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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修】

  診所內文偉給諶冰遞了根棉簽。

  「傷口嚴重嗎?」

  其實也就一點水腫,  脫皮,流血,諶冰搖頭說:「沒事兒。」

  文偉跟醫生過去拿葯,  諶冰坐在微涼的椅面上,眼睛又有些發濕。

  「外用的每天塗抹在傷口附近,  飲食注意點兒,  差不多就這樣。」

  「好,  謝謝醫生。」

  文偉拿好葯往回走。

  少年偏頭看診所外的街景,  他頸側到下頜的線條很乾凈,  五官微冷,  但此時卻有些怔忪和失神。

  「冰神?」

  諶冰好像沒聽到。

  文偉看他一副失戀小青年的樣子,安慰說:「不說打架,  蕭哥一直很在意你啊。」

  gay言gay語。

  諶冰冷淡的視線轉向他。

  「他一直很喜歡你,  但為什麼能打起來?我感覺是蕭哥急了。」

  「?」

  諶冰不解。

  來龍去脈文偉不太清楚,  剛才聽管坤在群里緊急補課,說的話全憑猜測。

  「蕭哥平時連陸為民的話都不聽,你讓他學他就學,還不是為了逗你開心?」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你卻說出,  是不是他從來沒把你考慮進未來里,  他怎麼想?」文偉作為知心大哥,完全代入了自己的感情線。

  說得有些感慨。

  「他會覺得,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歡你。」

  他說得蕭致也很委屈一樣。

  諶冰似懂非懂。

  「對了嘛!」文偉一秒齣戲:「蕭哥這麼對我我下半輩子就跟他了。男同竟是我自己!」

  「……」

  一頓插科打諢,諶冰卻好像明白蕭致的爆發點了。

  初三他搬家的時候說「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一直把諶冰設想在未來里,可能諶冰不乾不淨說出那句話,確實很冒犯。

  冒犯了他的喜歡和自尊。

  所以後來諶冰氣得動手,他也沒再忍著,  當場就打起來了。

  傷口泛起刺痛感,但心口也酸酸的。

  諶冰用指腹蹭了下唇:「這下怎麼辦。」

  「你倆打架不怪你們任何人,完全是信息差的問題。」

  文偉分析了一秒:「到時候說開就行了。」

  聽起來不太難的樣子。

  諶冰注意力停留在「信息差」三個字上:「這你也懂?」

  文偉笑了:「冰神,不是吹,我爸的名字叫文豪。」

  諶冰:「……」

  文偉補充:「騙你是狗。」

  經過和他這麼一頓聊,諶冰心情總算好些了。

  臨走了文偉說:「至於蕭哥的厭學情緒來自哪兒你可以去問問管坤,他比我了解。」

  「好。」

  諶冰站在路口,身形有些蕭瑟,隨後轉身回了寢室。

  他和管坤不太熟悉,想著還是等晚自習去問蕭致好了,不過傍晚七點到教室,等了半晌,身旁一直是空的。

  陸為民過來了。

  「蕭致沒來教室?」

  諶冰應了聲。

  「這個人啊。」陸為民拿手機給他打電話。

  諶冰下意識有些緊張,拽了下校服的衣擺,靜靜聽他說話。

  「誒!他居然敢拒接?是不是還給我拉到黑名單去了?」

  陸為民拿起手機又放下,滿臉被冒犯。

  教室里鬨笑。

  「反正蕭哥不來上課也正常,心情不好直接曠課兩三天。」

  「上次曠課是為什麼?送他妹妹去舞蹈班?」

  「……」

  諶冰攥緊了筆,下頜尖收在校服里,碰到了冰涼的拉鏈。

  文偉回頭看見他發白的臉色,連忙開口。

  「蕭哥不來學校肯定不是你的鍋!」他腦子裡轉了半天,「也許單純下午帶妹妹出去玩兒了。」

  諶冰卻不這麼覺得。

  他心裡難過死了。

  重生以後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想盡量拉著他往好的方向走。

  但路沒找對了,現在蕭致學校都不肯來了。

  諶冰抿著下唇,到下課,走廊傳來男生打球的動靜。管坤就在當中,玩得特別起勁兒。

  諶冰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哎,你小心,別撞到別人。」

  同學出言提醒,管坤往後退時停了下腳步,回頭看見諶冰站在一兩步外。

  諶冰依然話很少的冷淡模樣:「我想問問蕭致的事情。」

  管坤抱著籃球滿頭大汗,形容遲鈍。

  「啊?問蕭哥,蕭哥怎麼了是嗎?」

  他聽得懂,就是裝糊塗。

  男生給兄弟打馬虎眼時恨不得兩肋插刀。

  他對自己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諶冰直接道:「還記得中午我跟他打架嗎?」

  「記得。」

  管坤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扣著籃球旋轉。

  諶冰抿了下唇:「我就想問問,他為什麼不肯學。」

  管坤搖頭,丟下籃球笑了聲。

  「什麼為什麼?冰神,你跟他青梅竹馬這你還不清楚?」

  諶冰:「我不太清楚。」

  管坤神色倒是很悠閑,似乎還在考慮要不要說出口。

  諶冰說:「我想知道他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管坤往樓道的陰影處走。

  等周圍沒人了,回頭看諶冰。

  「其實吧,」管坤話里遮遮掩掩,「你真的沒必要催蕭哥學習,不管他學得好、學得不好,下半輩子也就那樣了。」

  下半輩子也就那樣了?

  「什麼意思?」

  管坤又搖頭,明顯不肯再說更多的話。

  「……」

  諶冰忍住給他腦袋磕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東西的想法,問不到有效信息打算走,突然又被叫住了。

  「冰神。」

  管坤弔兒郎當的,他是典型的九中人體貌,個子高但其貌不揚,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顏色看不清楚。聲音也很無賴:「建議你不要再勸蕭哥了。」

  諶冰沒說話。

  他自己堅持做的事情,不會被幾盆涼水破冷。

  但此時此刻,諶冰相信他這麼說或許有理由。

  管坤給手裡的籃球砸落在地。

  「只能徒增他的痛苦而已。達不到你的要求、滿足不了你的期待,還要被你說『是不是沒考慮過在一起的未來』。」

  周圍有學生走來走去,大部分笑笑鬧鬧,看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

  清風從耳側拂過,管坤說:「你可能理解不了他朝不保夕的未來。」

  朝不保夕的未來?

  諶冰沒太聽懂,揣在兜里的手指攥緊,往管坤的方向走了一步。

  但沒再繼續說話,各自回了教室。

  陸為民從教室後門進來,開始上課。

  但聲音抑揚頓挫,卻全入不了諶冰的耳朵。

  他有些茫然,沒懂管坤這句話的意思,猜想自己和蕭致的距離從搬家、轉學、公司破產,到現在又多了什麼?

  什麼朝不保夕?

  他明明是意氣風發的男生,為什麼這樣?

  ……

  想不明白。

  諶冰走神了半節課隨後收回思緒,繼續寫之前一直在整理的筆記。

  沒關係。

  他等蕭致親口告訴他答案。

  連著三五天蕭致都沒來學校,陸為民盛怒之中天天站講台上罵街。

  「有些同學真是無法無天了,電話打不通,發消息也沒人回,老師和學校在他眼裡形同虛設!也不是三歲兩歲的人了,還分不清學習對於生命的重要性嗎?」

  周五天氣轉涼,諶冰等他說完,上講台請假。

  「陸老師,我要去醫院拆傷口的線。」

  陸為民甩了下筆芯:「可以,你知道蕭致家在哪兒嗎?」

  諶冰怔了下。

  「你要是從醫院回來有空,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問問為什麼不吭來學校。」

  諶冰站在辦公室內,應了聲:「好。」

  他到教室拿上校服,心裡有了底氣,陸為民說的正是他這段時間想做的。

  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去找他。 -

  房門緊鎖,蕭若在上學,蕭致應該不在家。

  旁邊一戶鄰居抱著花盆出來,見乾乾淨淨的少年在門口等候,問:「你找蕭致啊?」

  諶冰應聲:「嗯。」

  「他要是沒在家,你可以去樓下十字路口拐角的『王家超市』去看看,那是他阿姨,有時候他在店裡幫忙守著。」

  王月秋的超市。

  諶冰反應過來,說了聲「謝謝。」隨後往樓下走。

  超市門口停著輛麵包,司機點了根煙,欣賞兒女似的拍著車的前車燈。高挑的身影就站在旁邊,蕭致低頭摩挲方向盤,唇邊也叼了根煙。

  司機跟他閑聊。

  「你會不會開?」

  回答是語焉不詳幾個字。

  「可以學。」

  「哈哈哈可以學,行,那等你學好了,大金街到小安街兩條道的貨路我全部包給你干!」

  聽起來非常仗義。

  蕭致笑了聲:「……那還真是大生意。」

  不過司機可能不知道這落魄少爺當年是什麼家庭。

  閑聊完,蕭致關上車門往超市走,撩起眼皮,看到了站在路口的諶冰。

  秋天有點兒冷了,他還穿著校服,袖口延伸出來的手腕清瘦白凈。他手裡拎了一袋醫院開的葯,遠遠地看著他。

  「……」蕭致裝作沒看見。

  諶冰跟了上來。

  他一時衝動進了超市,卻不知道怎麼跟蕭致開口,將冰箱門打開又合上兩次。

  回頭,蕭致站在收銀台邊熟練地將一排紙鈔取出,扣了下又放進去。

  他手指長,簡直像一種天賦,有一些非常靈巧的小技巧。

  諶冰就看著他數錢。

  蕭致數完了記賬,給抽屜關上,回頭瞥了他一眼。

  諶冰張了下嘴,本想用巧妙的方式開啟對話,但說話卻乾巴巴的:「你為什麼不去學校?」

  少年聲音有些滯澀,在學校里他除了跟蕭致說話就很少開口,比較沉默。

  蕭致百無聊賴。

  「你管這麼寬?」

  又是針鋒相對,頓時讓諶冰覺得難堪起來。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幾天諶冰一直在想蕭致為什麼不願意回學校,自己努力卻適得其反……

  他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畏懼著癌症的到來,只想讓蕭致好好學習,但換來的只有對峙和爭吵。

  諶冰也會覺得很累。

  他低著頭,不想說話,眼界逐漸開始模糊。

  蕭致懟完想去拿東西,注意到諶冰抬手蹭了下臉側,兩道潮濕的水痕貼在手背上,動作頓時停下來了。

  諶冰低頭,肩膀很小幅度地顫了一下,唇角依然壓得很平直,只有氣息微微加重的聲音。

  蕭致走出櫃檯。

  「你幹嘛?」蕭致問。

  諶冰沒有回答,似乎被他這麼話嚇到,往前走了一步。

  諶冰經歷過癌症晚期,覺得大部分冷暖他都嘗試過了,可重新活一次還是活不明白。

  被蕭致抓著肩膀,諶冰抵到他懷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但是,又覺得很難受:「我身體不好……」

  說出來他也理解不了。

  諶冰沒打算讓這件事被知道,他只想自己承受未知的未來。

  他感覺自己透支了一切在這個人身上,但卻只能挨懟,簡直難過死了。

  「你不要氣我了。」

  「……」

  「也不要一直和我作對。」

  「……」

  「我只是想讓你好。」

  「……」

  少年的身體很溫軟,穿著面料柔軟的校服,隔著衣衫能勾勒出他清瘦的手腕,腰脊的線條也很容易掌握。眼尾微紅,說兩句話喉頭微微顫抖。

  蕭致視線加深,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抱著他無聲無息地安慰。

  他不知道諶冰的潛台詞:

  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離開你。

  我想把每天過好,每天帶著你變好。

  ……為什麼會適得其反?

  像幼年時期還不能控制情緒的小孩兒,難過時大哭,諶冰眼睫濡濕,雖然神色很平靜,下頜卻沾著淚滴。

  「沒事兒了吧?」蕭致說。

  諶冰也沒想到自己能哭,聽見這句話往前走了兩步,拿紙巾擦了下臉。

  背後還是蕭致的聲音。

  「這麼委屈啊?」

  諶冰轉身時已經恢復如常:「不是委屈。」

  雖然小時候打打鬧鬧互相哭得冒鼻涕泡的情況常見,但其實長大后,兩個人都很少哭了。

  這還是難得的情緒外露。

  蕭致抓著他手腕拉扯回來,朝自己臉指了下:「來,打我。」

  諶冰:「?」

  「我叫你打我,打回來。」

  諶冰站了兩秒沒動,就在蕭致不耐煩要繼續勸時,諶冰抬手一拳重重砸在他臉上。

  唇角頓時被磕破了皮,蕭致偏頭舔了下唇,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諶冰指骨被蹭得生疼,還喘著氣。

  蕭致蹭了下傷口笑了,垂眼看他:「我們冰冰力氣好大,打得有勁兒。」

  「……」

  諶冰心跳由急促變為平緩,蕭致沒事人一樣勾著他長腿,坐回沙發。

  「力氣大好,不會被欺負。」

  不等諶冰說話,蕭致又摸摸他額頭。

  「現在別難受了。」

  「……」

  諶冰擦了下眼睛,覺得丟臉已經晚了,所以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頭髮覆蓋住了他頸側白凈的皮膚,但略為露出耳尖,剛才還泛紅的鼻尖已經恢復成了平日的冷白色。

  蕭致視線在他耳頸流連。

  收銀台後的區域好像一條船,只有毫無保留的他們兩人。

  蕭致勾了下他的校服,但下一秒諶冰小幅度挪開了。

  「哎,小冰冰。」

  「你別碰我。」

  「……」

  蕭致笑了:「你多大了?」

  「跟年齡沒關係。」

  「對啊,是跟年齡沒關係,七老八十也有掉眼淚的權利。」

  蕭致說完好笑,低聲問:「剛才怎麼突然就哭了?」

  「不是突然,」諶冰平靜地道,「我忍你很久了。」

  「……」

  「能不能不要我說一句你懟一句?」

  「我說話什麼樣你不清楚?」

  蕭致頓了幾秒,長腿似乎無處安放,重新看向諶冰的臉。

  「前幾天打你痛不痛?」

  諶冰瞟過去,眸子的底色冷淡:「你可以打自己一拳試試。」

  「……」

  蕭致磨了磨牙,似乎又覺得很煩躁,抬頭看了會兒別的地方。

  「我給你道歉。」

  諶冰說:「沒必要,是我先動的手。」

  「一碼歸一碼,我也打你了。」蕭致輕輕勾了下諶冰的手指,聲音抱歉,「對不起。」

  他手指很熱,這句話說的也順暢。

  似乎早在心裡演習過無數次了。

  諶冰抬頭看他,隨後說:「哦,下次注意點兒。」

  「……」

  這倒和預想不一樣,蕭致笑了下:「我還以為你會為你的先動手順帶給我道個歉。」

  諶冰心情還不好呢:「我道你媽,還不知道挨打多痛?」

  「……」

  說完,抿了下唇,眉眼裡全是煩他的意思。

  但是……蕭致側目打量,又覺得很可愛。

  蕭致想頂嘴的本能莫名其妙被壓下去,抬手捏住他下頜:「哥哥看看,哪裡痛。」

  灼熱的呼吸頓時拂過鼻尖。

  被他查看傷口,諶冰掠低視線,能看清蕭致t恤底下鎖骨的陰影,健康的膚質,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煙草味兒。

  略為粗糲的指腹輕輕蹭過唇角,無意延伸到唇瓣,諶冰剛動了下想避開,又被蕭致按著肩膀壓了下去。

  「沒毀容,」他目光看得很仔細,眼角偏冷,還有幾分野性,「還是白白凈凈的小冰冰。」

  ……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話。

  說哥哥看看,看完后又哄他,沒受傷哦,還是白白凈凈的小小冰。

  確實很幼稚諶冰那時候家裡養得嬌,大人小孩哄他都這麼哄。

  諶冰臉有些熱,躲開他的手,試圖恢復搖搖欲墜的高冷。

  但他眼睫還有些潮濕,唇又冷冷地抿著了……這樣的反差萌,就特別特別的可愛。

  蕭致想揉揉他頭髮,被諶冰直接躲開:「有話說話。」

  蕭致舔了下唇,點頭,語露惋惜:「怎麼辦?貓貓不給摸了。」

  戲謔的話。

  諶冰沒忍住偏頭看他,蕭致還真是看待小貓咪的表情。

  「……」

  諶冰想想,還是踢了他一腳。

  「你有病啊?」

  店裡人少,屬於傍晚難得的安靜。

  諶冰拽了下校服,想想也說:「對不起,當時不該說那種話。」

  蕭致起身在收銀台晃動,高個子,t恤底下的骨形和肌肉微硬。他嗤了聲:「我還沒說你呢,從哪兒學來的把戲。」

  「……」

  諶冰用力懟:「要你管。」

  不知道他多用心呢。

  蕭致側目瞟他一眼,跟著坐下,唇角的笑意很淡:「我們冰冰長大了,知道怎麼駕馭男人了。」

  「……」

  諶冰沒忍住抬手,又摁著他往椅子上壓。

  這次的扭打就比較像玩鬧,蕭致倒是一直沒較真,等到氣喘吁吁停下,諶冰摁著他胸口認真問:「你不喜歡學習?」

  蕭致笑了下:「我就知道你會直奔主題。」

  不過他剛說出這句話,諶冰又有些難受了。

  蕭致改口,指尖從他髮絲撩過,露出白凈的額頭。

  有人進來買東西了。

  「我一會兒跟你說。」

  諶冰放開他。

  蕭致起身站到收銀台後。

  對方戴大金項鏈,啤酒肚,頭髮剃到耳根的位置,臉皮和脖頸的肥肉層層堆疊。

  不止他,門外站了兩三個人,進來就問:「你們超市有酒嗎?」

  不像買東西,倒像找茬的。

  蕭致淡淡道:「有。」

  他長得扎眼,打扮也潮,耳朵上還有一圈釘。對方盯著他相當冒犯地長久查看,最後說:「拿兩瓶最貴的。」

  蕭致打計算器:「兩瓶648。」

  對方嗤地笑了聲。

  「可以,讓你家這破店再批發一萬箱,賣出去你就把錢還清了。」

  蕭致拿塑料袋的動作停下,似乎無聲地對峙,面無表情看著這群人。

  「老賴的兒子。」

  對方說,「張老闆托我問,你爸爸坐牢了,你什麼時候能把錢還清?」

  傍晚店裡光線有些暗。

  蕭致眼底染著陰影,聲音收得窄:「別找我,跟我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你爸進去了,你媽跟你爸離婚之前就把債務撇得乾乾淨淨。現在張總手裡虧著幾百萬,誰來補這個空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張總是□□。

  但他其實是投行的文明人,當初跟老蕭合夥后虧損,這些年一直鍥而不捨地追債,接地氣地找地痞流氓,就為消磨對方的意志,搞得全部發臭發爛才好。

  蕭致聲音很冷,似乎壓著火:「跟我沒關係。」

  熟悉他的人都懂,再下一步就該打人了。

  「跟你沒關係跟誰有關係?你要怪就怪楊晚舟那個女人,狠心把你生下來!」

  這句話說完世界安靜了。

  蕭致還在收銀台內,長指給抽屜「砰!」地砸進去,踩著櫃檯往上一翻,接著落地的重力懟臉踹下去。

  對方直接倒在地上。

  門外那幾個抽煙的混混都進來了,不知道從手裡掏摸出什麼,蕭致側身躲過一記陰棍,一腳給他踹到了台階下。

  場面混亂,諶冰拿出手機:「我報警了。」

  對方簡直汪汪大笑:「我靠,正好啊!趕緊讓警察來抓你個欠錢不還的——」

  諶冰不斷拍照,冷冷道:「看清楚你們自己帶的管制刀具。」

  「……」

  這下對面才猶豫起來,想了想后不著急。他們知道就算現在把蕭致骨肉連皮拆開都賣不出六百萬,要做的不完全是拿到錢,只是讓這人記住他負債者的身份,哪怕用一輩子來償還都可以。

  催債集團匆匆走了。

  遍地狼藉,蕭致剛才被銳物划傷了臉,沒事人似的邊進來,邊從抽屜里翻找醫藥品。

  短暫的安靜。

  諶冰明白了:「你還背著你爸的債?」

  「誰背他的債,」蕭致若無其事,「我只是個未成年人。」

  諶冰想起了蕭家一夜破產的來龍去脈。

  老蕭和楊晚舟經營著同一家公司,一個負責開拓市場,一個負責內部研發,本來是夫妻和和美美雙贏的事。不過後來,老蕭目光較為短淺,圖個兒女溫飽,楊晚舟反而更有卓越的遠見,企圖融資上市,操縱資本……

  後來公司運營出了危機,楊晚舟讓老蕭去借貸,同時商量離婚將資產劃到她名下降低失敗后血本無虧的風險,但誰知道後來還錢時楊晚舟卻鑽漏子讓老蕭背上債務無法償還,最後鋃鐺入獄,而她卻捲走了所有的錢。

  捲走錢后,按照債務繼承,蕭致理應替父親還債。而楊晚舟為了減少累贅,直接把他和蕭若趕了出去,每月僅僅支付最低的撫養金了事。

  付到18歲,楊晚舟就不管了。

  讓他去還他的債,想從自己手裡奪走一個字兒,絕對不行。

  非常精明又冷漠的商人。

  諶冰總算明顯他一直不肯說的緣由了。

  諶冰只知道蕭家破產、蕭致和蕭若跟了爸爸后沒人照顧,沒想到居然還欠著這麼大一筆債。

  這個數字對他來說似乎不難企及,但聯想到楊晚舟每個月給的800塊錢,簡直成了天文數字。

  諶冰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蕭致。

  蕭致低頭查看抽屜,壓著眉,似乎在暴躁的邊緣:「她做的孽別想讓我還,別想把我一輩子搭進去——」

  從高一起,蕭致就要時不時應付這些地痞流氓催債集團的言語羞辱。

  他覺得……十幾歲的自己明明一無所有,為什麼偏偏還背著這樣一筆巨債?

  蕭致往臉上貼創可貼,細碎的傷口泌出血跡,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憑什麼!我和蕭若住在這種地方,什麼都沒有還要還錢?他們到學校鬧過兩次,陸為民知道……就想害死我。」

  蕭致緊盯收銀台:「不管以後幹什麼這些債務都會背在我身上,學不學又怎麼樣,成績好壞又怎麼樣……我欠這麼多錢。」

  他聲音無望,「但這明明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恨她,我恨她心好狠……」

  寂靜的氣氛里,諶冰說:「這不能怪你。」

  「都不怪我,但我還是跟蕭若來了這兒,她以前學畫畫現在也不學了,被同學欺負嘲笑。我不知道……」蕭致聲音越來越低,「什麼都不怪我,但我卻在承受她造的孽,我那麼恨她……」

  諶冰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手腕很硬,肌肉緊緊繃著,一直沒有緩和的趨勢。

  蕭致說:「我真的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不管做出何等努力,最後都會獻祭給楊晚舟,還錢,償還她造的孽。

  這不是少年應該背負的命運。

  他本該站在通途上。

  諶冰還牽著他,直攥到手指微微刺痛,問:「多少錢?」

  蕭致搖頭。

  諶冰卻說:「你可以還清。」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相信未來。

  未來是最好的,什麼都有做夢的可能。

  諶冰說:「你還可以過你想要的生活。」

  蕭致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諶冰,養在錢里的小少年,能夠理解這筆錢代表的意思。他笑了下,若無其事說:「沒事兒。這群人文明催債,還沒鬧到我家裡來。」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還能繼續過下去。」

  或許也僅僅是過下去。

  諶冰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從旁邊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蕭致腰脊依然挺直,帶著這個年齡的自尊和傲氣。

  「你幹嘛?」

  諶冰搖頭。

  「我就抱抱你。」

  蕭致話里很若無其事:「我沒事。」

  十七八歲的驕傲少年,可能除了喜歡,沒什麼能讓他露出軟弱。

  隔著短短的距離,諶冰的體溫從校服下滲出,帶著沐浴液的香味兒,暖得要命。

  諶冰說:「我有事。」

  蕭致偏頭,垂眸看著他。

  諶冰頓了兩秒,說:「你傻逼到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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