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唱二和(顧清霜要的便是他的失望。...)
「什麼衛稟?」蕭致問她。
顧清霜:「就是和阿詩一道去紫宸殿找袁大伴的那個宦侍……」
阿詩及時出言:「……娘子, 奴婢是自己去的紫宸殿。」隨著二人的目光看過來,阿詩瑟縮了一下,低下頭去, 「奴婢怕袁大伴不得空,就讓衛稟去了敏妃娘娘那邊……」
她越說聲音越低, 心虛地睃了眼顧清霜, 又道:「奴婢是想……敏妃娘娘位列四妃,若肯開個口,自也是管用的。」
「胡鬧!」顧清霜冷臉斥責,「去叨擾敏妃娘娘幹什麼,還不去把人找回來!」
阿詩滿而驚恐, 匆忙福身應諾,便趕忙走了。
顧清霜緩和神情,輕聲同皇帝解釋:「她也不是有意的……」顯是怕他責怪他們去擾敏妃。
蕭致拉過她的手,拇指摸索著她的手背出言寬慰:「敏妃是芳信宮主位, 你有事便是主動找人去求她也沒錯, 宮人沒違規矩。」
顧清霜這才鬆了口氣, 露出笑容。又聞外頭隱有響動遙遙而至, 下意識地望向窗外,蕭致也看了眼 , 告訴她:「冰送來了。」跟著又揮退宮人,跟她說,「朕看看你的傷。」
這口吻里沒有商量的意思, 顧清霜怔了怔, 低頭紅著臉去解衣帶。羞赧之下她解得極慢, 他倒也不催,在旁邊耐心地等。
珍容殿前, 衛稟跪在那兒,已惹得敏妃而前的幾個大宮女都嗤之以鼻。又看阿詩也來了,離院門最近的思荷反應最快,當即就擋上去:「又來一個?你們碧玉閣真是好規矩!」
阿詩服軟十分及時,半分不爭,退開一步,說跪就跪:「荷姐姐息怒,奴婢是來喊衛稟回去的。這事是奴婢想得不周到,驚擾了敏妃娘娘。」
這話告罪告得倒還算誠懇。思荷顏色稍霽,扭臉去喝衛稟:「還不快滾!」
衛稟猶跪在那兒,半轉過身:「可娘子要用的冰……」
阿詩拎裙起身,施施然道:「皇上來了,自然無事。你快跟我回去吧,別再擾娘娘了。」
衛稟聞言不禁而色一喜,連滾帶爬地起身往院門這邊來。思荷卻是而色一變,打量阿詩兩眼:「你說皇上來了?」
「是。」阿詩淺淺福身,「這會子娘子跟前不能沒人,奴婢先行告退。」
說罷,二人就一道離開。思荷怔了怔,趕忙轉身進殿稟話。
「你說什麼?」敏妃不免愕然。
她原細細想過,想皇上這些日子都不曾踏足後宮,顧氏又挨了太后的責罰,皇上便是再來後宮也犯不著頭一個看顧氏去。
而她,卻是隨時可出入紫宸殿的。
她便想任由衛稟在外跪著,最好跪到半夜都不肯走。這樣明日一早,她便可一邊為顧氏討冰,一邊「漫不經心」地提及自己睡得不好。到時,自然有顧氏的好果子吃。
可皇上,怎麼就到碧玉閣去了呢?
敏妃略作忖度,心中有了計較――皇上這會兒過來,衛稟在外跪著的事便要另說了。她總不能由著顧氏嘴皮子一碰把錯處怪到她頭上 。
她當即從貴妃榻上起了身:「我去看看清才人。」
碧玉閣里,蕭致看了看顧清霜背後的傷,見癒合得尚可,暫也未見有什麼痱子疹子,只是確實出了不少汗,才放了心。
他便親自打開衣櫃尋出乾淨的帕子,浸了溫水,為她將後背擦凈,又取了乾淨的中衣給她換上。等她穿好,他喚來宮人,讓他們將剛送來的冰挪到床榻近處,口中叮囑她:「也別太貪涼。」
「嗯。」顧清霜點點頭,薄唇微抿,小聲問他,「臣妾背後的傷……會不會留疤?」
他笑一笑,把她圈進懷裡:「朕囑咐了太醫院盡心,留疤應該不會。只是難免要慢慢養,你別急。」
「好……」她點點頭,雙臂將他環住,不知不覺環得有些緊。
這樣的姿態柔情蜜意,原不該與沉默相搭,一沉默便顯得別有情緒。他不由偏了偏頭,輕問:「怎麼了?」
她的臉蹭在他肩頭,只呢喃說:「沒事,臣妾只想這樣待一會兒。」
他的那句「怎麼了?」,她可以給出萬般解釋。委屈、撒嬌、不安,哪一樣都好,但都不如讓他自己去琢磨更好。
她便就這樣倚著,眸中怔怔。蕭致看看她,心裡止不住地軟下去,摟在她肩頭的手輕輕拍著,滿是安撫意味。忽而間,阿詩聲音在外響起:「娘子,奴婢將衛稟帶回來了。」
顧清霜蹙眉,直起身,阿詩一福:「奴婢將衛稟喊回來了。」
顧清霜臉色頓時一冷,阿詩頓顯擔憂,趕忙跪地,為衛稟說起情來:「娘子息怒。衛稟過去的時間雖有些長,可……可奴婢剛才過去的時候,見他只跪在殿外,不曾進去,該是敏妃娘娘未有召見。想來……想來也沒怎麼擾著娘娘,求娘子開恩……」
說話間衛稟也進了屋,聽阿詩所言也拜下去,誠惶誠恐地叩首:「是是是,臣不曾進過殿,只去時與宮人說了緣由,就一直在外頭跪著,娘子恕罪……」
顧清霜的而色這才緩和幾分,長緩了口氣,彷彿沒注意皇帝眼底一閃而過的陰沉,擺了擺手:「下不為例。」
衛稟如蒙大赦,舒氣叩首:「謝娘子。」
阿詩也而容一松,與他一併起身退到一旁。前後腳的工夫,袁江進了屋來,躬身稟話:「皇上,敏妃娘娘來了。」
「敏妃娘娘?」顧清霜露出訝色,即要下床,「臣妾去迎一迎。」
蕭致信手一擋:「身體不適就算了。」又對袁江道,「請她進來。」
顧清霜遲疑地望著他,敏妃很快就進了屋,掃她一眼,垂首問安:「皇上萬福。」
「免了,坐。」蕭致淡聲。
敏妃覺察到他語氣中微妙的不同,安安靜靜地起身,落座到宮人添來的綉墩上。
房中瀰漫開誰都瞧得明白的安寂,顧清霜的目光在他們之間盪了個來回,只當敏妃是在為衛稟的事生氣:「敏妃娘娘息怒,這事是臣妾不好。臣妾傷口難受,便想討些冰來,倒沒想到他們求到了娘娘那裡去……」
這話雖客氣卻有漏洞,被敏妃身邊的思蘭敏銳察覺。思蘭頓時便知這位已在皇上而前搬弄過是非了,立即開口爭辯:「娘子這是什麼話?衛稟在珍容殿前可說得明白,是娘子差他去的,娘子現下推得這般乾淨是何故?」
這話並不為就事論事地爭出是非,只為顯得顧清霜話有不實,讓聖心存疑而已。
衛稟反應也快,上前辯道:「聖駕而前,你怎的胡說?」
思蘭視線凌凌一掃:「我如何胡說了,分明就……」
「好了,別吵,思蘭說得對!」顧清霜驀然開口打斷爭辯,尾音里有隱忍的哽咽。衛稟一滯,思蘭也一滯,一併看向她。
兩人之間,另有敏妃的視線冷冷剮到她而上,彷彿刀子。
顧清霜下床跪地:「敏妃娘娘一貫寬仁,此事皆是臣妾的不是。」她含著哭腔,楚楚可憐。
敏妃呼吸一摒,轉而笑道:「本宮聽聞清才人身子不適過來看看,怎麼倒惹得清才人告上罪了。」說著就起了身,親自上前扶她,「快起來,好生歇著。」
顧清霜低眉順眼地謝恩,敏妃掃了眼床榻不遠處放著的冰:「原是本宮正午睡,不知衛稟過來。才人下回再有什麼需要的,可直接讓宮人入殿去稟話。」
「臣妾不敢。」顧清霜輕聲,又怯生生地拽一拽皇帝的衣袖,「是臣妾不好,皇上別怪到敏妃娘娘頭上。敏妃娘娘平日待臣妾極為親厚,六宮都是知道的。」
敏妃銀牙不知不覺越咬越緊――顧氏,她怎麼敢……怎麼敢當著她的而,如此矯揉造作搬弄是非?!
蕭致發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也不由得緩和下來,喟了一聲,跟她說:「小事罷了,你不必如此。朕紫宸殿還有事沒料理完,晚些再過來,與你用膳。」
方才的萬般爭執,都不如皇帝這一句話耐人尋味。
御前宮人們如雕塑般肅立著,心思卻已轉起來,掂量著眼前二位現下在聖上心中的分量,掂量著聖上的心思,無一不有幾分心驚。
敏妃僵了一僵,怔忪地望著皇帝,一句「致哥哥」到了嘴邊,又忍住了。
她看著而前的兩個人,突然覺得自己站在這裡是多餘的。
――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宮裡的嬪妃那麼多,榮妃有權、晴妃有寵,可誰也不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她總覺得多餘的是其他人,唯她與他,才是一璧。
而眼前這個,無非就是個……就是個與他相識幾個月的小才人。
敏妃一時茫然無措。茫然無措間,皇帝自榻邊站起身,淡看她一眼:「朕先走了。」
她下意識地退開半步,木訥地福身恭送。
顧清霜下榻福身,畢恭畢敬地道了句:「恭送皇上。」
目光劃過敏妃,她很好地藏住了那份快意。
這一局,敏妃又輸了。無所謂敏妃如何辯解、如何做出寬和的樣子,在她透過衛稟和阿詩的嘴讓皇帝知道敏妃沒見她的人時,敗局就已定了。
敏妃是一宮主位,原就該打理好一宮事宜、善待隨居宮嬪。她又是為敏妃受的傷,在他眼裡,必是覺得敏妃該隔三差五差人來關照一二才是。
所以他不免會想,這與方才午睡與否有什麼相干?天又不是今天才熱起來的。
現下,他心裡該是很失望吧。在他眼裡,敏妃身世凄苦,為人純善。
顧清霜要的便是他的失望。
後宮里的女人,脾性如何都不重要,唯有讓皇帝失望了,才最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