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山鎮
一夜無話,清晨醒來的時候吳羊背對著吳雨側臥在床上,結實的後背上黝黑的皮膚隱隱有日常勞作時的傷痕。光乍亮,刺目的陽光從門窗外映射進來。陳光和許文鴻商量著打水去了,昨他們兄弟四人上山洗澡拾柴,家裏的水缸的水則留給姑娘們了,因此早上需要再去河裏打些水把缸填滿才行。
姑娘們也都早早起來,楊叢雲與吳媽在廚房裏燒飯,半空升起陣陣炊煙,阿女則拿著與自己身高極為不相符的大掃把在掃院子裏的落葉。來奇怪,這香樟樹原本四季長青,怎不知為何一夜落盡黃葉,綠葉飄黃,落得滿院子皆是,屋頂的瓦片都落滿了葉子。
吳仁跟楊若雲出去了,聽吳媽,若雲回家去幫自家的棉花田幹活了,每年七月中旬到八月下旬,楊若雲總是時不時要回家幫忙,這一段時間處於棉花的花鈴期,也是棉花生長最關鍵的時期,這一時期的水肥條件關乎著棉花後來吐絮量的多少,如果這段時間水肥失衡,那麽未來的收成肯定不會好。每次楊若雲回來,許文鴻總是嘲笑她又跟著父母挑大糞去了,起初楊若雲也還算大度,讓著這個調皮搗蛋的臭弟弟,後來有幾次實在氣不過來,幹脆一糞瓢朝許文鴻額頭上敲下去,自那以後,許文鴻就隻敢惹楊叢雲了。
要吳仁一大早出去幹什麽,據吳媽推測是去河對岸牛欄裏喂牛了。每清晨,晌午,傍晚他都要去一趟,村裏牲畜的數量吳仁心理有個數,時常跑出去數有沒有誰家雞被黃鼠狼叼走了,又或者哪戶人家養的豬被山上狼狗咬死了,這些對村子裏來都是一筆不的損失。鄉民靠山吃山,山上除了偶爾有人走過路的地方還算安全,其實野獸算得上挺多,隻是平日裏沒有鄉民會去深山裏,所以大家日子過的也還算安生。
“弟,咱也起了吧?”吳羊仍赤裸著後背對著吳雨。
“嗯——不要,我再睡會。”吳雨伸個懶腰,把吳羊當做然抱枕,不讓他動彈。又過了好半晌,吳媽嚷道起來過早了,兄弟二人才鋃鐺爬起來,果然又少不了吳媽一頓臭罵。
昨剩下的肉湯放在今被吳媽拿來下麵了,濃濃的肉香飄蕩在院子裏,許文鴻、陳光幾個眼睛都看直了,可吳雨仍舊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吳媽先盛滿滿一碗肉湯給吳雨,是他大病未愈,需要補補身子。可誰又不是呢,吳媽自己的身子一也衰弱下去,以前還能跟著吳仁進城采購一些物資,有了阿女和吳雨這些年就再也沒有出村過了。一來要照顧年齡還的孩子,二來吳媽的身體確實已經非常衰弱了。
吳仁一大早就出了門,如今已經要過飯點,阿女和叢雲開始收拾碗筷桌椅了,吳仁才回來。吳媽絮絮叨叨道“以後再晚了就沒得你的吃了!”然後把剩在鍋裏放在爐子上熱保溫的湯全盛在一個碗裏,端到吳仁麵前。吳仁隻得幹笑道自己是辦正事去的,這次不算。
“我上午挨家挨戶去問過了,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我都記下來了,等會我要帶吳雨進鎮一趟。”
“我也想去!”許文鴻在一旁舉手。
“我是帶他進城看病的,你瞎湊什麽熱鬧。”
“那我更要去了,我就喜歡醫館,我以後也想……”
“聽話!”吳媽嗬斥道,進西山鎮的牛車隻有一輛,過去暫且不,回來還要載滿鄉民們的生活物資,再多帶上一個八歲的搗蛋鬼,估計晚上上火了都回不來。
“算了,文鴻想去,那就讓他跟著吧。”吳爺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用充滿寵溺的眼神輕輕瞟過許文鴻。
西山鎮位於西山東部,同時也在無名村東部,是個不大的城鎮。從前有自北方進入南部丘陵必先過西山鎮這一法讓西山鎮曾成為兵家必爭之地,那也是曆史上西山鎮最為繁華的一段時間。據吳爺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南北的聯係斷絕過一段時間,那以後,西山群脈這一隔斷南北的然屏障就真的演化為一堵名副其實的牆,西山區這窮鄉僻壤徹底的成了無主之地,沒有人爭奪,沒有官府鎮壓管理,因此西山區周遭幾個散落城鎮大多都有自己的鎮守。這一代屬於無主之地,自然也就有大量山荒異獸出沒,同樣還有大量流亡人士出沒此處。這些流亡者大多是被周遭國家通緝的要犯,犯下了滔大罪,上無路入地無門,迫不得已才流竄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苟活。
六年有餘,吳雨第一次能隨吳爺進鎮上采購,村莊距離城鎮有一大段距離,途徑森林棧道,出林後又有一段坑坑窪窪的下坡路,這一段路大多岩石裸露,沒有什麽高大的植被,等下了坡,終於有一段平坦路可走,但這路上荒草叢生,一旦下雨,就會形成致命的沼澤,相對於林中棧道中的猛獸,這沼澤裏的生物才是最有可能致命的。
如果徒步,順利的話這樣一條路單程也要走上一,駕牛車速度可以更快,但目標越大就越危險,因此每月吳仁駕車進西山鎮采購時都要帶上一塊符石。符石是請西山鎮裏有名的術士刻的,西山山腰水壩和無名村周遭樹木上的符文據也是請這位大仙做的,作用大體是驅散周遭帶有敵意的大型生物。刻在樹木上的符文依靠吸取植物生長的生命能量維持運轉,因此刻一次,除非宿主幹枯死亡,哪怕被認為砍倒,符文也能借助樹木的精華再運轉一陣。但這刻在石頭上的符文不一樣,每用一次,都要重新尋找新的能量作為激活,這術士就依靠一些醫術與製作符石謀生。
早晨飯後吳仁就帶著許文鴻和吳雨駕車上路了,吳仁早早出門就是為了統計鄉鄰們各自的需求,記錄下來好統一采購。
許家搬離村莊後,藥田一直由王伯打點,吳仁臨走前,王伯還特地趕過來送了一大框藥草,希望吳仁帶上鎮子裏變賣掉。這一來一往,村子裏本來依靠自給自足的生產勉強夠糊口,但總有一些稀缺的東西村子裏沒有。村東頭楊家要囤一些麻線,村附近沒有油桐樹因此照明用的燈油也算是稀缺物……
吳仁一邊驅車,一邊口中念叨著各家需要的東西,生怕忘了什麽。身後兩個孩子趟在寬敞的木板車上絲毫不覺得路途顛簸,他們身子中間還夾著王伯送來的那一筐藥草。
臨近正午,終於在望不著邊際的荒草那頭看見了一點城牆的影子。那城牆通體灰色,呈現一種斑駁的蒼涼感,牆下一條寬寬的護城河將牛車隔絕開來,西山鎮還保留著舊時守城時的風貌,一座木橋直通城門,橋頭還有兩個站崗的士兵。吳仁下車走上前去,從懷中取出符石遞上去,士兵接過符石仔細端詳兩眼,就沒再管吳仁。
這裏是西山鎮西側的大門,西山鎮迎山而建,北靠一座山的斷崖,剩下還有兩座城門,分別朝向南麵和東麵。
鎮上有一個有名的術士,名喚張仙師。沒人知道他的年齡,也沒人在意他到底什麽時候出現在西山鎮這城裏的,隻聽這張仙師是自西方來的一個修道人,原本在鎮子上擺攤給人治病,總被人笑話是江湖騙子。後來一次南邊村子裏鬧瘟疫,鎮上郎中都沒辦法,就是這張仙師出馬解決的,也是那一次,張仙師名聲大震,他因此也包攬了銘刻符文的活來謀生。
不得不,張仙師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他銘刻的符文確實能對野獸起到震懾作用。久而久之,當地鎮守就把張仙師請到府上做門客,有人傳言,這張仙師已經成了當地鎮守的人,連周邊村莊進出城鎮的憑證都成了張仙師雕刻的符石。
西山山脈以南的山區沒有人爭奪,沒有正當的官府管理,當地幾個城鎮的百姓都自己擁護了鎮守出來管理城鎮,因此這鎮守雖然名氣與權力聽上去很大,但其實都是受到百姓擁護的不錯的人。
進城門是一條筆直的大街,城門內側牆下還有專門的告示欄,多是一些富態人家招工的告示,偶然有一些懸賞通緝。當然,鎮上的人也不全都是認字的,這就誕生了一種好比媒婆的職業——書信人。不同的是媒婆接了告示負責媒,書信人接了告示則領著百姓交接工作。這些書信人往往架桌坐在城門口,有不識字的百姓想來接短工,就接了告示往地主家去談,他們的收入一般是宰不識字的文盲來的,地主出多少價,他偽報一點,那中間差價就都是他的。
街道兩側是各類商鋪,左邊五家店以價格低廉的農副產品為主,右邊三家則賣些衣裝首飾。吳雨第一次見到那麽多人,除了地上坐著的乞丐,人們的衣著普遍都沒有補丁。坐在牛車上一路繼續朝前,到鎮中心是一家宏偉的酒樓,從這裏十字路口叉開,往南是連接農副產品店麵的魚市,繼續往南有一處被矮牆圍起來的廣場供沒有店麵的平民擺攤,出矮牆連綿著住宅區;從福聚酒樓往北一直走,街道兩邊是富人家住的,這裏不允許擺攤,走到最裏側,可以看見當地鎮守的宅邸建在斷崖下,張仙師就住在那裏;自福聚酒樓往東走,也是一條筆直的大街,不同的是,這裏左側的住屋大多破敗,隱藏在一排排低矮住房後的是鎮上的貧民窟,右側則是西山鎮的工匠區,工匠們的住房大多比較狹窄,院子十分寬敞,也是為了放下相應的工具。
吳仁一行一進城就筆直地沿著主街道來到福聚酒樓下,雖然已經過了晌午,但吳仁明顯不是來吃飯的。接著,吳仁向南一拐,在一睹矮牆外把牛車拴好,叫上許文鴻和吳雨背著藥筐往擺攤區走去。
花了些許錢財,吳仁要到一個熟人身邊的一塊地。他在地麵上鋪一塊布,給許文鴻留板塊烙餅,叫他留在這兒看著地攤,又讓身邊同樣擺攤的熟人看著許文鴻,就牽著吳雨準備離開。
許文鴻當然不樂意,他來鎮上就是想見見傳中的張仙師的,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拜仙師為師,跟他學習醫道。在許文鴻再三央求下,吳仁才沒好氣地把吳雨也留了下來,自己去鎮上采購村民們需要的物資。
那熟人是鎮上木匠的兒子,閑來沒事常把自己做的木雕拿來市集上賣,見許文鴻對他做的木雕十分感興趣,兩人就聊起了木匠的活兒。但許文鴻才八歲,哪裏懂什麽木匠,他就喜歡裝作自己非常有學識的樣子,嘴裏出來的東西時常讓木匠忍俊不禁。
“其實我這也是第一次進鎮上來,是為了跟張仙師學醫的。”許文鴻毫不害臊地。
“張仙師?”木匠立刻咬牙切齒起來,“他會個屁的醫術,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你胡!”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張仙師的鼎鼎威名早就埋在了許文鴻的心底。
吳雨坐在一旁把玩著木雕,比起他們的對話,他顯然對木匠精心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雕更感興趣。見兩人氣氛突然變僵,他連忙岔開話題道,“木匠哥哥,為什麽張仙師是個騙子啊?”
“草藥賣的怎麽樣了?”木匠氣的臉紅到脖子根了,他剛要開口,這時剛好吳爺回來了,吳爺詢問幾人草藥賣的怎麽樣,伸頭看一眼見底的藥筐,覺得十分滿意。。
“麻鼠精很好賣,剛過來一個藥鋪的學徒全部要走了;蒲公英還有一點,先前有個丫鬟來抓了一些回去;苦果就沒那麽好賣了,還有好多。”許文鴻一一匯報道,從懷裏取出碎銀交到吳仁手裏。
“你倒還都認識,沒白跟你王伯學那麽久。走吧,我們該帶雨去找郎中了,”吳仁背起藥筐,向木匠道過謝準備塞給他幾個銅板就離開,結果木匠什麽都不肯接受,但吳爺態度很強硬,木匠隻好隨手把他雕刻的最滿意的獅子木雕送給吳爺當做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