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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蘭心計(「那若是……臣妾將死之時...)

  殿中氛圍變得尷尬,  一后一妃良久不言,越不言越尷尬。

  半晌,予顯偷偷拽了拽顧清霜的衣袖,  提醒她:「母後生氣了!」

  「……」顧清霜神情複雜,一壁將他攬到懷裡,  一壁側眸去看皇后。

  皇后比她要小八歲,  如今雖已初為人母,其實也不過十七。十七歲的姑娘,平日里再怎麼端莊大氣,生起氣來也不免多了三分孩子氣出來。

  顧清霜思慮再三,推了推手邊的點心:「娘娘息怒,  且先用些茶點,容臣妾慢慢解釋給娘娘聽。」

  皇后冷笑,凌凌地掃她一眼:「柔妃不必這般口是心非……呵,早幾日還是好姐妹一同喝茶一同談天呢,  如今一眨眼,  倒疑本宮是這等腌h事的幕後元兇了!也罷,  柔妃的聰慧與手段本宮都知道一些,  自問鬥不過你,這就請了旨帶孩子到行宮去,  過個十年八年再回來,也省得日日要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她說罷起身就要走,顧清霜一滯,  趕忙起身:「皇後娘娘!」她疾行了兩步,  往皇後身前一橫,  伸臂將她阻住,神情愈加難言,  更有幾許哭笑不得的意味,「娘娘息怒,萬事皆是臣妾不好。還求娘娘好生執掌宮權,幫臣妾查出個所以然來。」

  皇后羽睫抬起,淡淡地看一看她,鐵青著臉色落座回去。

  她那番話自然是故意的,為的就是激顧清霜認錯,也讓顧清霜信她。但借著心底的幾分不忿,她說出來的話倒也不全是假的――她時時在想,若她能離開這鬼地方該多好。

  她不想看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這裡為了前程互相廝殺,也不想看宮人們在夾縫裡生存。若她有的選,她根本就不想活在這樣的世界里。

  顧清霜自是不知她心底在想什麼,見她坐回去,自己便也再度落座,輕嘆一聲,道:「臣妾並不曾真的懷疑娘娘,只是能做出這等事的,闔宮也沒有幾個,臣妾為著自己的命不得不多想一想。眼下娘娘這般,臣妾信了娘娘便是。求娘娘消消氣兒,聽臣妾往下說說?」

  皇后的思緒被她拉回來,臉色仍不好看,打量她一眼:「說。」

  顧清霜抿笑:「臣妾原本拿不準是誰,但見娘娘這般,又覺得只能是榮妃了。」

  皇后皺皺眉頭:「為何?」

  「實話不瞞娘娘,端婕妤方才見了這事,頭一個疑到的也是您。」顧清霜一哂,「而娘娘您會這般殺回來,可見也覺循著思路去想,自己是最易背上疑點的那一個――若是這般,此人想去母留子恐怕不過是目的之一,背地裡或許還盼著臣妾能早些察覺,好引得咱們反目呢。」

  皇后覺得后脊一絲絲地滲出涼意來。

  她方才只顧著惱顧清霜竟然真的疑到她頭上,卻沒想過或許這才是背後那位的本來意思,原就是有意引著顧清霜疑她的。

  她看向顧清霜的眼中的憤慨便不禁少了幾分,佩服又多了一點兒――她自己不善下棋,但她估計顧清霜的棋下得多半不錯。

  顧清霜自顧自斟酌著,又繼續說下去:「若真是那樣,一舉兩得對她來說便是最好的。那她真正想看到的該是臣妾再過三兩個月再察覺,到時一方面能疑到娘娘頭上,一方面臣妾又已傷了身子。捱到生產,多半是要沒命的。」

  皇后聽到這兒有皺了眉頭:「那不對,她如何能既要你我相鬥又要你在生產時喪命?倘使你生產時就沒了,我卻還沒事,這一道不也白費工夫?」

  正宮皇后哪裡是說鬥倒就能鬥倒的?

  顧清霜凝神想了想:「那若是……臣妾將死之時在皇上跟前咬住娘娘呢?」

  皇后一懵,雙肩禁不住地輕顫。

  帝王的疑心自是最可怕的。顧清霜又是寵妃,若她在香消玉殞之時將對她的懷疑作為遺言說給皇帝,皇帝日後但凡思念起故人來,這份疑雲便會生根發芽,遲早會要她的命。

  「……好狠。」皇后緩著氣平復心神,既恐懼又惱火。

  她覺得榮妃怕不是瘋了,上次是算計柔妃身邊的宮人,這回又琢磨著讓她們后妃反目。

  圖個什麼呢?她們兩個可都沒得罪過她。

  大家若能相安無事地各過各的日子,那有什麼不好?倘若這闔宮嬪妃能日日輕鬆愉快地坐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指不準連她都要覺得後宮還挺好玩的。

  這廂皇后一壁與榮妃置著氣,一壁又慶幸自己反應快,好歹及時與顧清霜將話說開了。

  另一邊,宮正司乍聞柔妃遇險、帝后驚動,半刻都不敢耽擱,當即便將平日里為懷瑾宮的宮人都押了起來,連夜審問。

  這般順著查下去並不難,六尚局中每日何人當值都記得清楚,誰也跑不了。

  慶和宮明玉閣里,盈蘭自主位端婕妤回來起便聽聞了此事,一時亂了陣腳,身邊的大宮女沁水也慌了神,一再問她:「娘子,怎麼辦……」盈蘭被問得怒火升騰,抬眸喝她:「如今想起問我怎麼辦了!主意是你出的,你當時可說斷不會被發覺!」

  「確是……確是不該這樣被察覺的啊!」沁水跪下去,慘白的臉抬起來,「娘子想想辦法,您想想辦法……不然萬一……萬一有個什麼……」一聲嗚咽,她哭了起來,「奴婢的祖母還等著奴婢回家……」盈蘭黛眉緊蹙地睇著沁水,看她哭,心腸又不禁軟了兩分。

  沁水的家世她是一早就知道的,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只剩一個祖母,已年逾六十了。她也是為這個才敢重用沁水,家中簡單的人多半想得不會太多,只消她出錢將她祖母養好了,沁水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她。

  盈蘭迫著自己沉了口氣,看看窗外的天色,銀牙緊咬:「幫我梳妝,我去紫宸殿。」

  皇帝還是寵她的。若宮正司要問話,她在皇帝跟前,便還有幾分分辨的機會。若直接被帶走,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盈蘭言畢就坐到了妝台前,沁水亦從地上爬起來,定住心神為她梳妝。她本身就生得俏美,梳妝上心幾分就有攝魂奪魄之勢,待得梳妝妥當,盈蘭看看鏡中,心也平靜下來。

  後宮這點事,看的不就是皇帝偏愛誰么?

  只要皇帝願意護她,一切就都不打緊。

  約莫兩刻后,盈蘭進了紫宸殿的殿門。皇帝正自用膳,見她到來便吩咐宮人為她添了碗筷同用。

  晚膳之後尚寢局的人呈了綠頭牌來,但因她在,皇帝自是沒翻旁人的牌子,直接揮退了尚寢局。盈蘭含著笑陪在他身邊,他看摺子,她便研墨或者自顧自地喝茶吃點心,和平日里的相處別無二致。

  待他看完摺子準備睡了,她便也由宮人服侍著去沐浴更衣。在宮人呈來寢衣時,她卻睇了眼沁水,吩咐她說:「去給我取那身去年托尚服局制的來。」

  沁水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哪一身。

  她去年夏天托尚服局制了身寢衣,料子比尋常的夏衣料子還要輕薄一半,穿在身上便透一些。這在宮裡並不常見,哪怕是民間的大戶人家大概也不太見得著。

  她原有心要拿這個博得聖意,將柔妃壓下去,可衣裳呈到跟前,她卻也沒勇氣穿了。她覺得這種衣裳,青樓里的娼婦才會用。

  但現下,顧不得這麼多了。為著保命,什麼都不打緊。

  盈蘭回到寢殿時,皇帝正坐在床上看奏章。床邊侍立著兩個宦官,抬眼一見她都忙低下眼帘,無聲地躬身退出去。

  盈蘭坐到皇帝身邊,皇帝一時還顧不上她,察覺到她往跟前湊,下意識地避了一下:「等朕看完。」

  「……好。」盈蘭羞怯地應了聲,兀自挪進床榻內側躺下,有意沒蓋被子,等著他轉過頭來。

  這本奏章好似很長,他讀了許久,她等得度日如年。

  終於等到他放下奏章,邊躺下邊一看她,不自覺地一滯,笑容變得難言:「怎麼穿成這樣?」

  盈蘭有些慌,抿一抿唇:「皇上不喜歡?」

  蕭致輕哂,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六宮為討好他手段百出,對眼前這般有些自輕自賤的路數,他的確不是很喜歡,但也懶得計較。

  於是這晚自還是一夜春宵,有那麼幾瞬,他覺得盈蘭似乎格外盡心,歡愉之中卻也並未多想。

  翌日清晨,盈蘭在他起床時一道起了身,與宮人們一起服侍他盥洗更衣。她做這種事一貫熟練,他便也由著她做。收拾停當時,她踮起腳尖,在他下頜上輕輕一啜,聲音軟糯地問他:「臣妾沒睡夠,想在皇上這裡多睡一會兒,可以么?」

  蕭致笑笑,漫不經心地應了:「睡吧。」

  話音剛落,袁江進了殿。看見盈蘭時腳下頓了頓,復又躬身繼續前行,行至皇帝身側:「皇上。」

  蕭致偏過頭,袁江輕聲道:「宮正司的人剛呈了供詞來,說是……」他又看了眼盈蘭,「說是連夜審了尚宮局為柔妃娘娘備冰的幾人,幾人口供一致,都說是愉貴人。」

  只那一剎間,盈蘭便見皇帝臉上陡然冷了。她忙上前半步:「皇上,不是臣妾。」她攥住他的衣袖,楚楚可憐地望著他,「臣妾剛因柔妃娘娘有孕才晉了位分,豈會害她……」

  皇帝另一側,袁江垂眸道:「宮正司特來請命,詢問是否帶愉貴人去審。」

  盈蘭的手緊了緊,聲音愈發酥軟地又喚了聲:「皇上……」

  可下一瞬,皇帝便舉步向外走去,袖緣從她手中抽離,只餘一抹玄色背影留在她眼裡:「審。」

  他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好像昨晚的萬般歡愉都不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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