中信息空白嚴重也是威脅人類生存最厲害的生態類型「沙魘生態」。但值得慶幸的，朝歌曾經參加過「一號預警」，那是沙魘生態第一次出現在人類視野中。只是當初的遭遇令他鏤心刻骨。
朝歌一直在警惕著四周，但同時他也勇於走在最前面。
在天空的腥紅衛，犀利的鷹眼巡視著每一個異常的寧靜處，發現蟲子然後俯衝直下一擊必殺。忽然，窄窄的狙擊鏡里發現了獵物。星痕拍了拍狼萌的肩膀，她心領神會地放緩腥紅衛的速度。審判的十字瞄準了一隻匍匐在古樓頂上的生物。
「左邊——」
星痕冷言，迅速調整懸狙擊鏡的旋鈕。
白皙的右手被一層白色薄膜包裹，修長的食指按在扳機上，待狼萌把飛行器平穩后迅速扣動扳機。「啾——」隨著一聲十分尖銳的槍聲，一枚閃爍著紅光的子彈脫膛而出，射入前方的某處。
子彈裝著的生物製劑暴露在空氣中迅速升華並稀釋為綠色的氣體，盪出一圈瑩綠色的漣漪。
「報告情況。」子政道。
「發現疑似危險生命體，已清除。」
隨後，星痕的AI共享了捕獲的數據。紫黑色的毛髮、拖著細長末部生有倒刺的尾、兩隻似鼠的耳朵，它叫「影貓」。影貓體積小巧，行動敏捷，主要的攻擊手段是可以釋放毒素的倒刺。
「什麼時候貓鼠都可以結婚了——你看看，多像一隻老鼠啊，可它偏偏是只貓.……」紅雨惋惜道，「把尾刺給砍了應該可以養了吧……」
「星痕，不要過於深入。建立警戒線。」朝歌道。狼萌明白他的意思，旋即讓腥紅衛往回飛。飛行器還在飛行中，星痕當即啟動了狙擊手的單兵設備並且跳離了載具攀上一處高樓。狼萌無奈，也只能跟了上去。她將飛行器停在閣樓上，星痕找了一處制高點架起了狙擊槍巡視著四周。
「好無聊啊.……」她剛抱怨一句，星痕立刻瞪了她一眼嚇得她立刻雙手捂住嘴，靠著牆滑坐下來。偷偷撇頭瞄了一眼全神貫注的星痕，當即兩隻手放在臉上做了一個無聲的鬼臉。
朝歌、子政和黑包包在星痕的保衛下商討著。紅雨看著子政認真的模樣，偷偷單手托腮多瞧了一會兒。她作為醫療兵並沒有能力決策什麼事情，也就跟星痕一樣主動擔當了防禦任務，但終歸不是欽點的「專職人員」。
狼萌胳膊抵在木頭欄上拿著星痕的望遠鏡從高處往下看，將頻道切入紅雨的頻道：「喂喂喂，不是吧大姐姐你現在犯花痴——」
「閉嘴，我比你大幾歲啊？」紅雨一咂舌，小有怨氣地吐槽道，「什麼花痴，我這叫喜歡……」
狼萌跟紅雨聊著，東一句西一句。
「這樣的東方建築以前還只能在電影院里看見呢，真好看——」狼萌拿著望遠鏡四下里瞭望。
「給姐姐看看，傳過來傳過來分享一下！」 ……
「不行！不能拿您的生命做賭注！您的安危對朝歌而言很重要！」三人商談無果，朝歌提出要隻身涉險去採集所需要的樣本，而子政一聽直接甩臂否決。他起身要說，朝歌先他一步切入兩人的私人頻道。
黑包包沉默著，攥著手中的容器不知如何是好。
「你才十九歲。實話告訴你，黑甲組調查的生態並不是單純的.……」
「並不是單純的沙漠生態，這我知道。不就是沙魘生態么，這有什麼能值得您這麼做？」子政情緒激動了，朝歌是從小指導他的師傅也是黑甲組小隊的戰術核心，也許他有些年輕氣盛所以他一時難以接受朝歌冒險的決定。一旦在這裡死去遺體很難找到，他甚至彷彿看見，包包、紅雨、星痕、狼萌、他，在象徵著他的衣冠冢面前哀悼鮮花。
「別用為了我們好這種理由搪塞——」
紅骷髏沒有立刻給出答覆，向著他，慘白的機械眼看著，子政覺得朝歌是在凝視他。子政聽見紅色骷髏號在小隊頻道淡然地下達命令：「各單位注意，休息五分鐘。」
隨後，紅色骷髏號走進了一處巷子。
「告訴我為什麼！您是朝歌的守望者，您比我們所有人都重要的多——與其讓您去，我更願意.……」子政的機甲渾身一震，包包和紅雨覺得他好像是在憤怒，但是聲音是穿不透機甲的。
「過來。」朝歌忽然停下腳步，側過身來看了他一眼，旋即扭身向里走去。
「怎麼了？」紅雨想要連接子政終端，但是那邊是用小隊頻道傳來的憤怒的命令聲。
「聽命令！」
所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等到朝歌出來時他平淡地說道：「現在起，恢復我的隊長權利。」
子政沒有出來，然而也沒有人敢多問什麼，雖然好奇但他們相信朝歌總不會錯的。隊伍前進，紅雨拔腳要邁卻身體不肯前行，躊躇著落在了最後。她有點慌，可還是走了，她從背包里拿出一部分補又放下自己的一枚迷你追蹤戒指。她了解子政他是絕對不會退縮的，但是她不知道朝歌對他做了什麼。她從AI界面上查不到子政的位置，可能是屏蔽了，但直覺告訴她：子政一會兒就會追來。
「黑甲組剩餘的隊員聽著，你們作為此次行動的參與者有必要知道卡桑生態的真相，但請你們務必保密，否則將遭到追殺。有想退出的么，現在走來得及。退出並不可恥，因為這次真的可能，死。」
朝歌率小隊進入一棟古樓，古樸的直欄橫蒹、長梁樓閣。眾人清理掉植物，朝歌胸前的環形裝置繞轉過一圈光芒，一個全息界面被投影著播放朝歌調取的畫面。是一幅幅他們沒有見過的舊世界生態樣貌。
「書上教你們的我不作任何無端的猜測。我在陳述一個事實。」
「卡桑生態最初被稱為『曙光』，就是文明的曙光。因為構成生態的物種組成表現出對惡劣環境極強的適應性——我也不好稱這些為植物還是其他什麼——且看看四周這些植被。」
朝歌緩緩蹲下，機甲摩挲著沙土，細細的黃沙一層層地撥開，顯露的根莖掛著碎散的點點綠色。根莖粗壯的嬰兒手腕般，千萬根藏在沙土下的根莖相互盤繞成更粗的干，隊員們紛紛效仿他才發現——整個古鎮似乎是建立在植物盤根錯節的幹上。
沙漠中，能生長得如此壯碩。雖然小隊不曾目睹過這一昌盛蔥籠的景象，但綠意消失留下的枯藤敗骸卻在此警醒著後人它曾經的強大。
「正因此，舊世界的學者才嘗試著研究植物這種極強的適應能力的原因，試圖以此來緩解當時的沙漠化。但這終究是違逆自然，相反這些植物更像是順應自然而被寵愛的『人』。我記得教本上講『卡桑生態的樣子更像是地球生命誕生之初』，其實這句話是沒錯的。卡桑生態最初也是先出現的低等植被，但在短短的幾十年甚至幾年之間，竟然出現了高等被子植物。初生群落演替速度之快令學者駭然，可詭異的是當高等被子植物出現后低等植物里的葉綠體竟然消失了——這才是真正神奇之處，進化速度迅速。不光是寄生植物，一切只要是由細胞構成的生命體就會被寄生。」
隊員們面面相覷，他的話彷彿把大家帶回了在學校學習「自然與科學」知識的日子。當時書上記載的事情對他們而言簡直匪夷所思，但也模糊的感覺到一種複雜。雖然書上描述的與朝歌描述的存在差異，但這不妨礙眾人重回一種情緒——一位畢生研究三維維度物理的科學家在某一天忽然被外星人扔進了一個四維空間，畢生嘔心瀝血的研究恍若在玩一個毫無用途的遊戲，而面對超越他理解的四維空間只能捶胸頓足。
「這還只是開始。後來連高等植物中都進化出了繁多的寄生植物，它們才是可怕的。」
人們把惡魔迎進家，可初步了解惡魔竟是在它要霸佔你的房子的那一刻。
「源基因，一切事情的起點。記得列在舊世界碑上的那些事情么，星盟組織全體人類進行基因測序，目的是讓源基因進化人類而匹配合適的母體。當然，後來進入地下避難所避難的人只有小部分是母體，大部分人仍是優質基因的攜帶者。」
更優質的基因意味著更高的生存率，這便是末世法則之一。在人類進入「黑澤塔時代」之前，源基因的強大便讓人類看到了未來，雖然相關理論一直在發展但實踐上卻有著不可抗力阻撓，真正的將基因技術大規模實踐應用是在黑澤塔紀元23年。星盟利用基因編輯技術選取適當的基因進行重組並植入母體胚胎中以此繁育出超級戰士。
孕育超級戰士的責任仍然有女性來承擔，她們是在計劃提出之後主動申請但當這份光榮使命的人。
「而源基因牽扯到星盟機密，以我的許可權也無法調取資料。但你們，應該對於源基因深有體會。超級戰士的強大，是依靠體內的超級基因。」
「你們才是人類未來進化的方向。」
說完，朝歌轉過身凌空一握，億萬點粒子驟然閃爍著光芒匯聚、凝結成一把長刀。
這是神武，即由空間粒子構成的武器。紅骷髏內部搭載著星核引擎、紅骷髏機芯，連接著星盟的量子計算機進行全功率運算，由機甲內部裝載的迷你核融合爐提供機甲行動以及引擎運行所需的能量。
隊員們整好裝備紛紛起身，全體沿著青石板街驀然挺進。越向前走，植物越是密集、生機愈發旺盛，已經可見大片的綠皮了。一路上倒也寧靜，偶爾有些小動靜卻瞬間就消失了。朝歌幾次拔刀橫掃皆是斬了個空，弄得大塊的藤蔓散落一地。
成員不敢大意：如此龐大且有序的寄生系統，其寄生體極有可能具有社會性，這是最壞的結果，因為具有社會性的動物必然存在金字塔型的社會結構。頂尖上的那個王，是最恐怖的。
朝歌忽然擎臂握拳示意前方有危險，一邊拔出刀來。小隊成員也收到了AI系統的警告，紛紛組合隊形、擎槍警戒。
「氧氣含量明顯上升——前方將進入高氧環境。請做好抗氧化準備。」
在這個地方存在高氧環境，說明這裡的植物十分密集。
「警告！前方五百米發現疑似人類的生命體跡象」
黑包包迅速放出機器人前進探測，狼萌配合著星痕在空中搭建了一個移動狙擊平台。星痕調節著狙擊鏡，仔細觀察。距離小隊前方不到五百米，數十根直徑約一米高度六米的蔓從地表冒出緊貼著圍成一個圓，鄰蔓纏繞，交織著向圓心聚攏凹陷。
一個半徑七米、高度三米有暗紋的綠碗倒扣在古建築群廢墟里。
「系統檢索中——目標一米範圍內存在強磁場無法解析內部。」
「數據採集完畢——開始分析——」
「目標屬於『 III 型威生花幼年體』，危險指數A。系統檢測到內部具有高能量反應，預測離目標的安全距離為六百米。」
《黑澤塔生物志——威生花》，莖粗、葉小，生命力極強，食肉型植物。從幼體到成體按照形態是功能分為三型，成體是最適合寄生的母體之一。I、II型威生花對大型動物沒有威脅，體型較小，開花時香氣濃郁淡淡的含有酒味，以醉倒動物捕食；III型威生花的根莖退化為可供移動的假根，此時的威生花能夠釋放一種吸引同類的信息素，接收到信息素的威生花將通過假根進行移動。當三株或者五株威生花靠近到合適距離將會纏繞在一起掠奪四周的營養物質膨大自身體積，纏繞的內部長出碩大的果實，外部長出粉艷嬌嫩的花。開花時的氣體有毒，毒效猛烈持續時間短範圍小，假根會對一定範圍內所有非己生命做出應激反應——積極絞殺。
朝歌的猜測是，威生花寄生著人類。
「頭一次見吧。」星痕壓著嗓子，沙沙的音質含著狙擊手的冰冷，「和你一樣，初見。」
狼萌直勾勾的盯著那隻碗，這心沉著呢，可沒功夫理星痕。她見到這樣的情景，如果不是星痕對小隊能發揮比自己更大價值，絕對開啟腥紅衛的自動系統，掏出加特林給它來一梭子「天降正義」。黑甲組以前並不是沒有見過III型威生花，但能在沙漠里長的這麼大的還是頭一次見。
朝歌完成小隊的戰術部署，AI即刻對接裝甲車的數據終端並將兩架飛行器調來。除朝歌外的其他隊員通過飛行器快速前往各自的位置。待眾人就位后，他邁開腿時又緩了片刻，他扭頭看了一眼來路。
黑紅色的機甲表面再次亮起淡淡的光芒，朝歌將刀柄反握。只聽青石板街上一陣噼啪聲，鋪砌的石磚當即崩裂四濺，一道黑紅色的閃電馳過，一下子就是五百米。
「轟！」
極高的速度賦予了厚重機甲本身巨大的能量，它如一枚小型核彈一般轟在威生花上撞開一個高而窄的開口。激活態的假根豁然跳出地面，以迅猛之勢向朝歌拍來。這些根與外圍沙土下的類似但是卻粗太多。
朝歌微微一愣接著藉助存儲的撞擊反衝力將自己彈射飛起，刀猛地插入假根，隨著朝歌降落假根被劃開一道數米長的深口，瀉出大量濃稠的汁液后搖晃著倒地。朝歌在撞開豁口的瞬間瞥見裡面竟有一個精赤的男人鑲嵌在植物力，那個人仿若融入了植物。朝歌闖入的瞬間，那個男人猛地睜眼，眼瞳是瑩瑩的綠色透露著野蠻的獸性。
「向標記點集火——」朝歌左手反推，借力后躍，一經撤出波及範圍立刻下達攻擊指令。
迷你導彈滿天飛，密密麻麻的子彈如雨下，轟烈的爆炸聲混著尖銳的槍聲此起彼伏。
激烈的戰鬥在朝歌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槍聲一陣接一陣，時而消失時而迸發。
「吱——吱吱——」
古鎮的某個地方有一隻腹部中彈的影貓，但奇怪的是周圍並沒有血液流出的痕迹，它的尾刺緩緩的探入山口勾著子彈釣出。這隻影貓好像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吱吱亂叫。它在呼喚同伴。
「檢測到生命跡象，自我休眠結束——啟動強制喚醒程序！」
深巷裡，被朝歌用星核引擎入侵了系統強制休眠的「斗藏」機甲忽然啟動，吸入休眠氣體的子政又被另一種氣體喚醒，慢慢坐了起來。系統告訴他，檢測到大量獸型生命正在迅速靠近。
他的第一反應：「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