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錯的,不是邊郡人
第355章 錯的,不是邊郡人
韓馥的心中異常憋氣,他在荀彧這裡沒有討到什麼所謂的公道,於是便帶著幾名侍從星夜奔著鄴城而去。
問題是,他也不好好想想,在這個時代,哪有什麼所謂的公道?
他的家族依靠四世三公,壟斷晉陞途徑之時,可想過公道?
潁川之地,豪右林立,韓馥的家族亦為其中之一,他們兼并土地,致使農戶無田可種,只能成為隱戶為奴的時候,可曾想過什麼公道?
人,大多也只有在自己吃虧的時候,才會想到什麼所謂的公道。
現在的韓馥也是自知今後怕是無法在幽州立足了,但這口惡氣他實在是咽不下。
說什麼也得去找劉儉,哪怕當面罵他幾句過過嘴癮也好啊!
那劉儉還能把他怎麼樣?還能殺了他不成?
韓某人好歹也是潁川名士,你若是無故殺我,豈非是擔了害賢之名?
韓某人就不信了!
只是相比於韓馥,麴義則是遵照荀彧的指使,星夜前往鄴城去見劉儉。
在迎接麴義之前,劉儉已經事先得到了荀彧的書信,知道了己方和韓馥之間因為麴義所發生的事情。
對於挖牆角這件事,劉儉心中並沒有任何的負擔,反而覺得很欣慰。
荀彧能夠在關鍵時刻,爭取人才來擴充己方在幽州的權重,這是很明知的做法。
主擇臣,臣亦擇主。
雖然背離主人在這個時代屬於一種讓人非常不齒的舉動,但在亂世之中,有時根據時勢做出些特殊的行為,還是可以得到理解的。
每一個人都不是聖人,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的。
特別是像是麴義這種出於涼州身邊郡的人,他在惡劣的環境中成長,后從涼州來到中原,身為大漢朝的二等公民,其內心之中必然是渴望脫胎換骨的,能夠融入到中原人之中。
在這個年代,邊郡中人事事都低了中原人一頭,而涼州人,更是低了中原人三頭。
多少年來,中央討要涼州,幾番想要拋棄涼州,而涼州人亦有很多討厭中土,討厭中原,多想從大漢朝分離出去,挺直了腰板做人。
……
劉儉見了麴義之後,只是淺談了幾句,就多少能夠品出這個人的此刻的狀態了。
現在的麴義,心中充滿了忐忑,急切,驚慌,盼望。
這是一個剛剛從別的勢力跳槽到自己這裡的人慣有的心情,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故而其複雜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不論是什麼行業,每一個人跳槽的人,都是下定了重大決心之後,才能夠跳出原有的圈子來到一個新的圈子,為的,無外乎是利益而已。
「白身人麴義,見過左將軍!」
劉儉坐在正堂之上,看著下方的麴義,暢快一笑。
「子恩不必多禮,來人啊,取酒來。」
話音落時不久,就見劉儉的侍從將兩壇好酒端到了兩個人的面前。
「子恩善飲乎?」
麴義忙道:「邊郡之人,焉不善飲?」
「好,今日且莫說旁的,咱們先各自喝他一壇!」
隨後,便見劉儉拍開自己面前的那個罈子。
麴義也不落下風,亦是拍開了自己面前的那個罈子。
「盛飲之!」
隨後,兩人一起拿著罈子咕咚咕咚的往嘴中灌去。
喝完之後,劉儉擦了擦嘴,道:「子恩見吾,覺的如何?」
麴義也用袖子擦了擦嘴,嘆道:「將軍與某心中所想大有不同。
劉儉問道:「我與子恩心中所想有何差異?」
麴義說道:「將軍乃是鄭經神的女婿,也是盧公的門生高徒,更是當今天子的皇叔,先帝族弟,袁士紀摯友,當年將軍入雒陽之時,一首寒地百姓民吟,廣為士林中人稱讚。」
「將軍雖然年輕,卻足擔海內名士四字,然觀將軍之風,雖有名士頭銜,行事卻更顯豪傑之姿態,實在是讓義感到驚訝。」
劉儉哈哈大笑:「在麴子恩你的心中,是不是所有的名士都是韓文節那般模樣?」
麴義並沒有直說,但是他的表情卻很說明問題。
劉儉說道:「我雖是士林中人,但同時我也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我亦是邊郡人士!雖然幽州的情況與你的家鄉涼州並不完全相同,但身為邊郡中人,心中的那份苦,我是非常了解的。」
說罷,劉儉指了指桌案上的酒罈:「這就是為什麼,我第一次與伱見面就共飲一壇的原因。」
說實話,麴義雖然得到了劉儉的招募,但是他背叛韓馥,挾裹著韓馥手下的兵馬來投奔,這事使他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麴義背叛韓馥的理由放在這個時代,以中原人的價值觀來說,其實並不能被接受。
同時,他的行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比較招人厭惡。
但麴義沒有辦法。
他是一個涼州人,他的背景與他的身份使他不能夠像普通的中原豪傑那樣行正常之事,只要有捷徑,他就必須要走,不然一輩子無法擺脫二等公民的身份。
歷史上的麴義也是因為想要投奔袁紹獲得更高的地位而背叛了韓馥。
而且,歷史上的麴義的所作所為,甚至比在這個時代時更加過分,他直接率領兵馬在冀州反戈一擊,幫著袁紹夾擊攻打他的舊主韓馥。
在這個時間段,麴義只是掠走了韓馥的兵馬向劉儉投誠,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他歷史上的所作所為要客氣多了。
劉儉拍了拍桌案上的酒罈道:「子恩,我知道你現在心中的想法,我劉儉乃是海內名士,仁義之名遍布天下,你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到了我麾下恐不被見用,但為了能夠博一個出身,你卻也只能這樣做,所以說你現在心情很矛盾,摸不清我對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想法,對吧?
麴義心中驚嘆,劉儉果然是名不虛傳的。
「將軍所言,句句坦誠,句句說到了麴某的心坎中,實不相瞞,正是如此。」
劉儉的笑容突然隱去。
「你是邊郡中人,我也是邊郡中人,邊郡之人有個習慣,那就是說話不願意拐彎抹角,我就直接告訴你吧,你這次的做法其實讓我心裡有點瞧不上的。」
麴義聞言,心中不由頓時一沉。
但是沒有想到,劉儉的話鋒突然一轉。
「但我瞧不上的是你這次的做法,而不是你這個人。」
「如果換成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會這樣做,所以針對你麴子恩本人,我沒有任何意見。」
麴義聞言,驚訝的看向了劉儉。
劉儉一挑眉:「子恩以為我說的是假話?」
「不,沒有……只是,義心中不明。」
劉儉長嘆口氣。
「我之所以理解你這個人,那是因為我也是邊郡出身,而且論及在本州的地位,我可能還不如你,但是幽州的整體環境相比於涼州實在是好上太多,但是這件事如果放在我這個幽州人身上,我當年為了博出身,也許也可能會做,更何況你這涼州人。」
頓了頓,卻聽劉儉說道:「錯的不是我們邊郡人,而是這個世道對我們邊郡人的態度。」
「如果這個世道能給我們邊郡人差不多的機會,哪怕給我們這些邊郡人,和中原人一樣……哦,不,是一半的機會,我相信你今日也不會如此行事的。」
「因為地域差異而產生的歧視,」
「因為地域差異而產生的不平等,才使我們邊郡人的行為在中土人言中,被視之為野蠻,不懂禮數,」
「可如果將涼州人和中原人換一個位置,中原人的所作所為,只怕會比涼州人更加的野蠻,更加的不堪。」
「錯的,不是你,也不是涼州人想向上攀爬的心和擺脫現有情況的慾望,錯的,是大漢對待邊郡人的態度。」
「啪——!」
一聲脆響,麴義手中的酒罈落在地上,被摔的粉碎。
接著,便見麴義流淚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哭。
或許是被人說中了心事。
或許是被人點名了內心的痛處。
或許是被人點醒了。
或許,以上那些都有。
但此時此刻,出身涼州的麴義,只是想哭。
他從未覺得自己不忠不義的行為是對的。
但他卻從未深層次的去想,為什麼偏偏非得是自己,才去做這種不忠不義的事。
「將軍……」
麴義抽噎的說出了這兩個字,卻再無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