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異鄉驚夢
“兒啊……兒……?”
“嗯……”朦朧中聽到一聲聲呼喚,驚醒了鞍馬勞頓之後的睡夢。
楊叡卿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向著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卻隻能看見一片黑暗。
“誰?”他伸出手探索著無盡的黑暗,卻什麽都抓不住。
“兒啊,是我。”聲音變得清晰起來,一盞油燈突然出現在楊叡卿的視線裏。油燈的光柔和、明亮,那是漆黑中的唯一光明,晦暗閃爍間,仿佛在刻意吸引人們追求它的光亮。
半夢半醒之間,楊叡卿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別。他覺得這一切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一種沒來由的恐慌使他連連後退,試圖躲開那盞油燈。
“兒啊……”油燈的光照亮了越來越大的範圍,很快將楊叡卿身旁的所有黑暗驅散。
兩個身影站在楊叡卿的麵前。一個手提油燈,身形稍矮,似是個女子;另一個則略高、略壯一些,看輪廓應是成年男子。
可惜油燈太過明亮,以至於楊叡卿看不清他們的麵孔、身姿。
“兒啊,多時未見,你在這邊過得可好?”手提油燈的女子開口問道,聲音中充滿了柔和與慈愛。
楊叡卿靜靜地聽著,從這熟悉的聲音中,他依稀聽出了熟悉溫馨的滋味。
那是一種自幼熟知,卻在近幾月變得越來越陌生的感覺。
楊叡卿記得,自己曾在佛前下定決心將這種感覺深藏心底,再也不對他人提及。可如今,它又像風與流水一般無孔不入,逐漸占據了他的整個身心,令他不由自主地呼喚出那個名字——
“爹,娘……”
盡管看不清這兩饒麵容,但楊叡卿覺得他們似乎在對自己笑。
“儒臣,哦不,現在應該是楊進士了。”另一饒聲音盡管嚴厲,卻滿溢著自豪與高興。“多時不見,汝消瘦了許多,怕是羈旅異鄉,清寂悠寒所致吧?”
“爹……”楊叡卿的肚子裏承了幾千幾萬句話,一起湧到嘴邊,卻化作一聲聲哽咽。“你們……”
“休要哭泣。”男子的語氣變得十分嚴厲:“堂堂男兒,七尺之軀,豈能為如此事哽咽哭泣?像個什麽話!”
楊叡卿閉上眼睛,任憑兩眼淚流。他明白,自己看見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隻是……他有多麽希望這是真的。
一切仿佛安排好了一樣,他知道這是夢也是現實。
“儒臣,自汝背著書箱離去至今,也有月餘未見了。”那男子,“知道汝取了進士,不愧為我楊家兒郎。將來汝封妻蔭子,衣錦還鄉,能得我兒墳前叩拜,也就知足了。”
“爹,孩兒……孩兒從未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見你們一麵。”楊叡卿擦去眼淚,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的陰影,看著他們手中的油燈火焰一點點變弱,冥冥之中早已明白: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爹,娘,呈楊縣究竟經曆了什麽事,能否告訴孩兒?”
兩個身影都沉默了。
“儒臣,為父與已然作古,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楊叡卿的父親背著手轉過身去,走回到女子身旁。“切記:忠君報國,安身立命。知道了麽?”
“爹……”楊叡卿看著自己的父親身影隨著油燈越變越暗,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答道:“孩兒知道了。”
“忠君,忠君,忠君!”楊父加重語氣重複了三遍,這才安心地回到了黑暗,隻留下楊母一人手提油燈站在那裏。
“兒啊,自己在這邊,可得照顧好自己。”楊母走上前來,用一隻手替楊叡卿把睡亂的碎發梳好,但她的手指隻是在叡卿的額前掃來掃去,並不能真的觸及他的發絲。
楊母一怔,若有所失地自己的手,叮囑道,“現今正是隆冬氣,記得多加衣物。呈楊縣,你就不必回了。”
“娘,能否告訴孩兒究竟發生了什麽?”楊叡卿雙眼通紅,他伸手想要握住自己母親的手,卻像在水中撈月一般,看著自己的手指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母親的身影。
“傻孩子。”楊母提了提手裏的油燈,“你應該明白。”
“娘……你們……你們的屍……屍骨現在在何方?”
“……”
見母親不回話,楊叡卿悲戚地:“每次想到父母骨殖曝於荒野,孩兒便如萬箭穿身一般痛苦難當,倘若娘不告訴孩兒,孩兒便在呈楊縣掘地三尺,直到將你與父親的骨殖收殮為止!”
“兒啊,我和你爹……早已長眠地下了,你大可放心。”楊母的身影越來越黑,直至變成了完全的黑影,但她的聲音仍舊沒變。“你隻需記得,梁州季炎,是我們楊家的大恩人……”
“季炎……”楊叡卿喃喃自語,再要問時,隻覺一陣陰風吹過,楊母手中的油燈登時熄滅,她的身影也如風中殘燭般驟然消逝,整個世界重回到黑暗之鄭
“娘——!”楊叡卿大叫一聲坐了起來,他焦急地向四周張望,隻見此處仍舊是自己下榻的驛館,窗戶大開著,一輪寒月掛在門外梧桐枝上。
晚風淒緊,一陣陣吹來,寒徹心扉,令人銷魂。
楊叡卿伸手一摸額頭,才發現冷汗早已浸濕了身上的衣衫。自己額頭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如水洗一般。
叡卿愣了一會,起身關緊門窗,坐到桌前點燃療燭。
望著跳躍的燭火,楊叡卿不禁陷入遐思:自己剛剛經曆的場景仍曆曆在目,卻不知它究竟是真實還是迷夢?
“忠君……”楊叡卿自言自語道,“爹從來不是囉嗦的人,倘若是爹娘托夢而來,那爹怎麽會幾次三番地叮囑我‘忠君之事’呢?”
楊叡卿沉思時,沒察覺到窗外明亮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一個人手提燈籠朝他所住的房間走了過來。
那人輕輕敲了幾聲門,開口問道:“楊進士,出什麽事了?”
叡卿認得這是驛丞的聲音,忙答道:“無事,一時驚夢而已。”
“哦,那的就放心了。”驛丞似乎鬆了口氣,又道:“此間地處偏僻,如若有什麽需要,您盡管吩咐的便是。”
“知道了,勞你費心。”楊叡卿完這句話,看到門外的燭光越來越遠,知道驛丞已經離去。眼看正是四更時候,叡卿心想:“與其在這裏呆坐,還不如多趕些路為好。”
無論如何,他都要到了呈楊縣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