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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我沒說你有罪

  在旁的太醫尚未發話,矮榻邊圍著的眾人裡頭,有人見著蘇鈺臉色實在不好,已經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了。

  蘇鈺平素待人溫和,底下的人落淚,大約也不是虛情假意,而是真的傷心害怕,可這點細微的哭泣聲還是惹惱了站在一旁的蘇執。

  「大哥又沒死,你們哭什麼?!」

  蘇執的聲音並不大,只是十分陰鬱,那些細微的哭聲即刻便被止住了。

  因是在聯姻宴上出的事,現下南戎的使團也還在未央閣裡頭,皇上疼愛長子,此時卻不能在旁守著,那頭南戎的人還要他照看。

  擠在榻邊的眾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趙拓撥弄了蘇鈺的眼皮,又拿了銀針在燭火上滾了一遭,隨即扎在了蘇鈺身上的幾處穴位中。

  旁人當然看不懂趙拓在幹什麼,老太醫卻是明了,只見趙拓扎了幾針他便立馬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見老太醫一臉大驚失色,蘇執蹙眉問:「怎麼了?」

  「趙拓現下所施針法,實在…實在是太過冒險了!」

  下人們臉上頓時露出驚慌來。

  趙太醫跟了大殿下三年之久,他用如此冒險的法子自然不是想害大殿下,只能是大殿下此刻危矣,不得不用這樣鋌而走險的辦法。

  下頭的人都沒有說話,聽了老太醫的回答,蘇執卻也沒有開口,他的目光只是迅速投向正在施針的趙拓,隨即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中顯出了幾分迷茫和無措。

  內閣裡頭十分安靜,只有眾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夾雜著燭火燃燒的細碎雜音。

  半晌,榻上一直昏迷的人忽然長長呼了口氣,似乎是從冗長的噩夢中終於醒了過來。

  「大哥……」蘇執快步走到了榻邊。

  「蘇九……」蘇鈺朝著蘇執笑了笑,但因為沒有什麼氣力,他的嘴角只微微勾了一下,很快又抿成了一條線。

  「殿下,別怕,臣一定想法子救你……」

  蘇鈺為人隨和,趙拓又性子孤傲,他是很少在蘇鈺面前自稱為臣的,今日卻不知是怎麼,趙拓本能地將自己放在了一個卑微的位置,似乎如此便能祈得上天一絲憐憫。

  「你總是有法子的…」蘇鈺寬慰道,聲音氣若遊絲。

  幾乎是在蘇鈺說完這句話的同一時刻,趙拓臉上猛然劃下一滴淚,又怕被蘇鈺看見,他埋下頭去不敢抬眼。

  世上從來是殺人容易救人難,下毒容易解毒難。

  這回蘇鈺所中的毒,癥狀脈象,趙拓此生不曾在任何一本醫書上看到過。

  他知道這毒是要命的,這一點,只從蘇鈺的脈象上便可以知道,可他沒有解毒的法子,便是他潛心研究能制出解藥,蘇鈺也等不了那麼久了。

  「大哥他怎麼樣了?!」蘇執看著趙拓埋頭不語,催促問了一句。

  不等趙拓抬頭,榻上的蘇鈺先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

  下人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退下了,就連一旁站著的老太醫,在得了蘇鈺示意的眼神后,便也出門去了。

  內閣裡頭十分安靜,如今正是秋末,因上殷靠近北邊,素來夏日來得遲,冬日來得早,雖尚值秋日,卻已經隱約有了初冬的寒風。

  一陣冷風從外頭颳了進來,蘇執打了個寒顫,他連忙將榻上的褥子扯了一把,小心翼翼地為蘇鈺蓋上了一個角。

  「我沒救了…」蘇鈺笑道,眼裡那層溫和直到此刻也沒有半分起伏動蕩。

  「大哥你說什麼胡話呢!?」蘇執惱怒地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又將目光轉向仍舊埋著頭的趙拓:「說話啊你!你快解毒啊!」

  埋著腦袋的人一動不動,就在蘇執忍不住要動手的時候,趙拓卻是抬起頭看向了蘇鈺。

  素來冷淡寡言的太醫頭一次臉色漲紅,他並未涕泗橫流,只是淺墨色的瞳仁上覆了一層霧氣。

  趙拓看向蘇鈺,聲音顫抖更咽:「殿下…恕罪……」

  「你什麼意思……」

  「我沒說你有罪。」蘇鈺對趙拓道。

  榻上人虛弱的聲音裡頭和從前一樣,帶著一點笑意,只是今次的笑聽起來像是被冬日三尺厚的雪埋過一般,涼涼的,沒有一點彼時少年的溫度。

  隨即蘇鈺安撫地拍了拍蘇執的手。

  「你什麼意思?!」蘇執又問了一遍,他的目光惡狠狠盯著趙拓,似乎明明白白在說:若你趙拓給出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我便會當場將你碎屍萬段。

  「九殿下…」趙拓更咽著,後半截話沒說出來。

  不等蘇執再問,榻上的蘇鈺握緊了蘇執的手:「蘇九,你答應我兩件事——」

  「我不答應!!」少年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像是幼時要被人奪走心愛之物一般,少年頭一次在這個最敬愛的大哥面前,表現出了絕對的抗拒和激烈。

  「我不答應。」少年咬牙又重複了一遍,卻不知這話是在對榻上的蘇鈺說?是在對淚眼迷離的趙拓說?還是在對不長眼的老天爺說。

  「蘇九…」蘇鈺語重心長:「我的時間不多了,現下不是你耍賴的時候。」

  你看啊,到了這一刻,榻上的人將抗拒生離死別,輕描淡寫地說成一句『耍賴』,就好像如果蘇執執意耍賴,就能改變結果一樣。

  少年眼角落下兩行淚,隨即榻上的人又道:「我若殞命,父皇必定大怒大悲,一則你要保住趙拓的命,切勿讓父皇因我的死遷怒他…」

  無人應聲,趙拓低著頭,誰也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間或有什麼東西從他的下顎倏而落下去,一滴接著一滴。

  「二則…」蘇鈺接著道:「父皇身子不好,你切記多多陪伴安撫,莫要讓父皇憂思鬱結,你可記住了?」

  少年點點頭,原本激烈的情緒在蘇鈺風雨飄搖般的囑託中,那劇烈的痛,那刻骨的恨,皆化成了一抔死灰。

  見少年終於答應,榻上的人看了兩人一眼,他舒了口氣笑起來,笑若春風。

  卑微也好,抗拒也罷,有些人要離去的時候,無論如何你也留不下。

  「大哥…大哥……」

  榻上的人閉著眼,沒有回答。

  「殿、殿下…殿下……」

  榻上的人閉著眼,永遠不會再回答。

  春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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