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儲之事(「皇上不喜皇後娘娘,不去...)
顧清霜自然關切:「皇上可讓太醫看了?」
皇帝點一點頭:「看過了。」
接著他便不想再多說此事, 給她夾了菜:「你這裡的小廚房總是不錯。」
是啊。
顧清霜心下輕嘆。
雖是尚未登上后位,但宮中事宜已都由她做主,挑個好廚子這樣的小事已不值一提。若她願意跋扈一點, 想將沈h如公主一般風光大嫁也不是做不到。
所以權力才讓人迷醉。
這幾年她都時時在想,南宮氏、晴貴人, 她們身處高位, 卻為著他的那一點寵愛處處不容人,真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最後還連芝麻也沒留住。
用完晚膳,皇帝原想直接歇在懷瑾宮中,卻有幾位重臣突然到紫宸殿求見。皇帝這幾年心力不支,有些事不得不放權下去, 由朝臣們辦,自是多少要對朝臣們客氣些。
是以聖駕便離了思雅殿,顧清霜想了想,叫來予曜, 跟他說:「我要去見皇後娘娘。你聽哥哥的話, 好好將今日的功課寫完, 明日便帶你同去, 好不好?」
結果予曜小心呢喃說:「兒臣也可以不去……」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予顯就凶神惡煞地揚手拍在他腦袋上:「說什麼呢!」
「寫寫寫寫寫!」予曜緊擰著眉頭, 不服不忿地應了。
顧清霜看得哭笑不得。
其實也不怪予曜這樣想。皇后雖然禁著足,幾年來大多只有她去看他,但予曜養在她身邊, 去見皇后的時候並不少。
皇帝大抵是有些不肯的, 可上頭有太后鎮著, 她又常擺出一副心善的面孔,時時勸著皇帝莫要將怒氣牽連到孩子頭上。一來二去的, 皇帝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再加上予曜又正值這樣的年紀,心裡裝不下什麼愁苦。每每一去,見了母后他玩得高興,有那麼一兩天見不著,他也未必就有多麼哀傷。
童稚時這樣的無憂無慮不會持續太久,顧清霜便也不太拘束著他,亦懶得現在就搬出忠孝仁義那套大道理再說他。皇后與她的想法差不多,覺得孩子還小的時候,隨性一點最好。
約莫兩刻之後,顧清霜踏著夜色走進了棲鳳宮的宮門。皇后已在這一方天地里被拘了近五年了,除卻逢年過節太后的召見,她離不開棲鳳宮一步。但顧清霜每每來時,她總還心情尚可,予曜若是同來,她還會親自下廚給予曜做點心。
只是每次做出來的都說不上好吃。
今日,顧清霜踏進宮門,卻一眼瞧見正殿的燈都黑著。她不由皺眉,檐下侍立的宦官忙迎上來,跪地見禮:「柔貴妃娘娘安!皇後娘娘睡著呢。」
「這麼早?」顧清霜掃了眼剛黑下去的天色。
那宦官卻道:「今日一天都沒起來。」
她不禁緊張起來:「可是身體不適?你們請過太醫了沒有?」
「……臣晌午時進去看過一回,娘娘只說用不著,讓臣不要多管閑事。」
顧清霜提步便往殿里去,入得寢殿,在黑燈瞎火里走向床榻的方向,隔著幔帳喚了兩聲:「娘娘?皇後娘娘?」
「誰啊……」床上的聲音懶洋洋的,俄而自己反應過來,「貴妃?」
「宮人說娘娘一天都沒起,可是身子不適?臣妾給娘娘傳太醫來?」
「胡說八道,早起還吃了面呢。」皇后翻了個身,終於坐起來。顧清霜想了想,轉身到旁邊的矮柜上尋了火摺子燃燈,又折回來看她的氣色。
氣色倒是尚可,只是睡眼惺忪。
皇后咂一咂嘴:「大過年的,最適合睡覺了,你們一個兩個瞎緊張什麼。」
「真沒事?」顧清霜打量著她,略作沉吟,又問,「媚才人沒欺負娘娘?」
皇帝近幾年在男女之事上愈發無力,後宮的新寵少了。但媚才人是樂姬出身,彈得一手好琵琶,皇帝便愛聽她的曲兒。
她得了寵,不免囂張幾分,臘八時趕上太后召皇后前去,二人在宮道上碰面,媚才人便出言不遜。顧清霜聞訊就罰了她,她近些日子都很安靜,按理說也不會跑來招惹皇后。
可除了她,顧清霜一時也想不到別人了。
「……你不提我都忘了這號人了。」皇后渾不在意地抿抿唇,就又咣嘰一頭栽了回去,躺成了個毫不文雅的「大」字,「真沒事,就睡個懶覺,明天保准早早起床,行吧?」
行吧。
顧清霜姑且信了她,坐到床邊:「今日來是想告訴娘娘,娘娘快熬出頭了。」
「真的?!」皇后驚坐起身,看著她,滿目詫異。
這幾年她雖被困在這裡,大事小情卻也都知道一些。其中最緊要的,便是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
可眼下顧清霜來與她說她快熬出頭了……
皇后還是甚感意外。因為從先前的傳言來看,皇帝病得應也沒有那麼嚴重,離駕崩可還遠著呢。
顧清霜垂眸,平淡地點一點頭:「我與皇上最是親近,他的情形我最清楚。這幾年,他的病症越來越多,太醫卻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又說起時常頭疼……我看怕是不妥。」
「就這樣?」皇后聽她所言,蹙起眉來。
頭疼罷了,聽起來也不是多麼嚴重的病症。皇帝這幾年的病症,沒有哪一樣聽著像是能迅速殞命的。
腦海中忽而冒出一種恐怖的猜測,皇后呼吸一凝,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顧清霜:「貴妃。」
「嗯?」
「你該不會是想……」皇后的目光在她面上划著,又劃一划窗外。
趁他病,要他命?!
「娘娘瞎想什麼呢。」顧清霜嗤笑,「臣妾怕娘娘日子難過,才來知會娘娘一聲,倒惹得娘娘亂想這些。」
「……真的?」皇后仍有疑色,顧清霜剛要再做辯解,外頭有宦官進了屋來,躬一躬身:「貴妃娘娘。」
二人都止了音,顧清霜側首,那宦官道:「皇上傳您去紫宸殿一趟。」
「現在?」顧清霜淺怔,見那宦官頷首,就起了身。
她提步往外走,皇后忽而叫住她:「貴妃。」
她止步,一時直後悔方才拿那種話來寬慰皇后。她知曉皇后現下靠著她活命,縱有疑心應也不會賣了她,但皇后素日心善,若說點什麼規勸的話,聽得也煩。
卻聽皇后只說:「你多加小心。」
顧清霜回過頭看她,皇后低了低眼,沒再說什麼。
幾年了,她再與這位貴妃想法相左也該認清了,自己是勸不住她的。
宮裡許多事都是這樣,讓她覺得不痛快、覺得彆扭、覺得無力。
但或許是日子久了,她也已沒了多少掙扎的心思,只越發迫切地覺得若能離開便好。
若能離開,她或許還能找回從前那個自己。
離了棲鳳宮,顧清霜趕至紫宸殿時,皇帝正立在殿門外等他。他身子日漸不濟,太醫千叮嚀萬囑咐過不能受風,宮人們也都時時小心。
現下這樣,怕是宮人們都沒能勸住。
顧清霜便急急地下了步輦,三步並作兩步地趕過去,也不及見禮,握住他的手就要進殿:「皇上不該這樣在外頭吹著。」
「沒事。」他啞笑,隨著她一同入了殿去。到了內殿,她又忙著吩咐宮人上熱茶來給他暖身。直待他將茶喝上,她才安心地坐到一旁。這戲做得久了,愈發自然了。
他抿著熱茶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朝臣們希望朕儘快立儲。」
顧清霜抬起頭。
他沒抬,繼續緩緩說著:「朕一直沒太理會,他們方才呈了聯名的奏本上來。」說著拿起案頭一本厚厚的奏章,口中禁不住地嗤笑,「百餘人,要朕為江山社稷著想。」
說罷,他看向顧清霜:「你怎麼想?」
顧清霜臉色不愉:「若他們是怕皇上的身子有什麼閃失,依臣妾看大可不必。皇上這幾年雖時有病痛,卻都不重,『頑疾』與『惡疾』大有不同,諸位大人大可不必這般憂心。」
繼而話鋒一轉:「但若只是尋常慮及社稷安穩,立儲之事也非不可提及。」她說著起身,深福下去,「本朝凡有嫡子,立儲都早。如今予曜也已六歲,該是能入主東宮的時候了。不為別的,只為能堂堂正正地挑個太傅教導他,也不宜耽擱太久。這與皇上的身子如何都不相干,大人們心急,也未必就是有別的念頭,只是覺得該當如此罷了。」
她這話說得分毫不虛。予曜確是到可以立儲的年紀了,只是皇帝近幾年身子不濟,對生死恐懼,對立儲之事也連帶著避了起來。
朝臣們的著急,自然是與聖體欠妥多少有關的,但她私心裡揣摩著,那些人精斷不可能將這話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她便也不妨順著 他們的話來講,大大方方地拿規矩說事。
言畢,上頭安靜良久,終又聞皇帝說:「也是番道理。只是若立了予曜,朕便要放皇后出來……個中隱情,你該是聽過一些。朕著實不想。」
顧清霜一怔,即道:「皇上不喜皇後娘娘,不去見便是了,還是儲君的顏面要緊。」
「你這樣想?」龍椅之上,皇帝難以察覺地輕笑了笑,又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朕倒有個別的想法,想與你打個商量。」
顧清霜的心弦莫名地緊繃起來,低了低頭:「皇上請說。」
「皇后暴病而亡,朕立貴妃為繼后。」他看著她,風清雲淡的口氣,「你不要忙著拒絕朕。你比皇后差在家世上,是壞事也是好事――朕若真有個什麼閃失,朝臣們不必忌憚你母壯子弱。其他萬般,朕更覺得你遠比她適合執掌鳳印;予曜亦由你撫養多年,不會不肯尊你為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