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烏雞湯(十六)
適逢煙花在空中乍響,盛筵抬眸望著她,對視片刻后,翩然坐起身來,半倚著闌干,自訕道:「你既有此一問,我若仍故作懵懂,倒引人齒冷。卻說也無妨。」
盛筵耷拉著眼帘,倒像閑談他人之事般道:「你向來自詡聰明,今朝中之勢想來也略知一二。」
沈月泠道:「不敢妄論。」
「誇你聰敏知事,倒像是誇錯了般。」盛筵扶額搖首,醉眼迷濛著,伸出凝脂白玉般的指尖輕點了點她眉心,道:「別的不提,陸家與遲氏一族你可知?」
沈月泠煙眉輕蹙,咬牙細想片刻,仍是搖頭不通道:「便是如此,也不應……」
「這可稀罕。」盛筵輕嗤一聲,懶懶道:「你當他公西蘭錦真是個什麼正人君子兼有孔孟之德不成?便是再如何賢明,總歸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也就少不得一些權謀之術。」
「皇后又如何,也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沈月泠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雖知無益,但一時心不由己生出幾分慍怒悶氣來,顰眉蹙頞道:「荒謬!」
「哪裡荒謬?」盛筵見她臉都氣紅了,更覺好笑,支起手來抵著額角,斜目望去,眼尾略勾,惑如山魅,輕啟唇道:「如今他公西家的江山,誰都可以坐上后位,惟陸家女兒不行。」
最後斷下結論道:「或早或晚,都留我不得。」
沈月泠心中猛然一沉,猶如萬蟻噬心,說不出的煎熬難忍,不由得輕喘著緩了口氣,眉眼間浮現出幾分氣躁,脫口而出道:「你為何不告知陸大人此事?便是在皇宮裡也有遲太后,你的親姨母……」
「是我自願的。」盛筵打斷了她的話,只如是道。
沈月泠倏爾啞然,竟有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令她遍體身寒。
盛筵款款站起身來,握著手裡的暖爐,望著她輕笑道:「誰教當初識人不清,一葉障目,偏只顧了兒女情長,不知其他。如今便是再將他看得通透,寒心徹骨,一顆心也是收不回來了。又想著他既不肯還,便從他那裡討幾分『愧欠』,叫他常掛於心也好。」
「只是不曾想,他竟薄涼至斯罷了。」
盛筵說完,見沈月泠神色晦暗,眸光幽沉,便知計成,心下一嘆,不再多言。左右如今萬事俱備,只待東風了。
思畢,神色復又帶了幾分醉懶,戲謔道:「夜已深,貴妃娘娘可該回殿安寢了?」
沈月泠抽回神來,便見她笑若繁花,美得不可方物,不由自主悸動神痴,與此同時心尖卻又伴隨著一陣細密針扎般的刺痛,絲絲縷縷如切如磨,令她冷汗涔涔,幾乎疼得叫出聲來。
她切齒咬了一下舌尖,指尖狠狠捲縮起來,半刻方才勉強按捺住。
沈月泠眼裡的水霧在夜色里看得不甚清明,她輕眨了眨眼,故作調侃道:「皇後娘娘可是不勝酒力乏了?若想臣妾攙你回去歇著直說便是。」
說著果真上前來搭住了她的手腕,指尖涼如春寒翠露,盛筵本就寥寥無幾的酒意霎時散了個乾淨,欲掙無果后,便由得她牽著自己回了清露殿。
剛至殿外,碧綃已忙不迭迎了出來,盛筵順勢抽回手,讓碧綃攙著她,爾後轉回身去看著沈玉泠,道:「你可要吃會茶再回去?」
沈月泠搖頭道:「且回罷。」
盛筵便點了幾名宮奴送她,正待轉身,沈月泠忽將她拽了回來,欺身上前去,抬手為她理了理鬢絲,低聲耳語道:「七日塵的解藥……我會幫你。」
盛筵一怔,回過神來時,沈月泠已走出去極遠,身旁宮娥掌燈,侍奴圍簇而行,地上人影輕晃,宛若裊娜綽約之態——一派熱鬧奢華之景,卻無端讓人品出幾分寂寥孤冷之意來。
盛筵撫額輕按,暗道許是酒尚未醒故。
然解藥卻是不必的,她從未將此放在心上。只是正好藉此在沈月泠和公西蘭錦之間豎起又一道隔閡,使他二人再難心意相通罷了。
再待最後一樁事了,便任他公西蘭錦百般討好、萬般深情,沈月泠也斷無可能會愛上他,屆時陸輕顏所想要看到的,必會一一呈現於眼前。
她期待著享用珍饈美饌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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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山水:有點點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