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式神一道的終極目標
彼時，陰陽道還是神道的附屬，受到種花家道教思想的影響而設立的一個分支，用來研究更具普適性，更容易上手的簡化版神術。
看看種花家的道士，既拜三清，也練氣修己身。既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這樣借用“神力”的“神術”，也有不依賴“神力”的道法方術——細論起來，區別不小，但在日本看來都差不多，就像種花家看日本神道一樣。
這讓日本神道很是羨慕，如果能夠實現，神官巫女會變得更加強大，能做的事也會更多，神道的影響力也會變大——一千大幾百年前的日本人很單純，毫不做作，不信可以看看當時對“國家”的取名。
日本傳奇女王，也是傳奇巫女，鬼道開創者卑彌呼所統治的國度“邪馬台”最大的敵人是名為“狗奴”的國家。
而這個“狗奴”，在不少史學家的考證中，很有可能就是“大和政權”的前身，也日本“大和民族”的由來。
結果，陰陽道確實出了成果，根據陰陽五行理論再現了不少神術。雖然都是低級的神術，但能夠再現本身就是對神道思想的動搖——神術是神賜予術，隻有侍奉神，被神選召之人才能使用。
被破解的神術越多，陰陽道內部的動搖就越大，動搖化作質疑的契機是“式神”這一後世成為陰陽道代表的“神術”被破解。
“式”者，侍也，式神即侍神，也可以理解為神侍。在陰陽道破解式神之前，式神一直都是“侍神”，對外宣稱是神明賜給被選召的神官或是巫女的侍者，是神恩的體現。
現在神賜之侍能夠隨便人造，不懷疑才怪。
雖然神道反應極快，宣稱這也是神恩體現，神回應了人類的祈求，賜下更為簡潔的術式，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再也無法根除。
好在陰陽道也知道神道的根深蒂固，沒有傻乎乎地正麵硬懟，而是徐徐圖之，一邊在內部暗中積累力量，一邊在外部尋求盟友，其實就是公卿乃至天皇。
神權和政權的鬥爭無論在哪個朝代，哪個地區都無法免俗，最終在飛鳥時代找到了獨立的機會。
時任天武天皇對陰陽道幾近狂熱，高度認可陰陽道的價值，於是成立了“陰陽寮”讓陰陽道成為律法製度的一部份。
不再隸屬於神道體係的“神祇官”（官方律令製對神職人員的評級），而是政治體係的一部分，為太政官下轄右弁官下屬中務省統領。
主要職司是占卜觀星，修訂曆法，輔弼政事，恰恰是神道中比較薄弱的部分。
神道理所當然地表示不滿，我家附庸婢女居然獨立了？這還得了？但因為對方已經是正式的官方律令體係，沒法直接幹掉，隻能明裏暗裏打壓。
之後的飛鳥時代後期、奈良時代、平安時代前期，陰陽寮都處於一種相對尷尬的境地，能參政影響力卻不大，受到皇室信賴，卻僅止於皇室。
直到賀茂家、安倍家、蘆屋家的興起才逐漸改善，時值千年大潮，陰陽道人才輩出，前有賀茂忠行、安倍晴明、蘆屋道滿，其後又有羽茂忠具、麻倉葉王，一次次將陰陽道拔高，讓陰陽師迎來全新的輝煌。
先將天文曆法的製定權握在手中，擴大政治影響力，又以趨吉避凶遊走於權貴之間，成為皇室和貴族的生活谘詢顧問——神道祭祀參拜繁瑣，且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陰陽師這邊好啊，隨時可以問，必要時還提供上門服務，很有當年支付寶倒逼銀行改變服務態度的風範。
遺憾的是，因為陰陽寮國家機關的定位，陰陽師的影響力隻存在於上層，無法滲透到下層。直到源賴朝建立鐮倉幕府，開啟幕府時代，皇權旁落，地方割據，陰陽道才迎來第二次騰飛，真正將根紮入這個國家。
主導這一切的正是安倍雄呂血，源賴朝掌握大權，她繼位家主，整個鐮倉時代都堅定地站在源氏之後，直到鐮倉時代終結，才傳位給安倍有行。
雖然名氣和修為都不如安倍晴明，但她對於陰陽道的貢獻絕不在安倍晴明之下，毫不誇張地說，沒有她，就沒有陰陽道今日與神道、劍道、忍道並列的地位。
陰陽道中興之祖，女中豪傑——這是東君的評價，也是關俊彥願意采取“回合製”文鬥，不是卯足全力把人揍趴下的原因之一。
安倍雄呂血沒有辜負東君的高評價，她沐浴在象征天照的威光之中，昂揚地說道：
“既然靈魂都是由四種禦魂構成，說明神靈並不比人類高貴。禦魂之法的誕生，是陰陽師證明自己，證明人類不比神明差的信念所在。
你們可以淩駕萬物，駕馭萬物，陰陽師同樣可以。妖、魔、鬼、怪，生靈、死靈，皆可為式神，皆可為陰陽師驅使，終有一日，便是那神明也不會例外。”
“原來如此，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就是你的大道所在，最強式神使的由來。”
關俊彥心有所感。品行先不論，安倍家最早的幾代先祖，對於陰陽道的領悟確實夠深。
“不僅是我的，更是在我之前，許多陰陽道開創者的。或許後世的陰陽師不這麽想，但自我了解陰陽道發展那一天起，這就是我的目標，我一日不死，就會一日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所以，她煉化酒吞童子的屍身，費盡心機找到惡樓的屍體，不隻是因為他們的強大，更因為他們在神道體係中的地位。如果她能以禦魂之法將八岐大蛇和惡樓真正重現，她也就有了與神明分庭抗禮，乃至超越神明的資本。
如今，兩大式神已經不在，安倍雄呂血的心氣卻沒有絲毫減弱，你以神降妖伏魔，我以人悖逆神明。
當然，心氣與概念不代表實力，但關俊彥的“神道”打的就是概念。隻有三魂七魄之一的天魂，並沒有以力壓人的資本。
一次加力，發現收獲遠比消耗小後，果斷撤掉“在神之側”的概念，主動起身作揖：
“前輩的信念，晚輩敬佩，很榮幸關家先祖能在您的門下學習。不過，敬佩歸敬佩，這一戰，晚輩放棄的打算。前輩有心比肩神靈，晚輩也不能讓前輩專美於前，金翅烏王！”
天照概念雖散，陽光卻沒有散去，反而更加集中，更加熾烈，顯化出三足金烏的形象。
這不是神道，而是劍道。
不再是借來的概念與力量，而是自己領悟，成為自己所有物的一劍。
這樣的一劍，禦魂之法擋不住，安倍雄呂血又落回原先被烈陽灼燒身體和靈魂的境地。
安倍晴明半妖出身，舍棄人性走魔道一條路走到黑，子孫後代也受到影響，所選擇的道路大多是黑之一側。
而太陽正好是與之相對的白，就如太陽的存在會削弱妖怪的妖氣，這就是關俊彥始終死磕太陽的原因。
禦魂擋的是神道，沒有解決太陽驅散黑暗這一根本問題。
裸露在外的皮膚冒出了黑色霧氣，安倍雄呂血依舊鎮定。
神道與陰陽道的關係是冷知識，黑與白，太陽克製妖氣是最基本的常識，誰都知道，有點腦子的都想過該怎麽揚長避短。
她豎起一根手指：“術式翻轉，黑白逆位。”
話音剛落，光暗顛倒。
如果說之前是光明驅散黑暗，現在便是黑暗壓迫光明，即便這光是來自三足金烏。
因為現在是夜晚，是傾向妖怪的天時。
書房內，是光占優，但到了整個自然界，這點光根本不算什麽。
翻轉的術式不是禦魂，不是金翅烏王，而是二小姐張開的結界，從隔絕變為吸納，吸納黑暗的力量，對抗光明。
鎮壓住金烏顯化，安倍雄呂血不再隱藏實力，縛骨清姬中的縛骨終於顯現，一張完全由骨頭製成的嘴巴從關俊彥背後的陰影中顯現，一口咬向他的肩膀。
關俊彥見機得快，反手抓住嘴巴的上下顎，沒想到剛碰到骨嘴，手就沒了，隻留下點點靈光飄向越來越近的骨嘴之中。
天魂使用的身體是通過神降的手法，製造出的“化身”，本質由靈子構成，而“縛骨”正好可以吸收靈子。
此消彼長，沒了靈子，天魂想要行駛力量的難度會增加，吞噬靈子的縛骨變得更加壯大。
“master，需要幫忙嗎？”二小姐有些坐不住了。
不等她行動，青蛇遊曳，先一步攔住她的去路。
二小姐召喚出聖典，眼神不善，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沒有那個必要——止戈！”
關俊彥的聲音及時傳了過來，前半是日文，後半句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骨頭大嘴的咬合停了下來，距離咬碎天魂的靈子之軀隻有幾厘米的距離。
接著，關俊彥重新聚攏靈子，將左手複原後，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卡在骨頭大大嘴之中。
又拉開抽屜，從最深處摸出兩把手槍，幾枚手雷。
這也是奈落一戰，神樂千鶴帶來的軍火。
關俊彥當時實力不夠，總擔心會被人gank，所以不僅隨身帶槍，更在枕頭下麵，書桌裏這種平時最容易接觸到的地方藏了軍火。
進門拉開抽屜是懷念不假，可既然看到了曾經的藏品，不用白不用。
手雷對準骨頭大嘴，手槍耍了一個槍花，精準地崩掉角落裏垃圾桶上的一枚螺絲——關某人也是點過火銃技能的人呢，隻是一直沒機會用。
之所以打螺絲，不打人或者式神，是因為止戈的效果就是禁止戰鬥。
不管是關俊彥，還是岩永琴子乃至權能的真正擁有者，初代單眼單足的神明都不例外。
天魂歸天路，走神道，除了神樂家，還有另一大依仗——唯一不是用來打架的“冥想對手”夔女。
神魂分化之後，天魂一直霸占著“冥想”這一機能，就是為了跟夔女學習，有時是自己，有時是吧把神樂澪、神樂萬龜、神樂千鶴都帶進去。
因為有夔女這位距離成神隻差一步之遙的前輩，關俊彥的神道之路才會走得如此通順，從踏入神道大門的第一天，他就清楚地知道神道的本質。
一個日本從古至今，沒有一個神官巫女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說出來的真相。
神道的本質是交易。
神官巫女是買方，神明是賣方，不分黑白，不分正邪。
黑巫女之所以還是巫女，是因為與白巫女本質上沒有區別。隻是與黑巫女做交易的存在開價更狠，一次性付出的代價更大。白巫女這邊相對平和，隻要靈魂一側的某種共性的顯現，即信仰。
說白了，躉交和分期付款。
到底哪個代價更大，因交易雙方的處境、理念、具體需求而定，沒有統一標準。
一般來說，神明以及等格的存在是強勢方，神官巫女處於弱勢方，雙方不平等，自然是強勢方占優。
所以黑巫女交易一次，可能就會淪為傀儡，或者交出靈魂。
白巫女也好不到哪，得一直付出信仰，否則你下次再想交易就沒指望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人類最大的寶物是創造力，就算是神明也無法預料到人類會玩出什麽騷操作。
曆史上，不是沒有人類利用聰明才智把神給坑了，賺得盆滿缽滿的例子。主要是邪神惡魔之流，越是主流的信仰體係越完善，越講究長線交易，一次虧了，可以及時止損或者之後再賺回來。
如果神明覺得我樂意做虧本買賣，且越虧越多，又另當別論，沒誰規定不平等就一定是強勢方占便宜。
曆史上那些被大肆宣揚的神選者，神子神女都是這種，神明直接做虧本買賣，讓你的起點比很多神職人員的終點還要高。
不，不能說虧本，榜樣效應帶動的隱形信仰足夠彌補單一的虧本，還能大賺特賺。
關俊彥也屬於這種，東君的象征的太陽，夔女的調停權能，都是對關俊彥完全開放，想用就用。
不同點也有，首先夔女沒有教派，東君又一直沒有公開自己奪取天照神位的事實，也就沒了榜樣效應帶來的額外收益。
其次，二者一個殘，一個傾力對敵，隻能開權限，運行權限所需要的空間、內存、能源等都需要自己去想辦法。
所以岩永琴子的代行夔女權能總是沒法持久。
所以天魂平時都在斷魔淵裏待著，四周濃鬱的天照神力可以滿足運行權限的一切要求。
當然，短時間用一下，打雄呂血一個措手不及還是沒問題的。
秀了把久未動用的火銃技能，關俊彥直接坐在桌子上，挑釁地揚起眉毛：
“還要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