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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際飛過數只白鶴,羽翼張合的聲音劃破了深宮的寧靜。

  我斜靠在溫玉榻之上,低眉不去看玄燁的眼睛,擦去嘴角的黑色血液,顫抖地伸手拔出毒針,同時我口中溢出更多的黑血。

  雖然毒針已經拔出,可還是那種感覺,彷彿從傷口刺進了無數細長的針,通過血液流動,鑽進了心窩,又彷彿用塗滿辣子油的手揉了眼睛,火辣而尖銳的刺痛。

  我著仰頭大口大口地喘氣,頂閣的錦緞彩綉鋪天蓋地,滿目都是流金閃銀,爍爍光輝,只是看了一會兒,眼睛便已酸疼了起來。

  玄燁憤怒不已,向梁九功喝道:「太醫怎麼還沒到?」

  趁著他不注視的空隙,我有氣無力地掏出項鏈打開,吞下那一顆藥丸。

  或許,只有以毒攻毒了!

  砒霜、白石、九針、辰砂、蠍尾、蛇信……共幾十種有毒的藥材,煮的前兩遍不要,這用的是第三遍。

  又添加了許多可以補氣補血的珍稀藥材,可若全無毒性,也是無法以毒攻毒了,故而痛苦還是有的。

  硃砂赤色的錦被上,以玄黑絲線綉著猙獰的五爪蟠龍,龍爪以金線刺繡而成,尖亮銳利宛如鮮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撓進我的血肉中去。

  抬眸卻見太皇太后徐徐進入殿中,吩咐宮女搬了綉凳坐在床前,皇太后則是盈盈含淚,並不上前,只是惋惜地望著我。

  后一位是卿貴妃,正意味深長地凝視著我,眼底有深海玄冰一般的冷光。

  呵!這個女子怕是恨不得我救不過來。

  「好孩子,不怕,哀家在這兒陪著你。」太皇太后的聲音是蒼老的,卻有沉穩與冷靜。

  我微微一笑,默默無言。很快,太醫們滿頭大汗地趕來了,一個個診脈之後,一一跪在地磚上,滿臉無奈。

  「你們若解不了凝貴妃的毒,便早早收拾包袱回鄉罷。」太皇太后的聲調是清冽的,彷彿珠玉落地,不帶任何語氣。

  太皇太后的神色像一塊化不開的堅冰,只需看一眼,便會心生畏懼。

  這樣的神色,與那日在慈寧宮的素心殿,她對我句句帶刺時,是多麼的相似。

  我雖然滿心滿肺都是痛楚,心下卻滋生出甜蜜與欣慰,真好!在我有生之年,能夠看到這位老人家對我如此在乎。

  為首的季太醫早已滿頭冷汗,訕訕道:「太皇太后,微臣實在是無能。即便有刀子架在微臣脖子上,微臣也是救不了貴妃娘娘啊!」

  「季霖,你是太醫院之首,做了幾十年御醫,若連你都治不好凝貴妃,又有誰能治?」太皇太后原本便是眉目端莊,不怒自威的模樣,此刻含氣,越發顯得神色冷肅。

  季太醫苦著臉道:「太皇太后,凝貴妃娘娘中的是西域的奇毒啊,此毒無葯可解。縱使華佗再世,恐怕也是解不了的!」

  玄燁豁然起身,面容微微扭曲,眉心也是曲折成川,厲聲喝道:「一派胡言!這天底下怎會有解不了的毒!若是治不好凝貴妃,朕要你們陪葬!」

  聲音若能嗜人,大概也是如玄燁此時此刻一般無二,季太醫嚇得縮了縮脖子,腦袋愈發低垂,都快埋到胸口了,其餘的太醫也是好不到哪兒去,顫抖的身子俯得越發低了,幾乎要匍匐在地磚上。

  「大清的賢能醫者都在這兒,如今都無法救凝妹妹,是毒太過厲害,妹妹實在是福薄可憐。」卿貴妃的面容看不出有一絲波瀾,彷彿靜靜臨風綻放的高貴牡丹,從容不迫,她的話在夜色風露中聽來格外平靜。

  玄燁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跳躍著幾乎要迸出森藍的火星,神色變了又變,最後只能揮了手。

  「都退下。」

  眾多太醫如獲重釋一般作鳥獸散,嬪妃與宮人也是魚貫而出,二位太后與卿貴妃都走了,很快怡霄殿便只剩下我與他二人。

  那種鑽心的痛楚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淡淡的倦意,而隨著痛楚的消失,卻沒能迎來半分欣喜,因為我明白,這是中了此毒后,窒息的前兆。

  有涼風撲進空落繁麗的大殿,帶著菊花的清苦香氣。

  「聽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子……」我有氣無力,惘然望著天際升起一抹淺淺的月華,胸口的起伏猶如海浪潮汐。

  玄燁偉岸的身軀重重一震,顫聲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焓兒……」

  只是玄燁的聲音是那樣沒有底氣,想來他也是信了太醫之言罷,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外頭的月光映照在一格格的窗欞上,玄燁見我只漠然地盯著窗欞發獃,連忙心痛地將我摟緊,力道那樣大,彷彿一鬆手我便會消失一般。

  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上燃著河陽花燭,燭火皆是通明如炬,並未有絲毫暗淡之像,那明光也是無比柔和照耀。

  記憶蒙昧的瞬間,浮上腦海的,是那一日的溫言軟語與紅燭成雙。

  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是我這樣去了,也是許才能真正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罷。

  漸漸的,我感到身上的力氣一點一點被抽走,只餘下精疲力盡的軀殼。

  我吃力地抬眸,入目的先是他的下巴,他的下巴有淡淡的青色,是新剃了鬍鬚留下的痕迹。

  他臉龐的輪廓有些堅毅,五官深邃,鼻尖略圓又稍顯鷹鉤狀,臉上有一點兒時出天花時留下的痘痕,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美好形象。

  最好看的便屬嘴唇了,薄薄的,稜角分明,像五月玫瑰一般的顏色,淡淡的,煞是好看。

  面對我的時候,他的嘴角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彷彿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細細一瞧,更覺著像是暖暖的太陽,看得久了,彷彿心中的煩悶都被曬得化開了。

  因著身段高大,在他懷裡,我總是安心的,哪怕是此刻,也是如此,只是一瞬之後,眼皮便已有千斤重,如何也是抬不起來了。

  「玄燁……對……對不住……我沒能……沒能陪你再……走下去了……」我的眉心劇烈一顫,像被風驚動的火苗那種欲要熄滅前的驚跳。

  「姜焓!姜焓!我不准你死!還沒有白頭偕老!不準死!」這幾聲叫得蕩氣迴腸,柔情百轉,眼中卻早已流下淚來,此時此刻的玄燁,彷彿一隻受傷而瘋狂的野獸。

  玄燁的淚水落於我的面上,漸漸向下滑,我穿著的錦緞質地極為柔軟,衣襟沾上他的淚水,倏然便洇滅不見。

  窒息的感覺彷彿浪潮般湧上心口,我已說不出話來了,他還在凄然呼喊著,只是我已經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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