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謂流言猛於虎,這玩意兒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覓秀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忙忙扭頭看向寧杳。
寧杳烏黑的眸子微動了動,視線從門前格外安寂的人群中一一掃過,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淺淺笑意來,問道:“你們有事嗎?”
外頭沒有人出聲兒,他們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
扶宅的夫人與樹藤殺人案有關的流言,一開始是從街頭書人那裏傳出來的。
由於這案子在官府手裏毫無進展可言,城中百姓自然也沒什麽新奇的談資,書人一通拍案高談闊論正是時候,不到半,整個蘿州城的人都知道寧杳曾經給雲老爹指過路,找到雲姑娘屍體的事情。
這事兒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過後更是愈演愈烈。
和宋捕頭這個堅定且執拗的無神論者不同,盛國的大多數人都是信佛也信神的,看月老祠與青蓮寺的香火鼎盛,可見一斑。
剛開始他們也沒往歪處想,隻認為這位眾口相傳的扶夫人會些好本事,可轉頭又有人了這位扶夫人實在行跡古怪,不得她就是那個害人的凶手,使樹藤的妖怪呢。
三人成虎,越越像那麽回事兒。
現在可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時候,如今人人深陷恐慌,沒個安寧,都怕自己是下一個死者,畢竟誰不想再多活幾年啊?
這個時候,有人在後頭張著嘴來回地推動慫恿,自然就沒頭沒腦地隨波逐流,跟著吆喝的人急吼吼地到扶宅來看個究竟了。
可這一看,又遲疑了。
門裏的女子很年輕,秀眉連娟,煒燁含榮,正是最鮮活的好年紀。
不過,雖麵容妍茂,麗質少有,卻也不算絕世出奇,再看眉目一兩分和順,氣質有十分幹淨,瞧來瞧去也不過就是個顏色過人的普通娘子罷了。
這……這真能和妖怪扯上關係?看起來著實沾不上邊兒啊。
世人常以貌取人,看屋裏討伐的對象並不是想象中妖精怪物或妖裏妖氣,或可怖害人的模樣,諸人發熱的腦子稍稍清醒下來,一時左顧右盼的竊竊私語。
寧杳也不急,還叫覓秀搬了個椅子來在門裏照壁前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大黃的腦袋。
外頭鬧哄哄的,還是紫衣襴衫的讀書人站出來,手裏拿著折扇,直直指著寧杳,大聲道:“你們可是忘了我們今日是來幹什麽的?加上昨日死去的幾對新婚夫妻,已經足足二十條人命了,二十條啊!再這麽下去,遲早輪到咱們,到時候一城人都得死絕啊!”
他激情憤憤,一口一條人命,叫外頭的人又焦躁起來。
人不為己誅地滅,涉及生死誰也淡定不下來。
寧杳看過去,“可這與我有什麽幹係呢?”
那讀書人喝道:“當然和你有關係!因為你就是那害人的妖怪!”
寧杳挑眉,歪歪頭,“證據呢?就憑這你一張嘴嗎?”
那人重重歎了口氣,轉過身衝諸人作了個揖,“鄙人姓王,家住北花三巷,區區不才,多年苦讀,隻得了個秀才名。與幾日前死在書齋的冷秀才原是鄰裏同窗。”
“冷兄慘死,我是痛之憤之,恨不能手刃真凶,親自為冷兄報仇。可官家無用啊,半月沒有線索不,還接二連三有鄉親父老斷送姓命。”這王秀才麵上顯出沉痛來,“我們讀書進學,為的就是以後出人頭地,為國為民!這一樁樁慘案怎麽能叫我袖手旁觀?我就想啊,官家查不到,我來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找出凶手,叫冷兄叫這些枉死的冤魂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他字字鏗鏘有力,麵色漲紅一副大義凜然又夾雜著憤然悲慟的模樣,讓周圍同行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湧動起來。
寧杳倒是微微感慨,這位王秀才神采奕奕,容光煥發,怎麽看也不像憂國憂民的樣子啊。
王秀才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繼續向這些老百姓道:“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
他抬起手,“你們道這位扶夫人是什麽身份?”
有人答道:“扶五爺是郡王爺義子,自然是郡王的義兒媳了。”
“正是!”王秀才看了寧杳一眼,“我一開始就奇怪,這樣大的案子,官家怎麽會什麽線索都查不出來,這其中關竅我可算是知道了。有王府的大靠山在,誰敢啊?我就問誰敢啊?頭頂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命還要不要了?”
“官家的人都怕,我不怕!”王秀才唾沫橫飛,“我來告訴你們事實的真相。先讓諸位見幾個人證人……”
諸人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就見他扭頭往後喊道:“冷嫂子,你來看看,當日冷兄出事,你是不是見到過這位扶夫人。”
應聲出來的婦人髻上筱竹笄,身穿素麻衣,正是死者之一冷秀才家的新婦。她淒淒望了寧杳一眼,含淚道:“當時妾在裏屋,曾聽見過幾聲狗叫,出去瞧時,隱隱約約好像是見到了這位夫人。”
人群中一陣頓時哄然,目光往寧杳身上飄去。
寧杳慢悠悠剝了粒花生放進嘴裏,瞧,這是睜眼瞎話,有備而來呢。
要知道自打從青蓮寺回來,她可再沒出過門的。
王秀才揮揮手,讓冷娘子到一邊,又叫道:“何兄弟,你又來看看,你私下與人閑,在酒樓曾見過的奇怪客人,是不是她。”
這次出來的和順酒樓的二,他緊皺著眉頭,應道:“是,扶夫人當時定了十二菜,一點兒沒剩,難得見到這種事兒,就記在心裏了。”
王秀才嗬嗬諷笑道:“十二個大菜啊,扶夫人好大的胃口,你吃得下嗎?你一個人吃得下嗎?尋常人都不行吧。”
眾人連連點頭,就是在碼頭做活兒的大漢,十二個大菜也噎得慌啊。
這纖纖瘦瘦的女子,怎麽塞得下去?!
在場的人心跳得越來越快,這明什麽,這明古怪得很呐。
王秀才再道:“還有一位馬夫人,您府上就在扶宅隔壁,你發現什麽奇怪的事沒有?”
馬夫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這、這,要奇怪的,就是扶家的四條狗特別厲害,還什麽都會,跟成了精似的。”
她咽了咽口水,“還有、還有他們家最近突然種了不少樹,什麽杏樹啊桃樹啊,一院子都是。”
到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樹藤。
樹藤是什麽?
那就是害人的東西啊!
諸人驚駭,有膽子的連連退了好幾步。
寧杳:“……”真是厲害了,這些平常人不會留心的事,居然真叫他給串起來了。
這是鐵了心的要把她成妖怪,恨不得她去死啊。
她斜晙了一眼,這秀才後頭是誰呢?
要一心要她命,整個蘿州城也就隻有郡王府的那位了吧。
寧杳低低頭思索著,門前已然群聲沸騰。
一輛楠木馬車從街頭緩緩駛來,穩穩停下,一身紫裙廣袖的郡王妃搭著婢女的手,踩著凳子下來。
她頭戴冪籬,雙層的霧藍紗嚴嚴實實罩了半身,多日被禁足府中,身子愈見孱弱,走了兩步便有些喘氣兒。立定了半晌,縮在披風下兩隻幹瘦的手用力一攥,啞著嗓子冷冷道:“王秀才得不錯的,但還有些事情,須得本王妃來個清楚道個明白。”
眾人舉目看去,寧杳微微一笑,喲,幕後推手這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