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月雨
下午最後一節是班隊課,照例由班委和班主任先後發言。
各班委就自己的工作領域講了一些通知安排,體育委員上台時,宣布了四月春季運動會的消息。
之前大家還在猜測操場翻新會不會影響這學期的運動會,聽說如約舉行都鬆了口氣。體育委員還沒下台,底下已經嘰嘰喳喳討論起運動會報名項目——玩哪種桌游,湊多少人頭,點哪家外賣,午飯下午茶晚飯夜宵怎麼安排。
搞得正經報著比賽項目的體育委員有點尷尬。
不過也習慣了。運動會嘛,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春暖花開的日子,又不上課,大家一起校內春遊聯絡感情才是正事。
體委下台後輪到蘇好,她頂著困意上去,懶得多講,簡潔明了開門見山:「兩個事,第一個,」她指指教室後面的黑板,「板報評比,第十七名。」
三月的板報出自庄可凝之手。蘇好上任時板報已經畫完,她也沒特意擦了重來。
名次一出,庄可凝的臉一下子垮下去。參與板報評比的只有高一高二年級,一共也就二十四個班。
記起庄可凝之前信誓旦旦說這次沖個前三,其他人也是一噎。
蘇好瞥瞥底下:「哦,不用灰心,下月拿個第一。」
「蘇姐牛逼!」
「蘇姐等你!」
「小事,別激動。」蘇好擺擺手繼續說,「第二個事……」
她看了眼手裡的會議記錄,皺皺眉頭,舉高筆記本仔細去辨認那些龍飛鳳舞到出線的字,嘀咕道:「我這記的什麼?」
「……」
杜康在旁邊覷她:「你這班委怎麼當的,開了個什麼會!」
「小場面,別慌,」蘇好打打手勢安撫老班,「大致就是說三月後半月提前為運動會宣傳準備,每個班三月底提交一些海報圖冊之類的物料。」
「宣傳部花樣好多,」從前經常被庄可凝抓去幫忙的幾個女生小聲抱怨,「還得準備月考,誰有時間做物料,直接去買得了。」
「用不著你們,到時候我一個人搞定,你們好好學習吧。」蘇好看看她們,打個呵欠下台。
「蘇姐帥氣!」
「帥什麼帥,」杜康指指蘇好,「你一個人搞定,你不用學習?」
蘇好已經回到座位坐下:「這不是術業有專攻嗎?她們花五小時做物料,進度才百分之十,我花五小時做物料,進度能有百分之五十。她們花五小時學習,總分能提高十分,我花五小時學習,總分才提高一分。您看是不是這個理?」
杜康說不過她,搖著頭走上講台:「好了,班委們把工作安排完了,那我來說幾句。今天中午政教處發生的事都聽說了吧?」
蘇好剛趴下去睡覺,一聽這話,悄悄豎起一隻耳朵。
徐冽看她一眼,繼續轉著筆寫周末作業。
「這事最後的處理結果,也不避諱跟大家講,崔老師看了那兩個同學上學期期末和這學期期初的成績單,女生談戀愛以後成績下滑非常嚴重,已經跌出創新班標準,所以下禮拜起轉去普通班,這會兒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講這事呢,並不是說老師贊同政教處這種激進的做法,主要還是想給同樣有這心思的同學敲個警鐘。你們看,哪怕創新班的學生都不一定能夠好好平衡學習和戀愛的精力,別說普通班的同學,是不是?」
「老師不希望你們一年半以後沒考上理想的大學,回頭一想,是因為一時衝動談了個戀愛,那到時候得多後悔?人生這麼長,這些事高考以後再去做也不晚,別說到時候就錯過了,能錯過的,就說明提早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老師跟你們師母就是高中同學,高考以後也沒說破,商量著填了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志願,這不現在兒子女兒都念幼兒園了嗎?」
「還有,希望有些人不要總是嬉皮笑臉地開同學的玩笑,說誰和誰是一對,」杜康說到這裡的時候,往徐冽和蘇好的方向看了一眼,「崔老師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你們在這兒八卦來八卦去,流言傳到政教處,那這對無辜的同學很可能會被你們連累,明白嗎?」
蘇好趴在課桌上連點三下頭。
就是。
她和徐冽多麼無辜!
*
月考時間安排一出來,高二年級學習氛圍濃郁不少。
蘇好自己沒什麼ac數,倒是被這緊張兮兮的氛圍感染,想起來問問徐冽,最近周末要不要少上節課。
徐冽說不用,仍舊照常給鄒愷補習奧數,還能每次分一個小時給她當畫模。
蘇好本來想說她也不急,油畫可以等月考結束以後繼續畫,當發現徐冽周末作業每次都是周五搞定以後,她就不多嘴了。
人家刷一張卷子估計跟她刷一張速寫的手感差不多,她一學渣瞎操什麼學神的心。
兩周后的周五,月考結束。
這回沒人搞誣陷作弊,蘇好覺得考試環境良好,讓她發揮得十分順暢,一定不會待在倒數十名里了。
她哼著小曲從考場出來,回到教室,見周圍同學一半在四處對答案,一半考完就丟,收拾書包準備出去浪。
蘇好瞅了瞅她那畫風別具一格的同桌。
徐冽已經從考試狀態無縫銜接到刷題狀態,除了剛進教室時回答了幾個同學最後一題的答案外,就沒再作過聲,安安靜靜寫起了周末作業。
蘇好整理個書包的功夫,他就把卷子翻了個面。
蘇好抱起書包,臨走之前戳了戳徐冽的胳膊:「晚上我要去個地方,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說完以後她眉頭一皺。
這話好像味道不對呢?
偏偏徐冽接得還挺自然,「嗯」了一聲:「別回太晚。」
蘇好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她還要找他當畫模,那就別回太晚,他等不了太久。
但她就是聽出了一種耳朵痒痒的感覺。好像她舅舅跟舅媽報備行程的時候,舅媽也會這麼叮囑一句。
「我可沒在跟你報備行程,」蘇好意味不明地強調,「我是想跟你問個地址,你上次去西街找許芝禮取我的手機,具體門牌號還記得嗎?」
徐冽偏頭過來,瞥見她身上的打扮。
蘇好已經換掉校服,下身一條黑色鉛筆褲,上身一件薑黃色針織弔帶,外搭白色雪紡襯衫,襯衫鬆鬆垮垮攏在肩上,穿得沒個正形。
徐冽眯了下眼:「你一個人去找她?」
「啊,怎麼?」
「做什麼?」
蘇好嫌棄地皺皺眉:「你今天問題怎麼這麼多,就……找她算個賬唄,她讓我風評被害那事我還沒跟計較。」
距離雨巷那事已經過去好一陣,如果真要算賬,蘇好早該去了。
徐冽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想了想說:「門牌號不記得了。」
蘇好拎包起身:「好吧那我自己去摸索摸索……」
「走一遍應該還記得。」徐冽抬頭道。
*
蘇好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徐冽跟她舅媽請了個假,說今晚臨時有事不上課了,然後跟她一起去了西街。
蘇好找許芝禮的真實意圖也就藏不住了。
到西街附近下車,她走進一家蛋糕店,取了個事先預訂好的生日蛋糕,又去炸雞店買了兩桶炸雞和兩打啤酒。
徐冽不問也知道了,今天是許芝禮生日。
蘇好看了眼徐冽滿滿當當的雙手,覺得這個苦力找得真值當。
反觀她就很輕鬆了,手裡只拎了幾罐啤酒。
一路跟徐冽七拐八繞地走進了一條巷子,蘇好都快繞暈了,卻見他依然在每個路口毫不猶豫地選擇左右。
她忍不住調侃他:「路記得這麼清楚,門牌號是真忘還假忘?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來,想見許芝禮?」
徐冽瞥她一眼。
是真的掀一掀眼皮,帶著涼意的那種瞥。
「那我怎麼不早自己過來。」他聲調沒什麼起伏地說。
蘇好聳聳肩,繼續跟他往老巷裡走。
破舊的樓房鱗次櫛比地排布在巷子兩側,頭頂密密麻麻的電線壓得很低。天色漸暗,周圍人家的燈火星星點點地亮起,走在路上能清晰聽見樓里男女老少在嘮家常,間或摻雜幾聲貓叫和犬吠。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飯菜香,像青椒炒肉的味道。
真奇怪,明明是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方,蘇好卻第一反應想到,獨居在這裡的話該有多孤單。
蘇好跟徐冽上了一棟低矮的樓房,樓道里有股不太好聞的霉味。
徐冽在二樓停下,對她指指面前的門,示意就是這裡。
蘇好抬手敲了敲門,三聲過後無人響應,又敲三聲。
樓道里很安靜,她說話時稍微壓低了些音量:「我沒她現在的聯繫方式,純粹來碰個運氣,要是沒人,我們就找個地方瓜分了這些。」
話音剛落,面前的門啪嗒一聲被打開。
許芝禮頂著雞窩頭,揉著惺忪的睡眼,啞聲說:「送上門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拿回去。」
「你牛耳朵這麼靈光?」蘇好覷了覷她這一身邋遢的睡裙,一腳踢上她小腿,「不會穿好衣服再開門?」
許芝禮看了眼目不斜視的徐冽:「放心,你男朋友看牆壁呢。」又指指他們手裡的食物,「外賣送到就走吧。」
蘇好直接擠進門去:「我餓著肚子來給你送外賣我有病?」
「你是強盜?」許芝禮「嘖」了一聲,看看還站在門外的徐冽,「進來吧進來吧,不用換鞋。」
徐冽這才跟在蘇好身後進去。
蘇好掃了眼這間出租房,很簡陋的單身公寓,卧室和客廳在打通的同一空間,裡間有個浴室,不帶陽台和廚房。
她把許芝禮往裡推,拎起她搭在沙發上的一件長外套,給她裹上,拉鏈從下往上唰地拉到脖子。
「我日。」許芝禮差點喘不過氣,把拉鏈往下拉了點,「你男朋友真沒看我。」
「男朋友個鬼!拎東西的苦力而已!」蘇好回頭看了眼徐冽,問許芝禮,「東西放哪?」
「茶几上吧。」
徐冽的目光在茶几幾面一落,沒立馬把東西往上擱。
蘇好發現了他遲疑的原因,抽過旁邊紙巾盒裡的紙巾,蹲下來擦拭茶几:「你這是人住的地方?這麼多灰。」
許芝禮聳聳肩,收拾起堆在上邊的雜物,把頂燈點亮。
蘇好擦了個囫圇,沾了一手的灰,難受地捻了捻手指。
許芝禮指了下浴室方向:「那邊洗手。」
蘇好轉頭往浴室走。
徐冽默不作聲地把蛋糕和炸雞擱上茶几,剛要蹲下去拆盒,忽然聽見一聲尖叫從裡間傳來:「啊——!」
他驀地起身,匆匆走向浴室。
許芝禮也是一愣,小跑著跟了上去:「怎麼了?」
蘇好站在浴室門邊,捂著心臟深呼吸一口,手指著鏡子。
許芝禮抬起頭,看見鏡子上顯現出三個血紅猙獰的字:殺死你。
「嗐,我還以為什麼呢,」許芝禮淡定地把蘇好拉出來,交給徐冽,自己走進浴室,拿起一瓶清洗劑往鏡子上噴,「林天揚來過了吧,又搞這套無聊的把戲,他倒是有本事殺一個我看看,烏雞鮁魚。」
徐冽把蘇好帶到外間,掃視一圈,沒看到飲用水,從袋子里拿了罐啤酒,單手拉開拉環,遞給她。
蘇好接過啤酒喝了一口,緩過勁來,沉出一口氣:「我造了什麼孽,兩次替你受林天揚的罪。」
「所以不是叫你別管我?」許芝禮收拾乾淨鏡子,洗漱完出來,遞給兩人兩塊坐墊,讓他們將就著席地坐,「不過你也是越活膽越小,這麼老套的惡作劇也能叫。」
要不是那字是蘇好過敏的血紅色,又做了血肉模糊的效果,她也不至於這麼大反應。
「乍一眼驚了下而已!」蘇好在坐墊上盤腿坐下。
徐冽坐在距離她半臂的地方,拆起炸雞桶的包裝。
「那你要是遇著我上禮拜碰見的那種陣仗,得怎麼著啊?」許芝禮在兩人對面坐下。
「什麼破陣仗,有什麼了不起?」蘇好翻個白眼。
「就上禮拜有天半夜,我迷迷糊糊醒來,感覺窗邊好像有什麼東西,我一轉頭,」許芝禮指指蘇好後背的那扇窗,壓低了聲,用詭異的語氣說,「就看到你頭頂那扇窗戶外……」
未知的恐懼才最可怕。
許芝禮吊著嗓子拖長了音,表情煞有介事,卻又遲遲不往下講。蘇好天靈蓋涼得一麻,下意識朝徐冽那邊挪了過去。
許芝禮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地抱起肚子:「你真是越來越好逗了,我什麼都還沒說,看你這屁股挪的,你是慫逼嗎?」
蘇好臉色陰沉下來,瞄了眼旁邊的徐冽,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沖許芝禮道:「我平常就愛這樣!我黏我男朋友關你屁事啊?」
徐冽眉梢一揚,垂眼看向這個撒謊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