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漸重(「如今看皇上氣成這樣,倒...)
除夕夜, 飄了一夜飛雪。
顧清霜不知哪裡來的興緻,宮宴散時明明天色已是很晚,卻仍不想睡, 立在廊下看雪看到了半夜。
這晚皇帝沒按規矩來棲鳳宮,也沒去臨幸任何一位後宮妃嬪。在宮宴上, 他早早就顯出了疲色, 待得宮宴散后就徑自回到紫宸殿去歇下了。
太醫只說是年節忙碌操勞的事多。
可算起來,哪一年的年節時,忙碌操勞的事也都不少。如今因著皇帝身子不適,反倒從簡了不少。
顧清霜前前後後數算著時日,愈發覺得他該是時日不會太久了。
吸了口涼薄的空氣, 顧清霜忽而開口吩咐:「備轎,本宮去冷宮,看看施氏。」
廢后施氏,進冷宮也快一載了。
約莫三刻之後, 暖轎便落在了冷宮門口。冷宮這片鮮有宮人打掃, 平日里散落煙塵, 直瞧著晦氣。現下讓這白雪一覆, 反倒清透了不少。
身邊的宮人上前推開門,門中又有冷宮當值的宮人畢恭畢敬地迎來。施氏住的地方, 是冷宮裡一處獨門獨院的院落,平日里有太后與皇后關照著,衣食不缺, 還有兩名婢子侍奉。
但關照歸關照, 自她進冷宮以來, 顧清霜到底沒親自來過。宮中只為表面功夫好看的事又不少見,宮人們便也摸不清繼后對元后究竟是什麼態度。眼下見皇后鳳駕忽至, 他們就半請半逼著施氏出了房門,在院子里恭候。
顧清霜於是剛到院門口就看見了她在檐下哈欠連天的樣子,又見她穿的薄,忙行快了幾步:「快進屋去,大半夜的,出來幹什麼?」
施氏在冷宮被這樣困了一年,性子愈發地瀟洒肆意起來,聽言就反問:「大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冷宮裡的宮人們聽言臉色都一白,阿詩與衛稟倒都如常,衛稟一擺手:「都下去吧。」
兩位皇后就一道進了屋去,施氏嫌冷,蹬了鞋子,直接鑽進了被窩縮著:「什麼事啊?」「這可能是皇上的最後一個新年了。」顧清霜開誠布公。
施氏身形一滯,怔了一怔。
「我便想來問問你,如若聖上駕崩,你想怎麼過?」她問。
施氏卻久久沒有反應,愣在那裡,宛若一具冰雕。
顧清霜打量著她,她還很年輕,即便前前後後被拘了六七載,也不過二十二三的年紀。她又心大,全未因為這樣的日子哀傷,便也沒顯出什麼疲憊與衰老,現在瞧著,依舊容顏i麗。
顧清霜見她不吭聲,也坐到床邊,碰了碰她的胳膊:「你不高興?」
「……高興。」自然還是高興的。被困了六年,皇帝駕崩才是她真正熬出頭的時候,如何能不高興?
她只是有些唏噓,唏噓世事無常。
搖一搖頭,施氏定下心神,與顧清霜打起商量:「我從前說的想要出宮,你還能為我安排么?」
「能。」顧清霜頷首,「哪怕看在新君的份兒上,施家也還是要善待你的。」
「可我不想回施家。」
顧清霜愣住,施氏坐起身,帶著幾分興奮,攥住她的手:「幫我在蜀中置套宅子吧!我去了之後必定隱姓埋名,不讓旁人知道我原是皇后。其他東西我也不要,我只將自己的嫁妝帶走,好不好?」
顧清霜聽得懵了。
施氏幾年前剛被幽禁之時,就與她提過想要出宮。那時她便是一驚,卻只道她是想回施家,應了也就應了。
可如今,她竟還想去更遠的地方。
「這事……」顧清霜想要拒絕,施氏連忙道:「怎麼安排都由你,讓我假死也好,尋個別的由頭也罷。只要能讓我走,怎樣都行。」
顧清霜定住神,想了一想,卻說:「那我與予曜打個商量。」
這倒說得施氏一慌:「跟他商量?」
顧清霜點頭,施氏搖頭搖得厲害:「他才多大,你跟他說這個?」
「就為他還小,易被人利用,我才不能瞞他。這事自我口中道出,是我幫著你與他商量。若換做來日從旁人口中飄到他耳朵里,便不知會是什麼樣子了。」
而她,就算已照料予曜多年,也是禁不住這樣的猜忌的。
施氏怔怔,一時拿不準主意,喉中啞笑:「你真是萬事都要算盡。」
「以你的出身,偶有失算不過吃幾分暗虧,傷不及根本。放到我身上就不一樣了。」顧清霜反手攥一攥她的手,「你不必急著拿主意,想好再差人告訴我便是。若你非要走,這事不能繞過予曜;若你改了主意,我保你不論在宮中還是施家,一輩子豐衣足食。」
豐衣足食地當只籠中鳥么?
施氏幾是一瞬間就定了心,顧清霜剛要起身離開,便聽她說:「我走。」
她看過去,施氏又更堅定地說了一句:「你跟予曜商量吧,我一定要走。」
顧清霜睇著她,點了點頭:「好。」
除夕夜的雪一直下到了天明,在之後的十數日里,也總要斷斷續續地飄上一場。
上元節時已出嫁的沈h進宮來問安,見顧清霜興緻不高,便去找了幾箇舊日相熟的小宮女來一道在殿前堆雪人給她看。顧清霜初時心不在焉地也沒顧上,回過神來忙將她叫回殿里,看著沈h凍得通紅的手,哭笑不得:「都是當了官眷的人了,舉止當心,別叫人笑話。」
沈h捧著宮女奉上的手爐,羞赧地笑著,與她頂嘴:「妾身這樣盡心地想博娘娘一笑,舉止最是得當不過了。」
跟著便與她一道落了座,閑話了些家常。先是聊及剛出嫁的大公主,又不知不覺便談起了皇帝的病情。說至此處,顧清霜分明地感覺沈h言辭小心了些:「妾身昨日去向叔叔嬸嬸問安,看叔叔一直愁眉苦臉的……」
這話里多少有那麼幾分不安的探問。
顧清霜自明其意,和善地笑笑:「你安心就是了。人都難免三災六病,也不能說瞧不好就是太醫的罪過。況且你叔叔侍奉本宮這麼多年,本宮若連他都保不住,真是白當這皇后了。」
沈h聽言吁了口氣,便安了心。
顧清霜想了一想,到底又多叮囑了她一句:「這些日子你少進宮吧。你與大公主交好,便也囑咐她一句。這樣的情形,宮裡不知什麼時候便要有變數,你們在外頭倒清凈一些。」
沈h得了這話,自會與大公主說個明白。大公主的生母嵐妃久不得寵,她見父親的日子便也不太多,雖說印象中的父皇也算慈愛,但情分到底就那麼回事了,覺得還不如這位母后親近。
是以大公主便很聽話,自這日起,再未踏入宮門一次。後來柳雁不知從哪裡得了些信兒,尋了個由頭讓自己膝下的二公主靜寧到長姐的公主府里「借住」了起來,說不是為了避開宮裡的紛亂顧清霜都不信。
而二公主與大公主一樣很聽母後母妃的話,也是自此就再沒踏入宮門一步。
鬼使神差的,便有些風言風語飄進了皇帝耳中。到了二月二龍抬頭這日,皇帝便因兩位公主沒有進宮問安而勃然大怒,兩位生母都遭了訓斥。顧清霜得到消息時,皇帝已在盛怒之中昏了過去。
她趕到紫宸殿門口,嵐妃與端淑媛正都鐵青著臉退出來,見了顧清霜,二人皆一福。
顧清霜引著她們離遠了兩步說話,柳雁紅著眼眶還有幾分委屈,嵐妃卻已只剩冷笑:「我生靜寧的時候死裡逃生,靜寧體弱多病了近兩年,也不見他擔憂過幾回。如今自己身子不好了,倒嫌女兒不能在榻前侍奉了。」
柳雁則抓住顧清霜衣袖,急切地辯解:「是臣妾不讓陶陶進來的。臣妾跟陶陶說,皇上現下病得厲害,該好生歇息,她們來了反倒不好……」
「本宮知道。」顧清霜帶著幾許安撫的意味,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信柳雁就是這樣與陶陶說的。而柳雁心底的算盤,她更是心照不宣。
現下盼著皇帝賓天的,已不是一個兩個了,不論朝堂還是後宮。
否則那些指摘兩位公主的言辭怎麼會那麼輕而易舉地就傳到了他耳朵里呢?
推波助瀾的人不在少數。
「先送嵐妃和端淑媛回宮歇息吧。」她神情淡泊地吩咐宮人,「皇上在病中,不免心緒起伏,出了氣也就過去了,你們不要亂嚼舌根。」
宮人們恭謹應下,嵐妃與柳雁就結伴走了。顧清霜瞧一瞧不遠處的殿門,提步入了殿。皇帝已由太醫施針醒來,只是仍沒什麼精神,躺在床上闔目靜歇。
顧清霜坐到床邊,柔聲細語地寬慰他:「皇上跟孩子們置什麼氣?」
他沒有理會。
「公主們都是孝順的。」她嘆了一聲,「今日這事臣妾知道。端淑媛早幾日還拿不準今日該不該讓陶陶進來,去棲鳳宮與臣妾打了商量。臣妾思來想去,覺得皇上現下能靜養是最好的,趕緊把病養好比什麼都重要,這才跟她說別讓陶陶進來了,省得皇上勞心傷神。」
她說著,又是一喟:「如今看皇上氣成這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皇帝面色緩和,抬眸看一看她:「是這樣?」「這種事臣妾騙皇上幹什麼?」顧清霜嗔怪地睃著他,「皇上若不信,這就下旨讓公主們過來侍疾好了,看她們盡不盡心。」
他當然不會那麼做。這一輩子,他都自問是個好夫君、好父親。善待妃嬪,也最是體諒兒女。
便聞他也喟嘆,苦笑著搖頭:「朕病著,心中煩悶,錯怪她們了。」說罷就叮嚀袁江,「這事莫要傳出去,別攪得她們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