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北京武林
宣統二年四月,北京井帽胡同。
北京的氣溫比西安要低一些,現在已經時入小滿,但仍有涼風過堂,吹在身上十分舒適。
高泰自從五天前跟隨徐世昌、孫祿堂一行人抵達京城後,徐世昌就在自己府邸的偏院安排高泰住下。
徐世昌官居一品,回京來就有諸多政務要處理,去了紫禁城一連數日也不見回來,今天早上才乘轎歸家,而後就睡覺了。
高泰問了問隨行也剛回來的孫祿堂,孫祿堂說道:“攝政王上個月被革名黨刺殺了,雖然沒受傷但也受了不小的驚嚇,這幾天就不在宮裏,全賴徐大人跟肅親王維持局麵,我聽大人說南方幾省今年都鬧了饑荒,打砸搶燒的亂民不少,他還要維持東北局勢,又要撫恤南邊,這兩天都沒睡好。”
高泰點點頭,孫祿堂突然拉住他,問道:“師弟,在北京住的還習慣嗎?”
高泰笑道:“住在徐大人府上,吃穿不愁,怎麽不習慣?我這幾天還去天橋轉了轉,聽了幾段相聲,見識了京城的撂跤,天橋亂市,能待得住的也是有真本事在身。”
“今日左右無事,我帶你去見見京城的武林同道。”孫祿堂拉著高泰往自己房間走著說道,“我先換身衣服。”
片刻後,孫祿堂就換了一身幹淨的大褂,領著高泰去了前門外一家飯館。
這家館子也不起眼,招牌上的金漆剝落,隱約還能看清是“群英館”。
孫祿堂敲敲門,門內響起輕巧的腳步聲,而後門板被打開,高泰就看到一個相貌堂堂的青年,這人身材高大,年紀也和自己相當。
“孫師兄!老爺子在裏麵等著嘞。”
孫祿堂笑著點點頭,給高泰介紹道:“這位是我八卦門張小師叔的弟子,去年被張師叔引薦拜在形意拳大師李存義師伯門下修行,是天津人,跟津門大俠霍元甲既是老鄉又有些表親。”
說完孫祿堂又拉起高泰,鄭重其事道:“韓師弟,這位是西北槍王沙子龍老英雄的弟子王三勝,也是西安救國長槍會總瓢把子,論起來也是同輩,你們多親近親近。”
高泰聽到這個青年人就是韓慕俠心裏就一驚,暗道:周總理的師父?大刀隊的武術教頭?未來這可是位大人物。
韓慕俠年齡與孫祿堂相差極大,雖是師兄弟相稱,但因孫祿堂本領大又頗具宗師氣度,他內心一直將孫祿堂敬如師長,此時見孫師兄如此重視王三勝,不免心生好奇,但他為人並不張狂,反而忠厚仁義,便笑著拱手施禮。
高泰慌忙還禮,道:“韓兄!”
“王師弟跟我進去,見見我們形意門的大家長。”孫祿堂笑道。
高泰心中暗道:這位大家長想必就是李存文義了,他與大刀王五、程廷華都是摯友,還是郭雲深的親傳弟子,又跟董海川學八卦掌,實為名副其實的武術大家。
三人邊說邊走,還沒到裏屋就聽到一個蒼老而爽朗的笑聲傳來:“活猴來了?”
孫祿堂兩步進了房間,朝著上首軟塌上坐著的老人拜倒道:“李師伯進來身體還好?”
老人頭戴瓜皮帽,身穿綢袍,短短的花白胡須,鼻梁高挺,兩眼明亮,起身扶起孫祿堂,笑道:“我讓柏年找你,轉了半天才回來,說是你跟著徐大人進宮了?”
“徐大人國務繁忙,我隻得隨行保護。”孫祿堂笑著朝身邊側身,道,“師伯,我來給你介紹,這位王三勝王師弟,他是西安救國長槍會的會長,老師是沙子龍老先生,他……”
孫祿堂把高泰認真而鄭重的介紹了一遍,李存義聽到沙子龍的名號時眼中精光一閃,再聽救國長槍會的所作所為,忍不住撫掌大笑,讚歎道:“好啊!王兄弟是真豪傑!”
高泰淡然一笑,拱手道:“晚輩多年前就聽聞京城‘快刀李’大名,您老鬧拳的時候斬殺洋鬼子,可真是讓人佩服!”
李存義擺手道:“往事不必再提。”
高泰見李存義身後的一名身材矮小的漢子神情一黯,想起了八卦門大師程廷華就折在了鬧義和拳的風波中,李存義與程大師交情莫逆,恐怕是想起往事會有傷感。
孫祿堂拉著高泰坐下,道:“師伯,徐大人也欣賞王師弟的才華本事,非讓他跟著回京,我想著沙老爺子隻怕也有讓王師弟在京城揚名的意思,就給您老介紹認識,以後在京津一帶也好有個照應。”
李存義微微一笑,問道:“王兄弟,你的五虎斷魂槍練得怎麽樣?”
高泰客氣道:“李老前輩,你叫我三勝就行。家師傳功時晚輩用心學習,槍法僥幸學全了,練得還算湊活。”
李存義點點頭,擺手道:“好,三勝,這些都是我的弟子,你們認識認識。雲祥、柏年、慕俠,你們幾個拜見王師兄。”
“尚雲祥見過王師兄。”
“黃柏年見過王師兄。”
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和一個瘦高個上前拱手,高泰慌忙還禮。
屋內還有韓慕俠與另一個青年,施禮拜見後高泰才知道這個青年叫傅劍秋,剛拜師學藝每兩年。
高泰對李存義的弟子印象不深,除了韓慕俠是因為周總理才記得,也就對尚雲祥有些印象,似乎尚雲祥是郭雲深徒子徒孫中“半步崩拳”練得最好的一位。
幾人客套之後都落座閑談,李存義與孫祿堂說了些京津兩地及滄州一代的武林事情,大多是某某收了誰為徒,某某在哪設場收徒,某某與誰交手如何勝敗等話語。
高泰卻聽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聽到了李存義問孫祿堂去年霍元甲去上海與英國大力士比武的事情時更是起興。
孫祿堂笑道:“去年霍俊卿聽說上海有位英國大力士,要挑戰中國武術,說中國人都是東亞病夫,就邀我同去,並托他友人農勁蓀在上海發報迎戰,我就說隻怕到了上海那個大力士也不敢應戰,到了之後果然不見了那個洋人的蹤影。”
尚雲祥和韓慕俠等弟子聞言哈哈大笑,似乎在譏諷那個洋人大力士的不自量力和逃跑行徑。
李存義問道:“你如何得知洋人不敢應戰?”
“師伯莫非忘了?”孫祿堂冷哼道,“多年來什麽俄國、德國、英國、美國的狗屁大力士不知蹦出來多少,有幾個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咱們也不知打了多少個了,又有幾個敢應戰了?”
“說的也是。”李存義附和一聲,而後問道,“我聽說俊卿的徒弟在上海搞什麽精武體育會,還鼓動他去主持,有這事嗎?”
“聽過一些,應該是組成團體,廣收門徒,傳播武術的意思。”孫祿堂遲疑道。
李存義點點頭,道:“上個月黃林彪老先生的弟子馬鳳圖特地拜訪我,說了上海精武體育會的事情,想讓老夫挑頭在北方也搞個體育會,說是上海從來無武術傳承尚且有普及武術之團體,我滄津之地武術之搖籃,豈能落於人後?我聽了想著也是這個道理,祿堂,你看這事可行嗎?”
孫祿堂道:“此事好啊,以往我等收徒授業,不過是一家一門,雖也廣開枝葉,但難免小氣,不如各派匯集,普及武術,擇優而親傳,如此武風大漲,也能弘揚國術!”
“國術?”李存義琢磨了幾聲,道,“祿堂的說得好,我們武術總不免一家拳種武功稱呼,倒是以國術總稱才有氣象!”
“師伯,國術之名是王師弟說的。”孫祿堂笑道,“他與徐大人就說過以國術強軍救國的法子,我覺得極好,兄弟,你說給李老爺子聽聽,若是他也願意,有他振臂一呼,你的事就成了一半了。”
李存義和他的諸位弟子都看向高泰。
高泰吸一口氣,起身道:“好,我把我的想法給列位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