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關外的風是冷的,只有唇是熱的。山宗行事向來讓人琢磨不透,就連現在也是說親就親。


  神容還是不忿,偏不想讓他得逞,奈何動不了,兩手抵在他身前,唇被堵得更緊。


  他低著頭在她眼前,幾乎和她一起裹在了大氅里,臉一轉,又一次,舌強勢地擠進。


  有一瞬間,神容甚至已經描摹出了他薄薄的唇形,以自己的舌。


  緊接著他的舌就纏了上來,她不禁仰高了頭,脖頸拉長,無聲地僵住了身。


  許久,腰上墜著的鈴鐺叮鈴一聲輕響,是山宗的手掌蹭過的緣故。


  他終於緩緩退開,那雙薄唇一點點離開,鼻尖也從相抵到相離。


  神容還維持著仰臉的姿勢,對著他,一呼一吸地換氣,胸口劇烈起伏。


  唇上是麻的,舌也麻了,似麻到了舌根。


  「親夠了?」她輕喘著問,帶著絲挑釁。


  山宗也在喘氣,胸膛里貼著她軟軟的身軀。


  她鬢邊一縷髮絲亂了,眼裡不再泛紅,盛著月色,如浸水光,凜冽又動人。


  他一直盯著她,看出了她那絲不快,抬手,拇指抹過剛被她咬過的下唇,揚著唇角笑:「就是沒有也該走了。」


  又沉又壞的語氣,話音未落就拉著她繼續往前。


  神容被拽出去時都還有些不情願,掙了一下沒掙開,只能一手攏著大氅跟上。


  沒多遠,月色下的荒原里,露出了另一輛馬車。


  駕車的依然是個胡人,顯然早就在等著的。


  神容被拉過去,腰上一緊,又被山宗不由分說地抱上車。


  他跟著低頭入了車內,馬車便和先前一樣迅速駛了出去。


  「還好早安排好了換車,否則剛才多出來的那個就麻煩了。」他在黑暗的車上壓著聲。


  神容不搭理他。


  山宗仍一隻手摟著她腰,扣得緊緊的,像是怕她會跑一樣。


  這次很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車就停了。


  有昏暗的燈火隔著車簾映入車內。


  山宗摟著神容下車。


  眼前是一家供往來旅人落腳的客舍,大門半開。


  神容站在車邊往左右看,車就停在腳下一條磚鋪的窄街上,他們似是到了一個鎮子里,只這條街便能看到頭,也隻眼前這家客舍亮著燈。


  山宗摟她的手還沒松,直接攬著她走入客舍大門。


  客舍里大概是聽到了動靜,立即出來一個絡腮鬍須的胡人掌柜迎接他,點頭哈腰,一口熟練的漢話:「貴客回來了,快請入內。」


  「嗯。」山宗摟緊神容,邊往裡走邊問:「我的隨從呢?」


  「都在裡頭等著貴客回來呢。」


  說話間入了客舍廳堂,那胡人掌柜將門合上,抬手做了個請:「什麼都備好了,貴客隨時可去安歇。」


  山宗說:「找個女婢來伺候。」


  掌柜稱是,曖昧地看了一眼他懷裡摟著的神容,躬身退去了。


  廳堂內一燈如豆,幾張方木桌邊坐著一群身影,約有十幾人。


  胡人掌柜離去后,其中一人起了身,其他的人也跟著紛紛起身。


  一群人皆身服短打,額纏布巾,腰上或小腿上綁著短匕首,燈火里看來大多橫肉滿面、目露凶光,似乎都不是善類。


  最先起身的那人右眼上還纏了個黑皮罩子,更顯兇惡。


  他走近來,朝山宗抱拳,緊著嗓子喚了個新稱呼:「崇哥,都打點好了,就等你帶人回來了。」說著瞄一眼他身旁的神容。


  山宗頷首,低聲說:「辦好了就儘快走。」


  「是,咱都知道的。」那人退開兩步,給他讓道。


  山宗摟著神容繼續往裡走,她邊走邊又回頭看了看那群人。


  那群人皆面朝著山宗,還在目送他,看起來對他既恭敬又畏懼。


  往裡皆是客房,按門口掛的牌子分出幾等。


  山宗摟著神容走到一間上房外,推開門,將她帶進去。


  房內亮著燈火,桌上擺著一盤熱騰騰的胡餅,配著幾樣胡人小食。一隻大肚細口的銅壺裡盛著熱水,壺口還在冒著熱氣。


  果然如那柜上的所言,什麼都準備好了。


  山宗將門合上,才鬆開摟神容的手。


  她掃視著屋內,目光又掃過他,此時才開口:「那些就是你的隨從?」


  山宗差點以為她要一直都不理他了,盯著她反問:「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神容淡淡說:「黑場上的,綠林人。」


  和那大鬍子他們是一類人。


  山宗點頭:「知道就好,那你可知道我動用了多少黑場上的人才找到你?」


  神容怔一下,又看向他。


  他身上一襲深黛的錦袍寬著,發上金冠熠熠,燈火里長身而立,身如在往昔,唯有眼光深沉,人還是幽州的山宗。


  「就這樣你還覺得我是瞧不起你?」他臉上的笑一閃而逝,盯著她的眼裡沉幽幽的一片:「你要記好了,下次說幾個時辰就是幾個時辰,別玩兒我。」


  神容眼神動了動,才知道他的確是帶著氣的,先前情緒反而淡了,頓了頓才輕聲說:「我沒有。」


  山宗看了她一會兒,心想算了,反正也沒下次了,何必再說這個。


  門外響起兩聲敲門響,有蹩腳的漢話在說:來伺候貴客。


  是柜上的安排的胡人女婢來了。


  山宗拉開門讓她進來,指指神容,意思是伺候她,自己走了出去。


  外面一群身影,正從暗處往外行,見到他自客房裡現了身,個個都低頭抱拳。


  還是那群綠林人,在他眼前乖巧得不像是行走黑場的。


  山宗站在門廊下,擺了下手,他們才繼續往外走了。


  綠林山野里的人,消息是最快最靈通的,四處都有門路行走。


  這一群人幫著他利用黑場搜羅消息,打點身份,安排車馬,一切才能如此迅速。


  山宗吹著廊下的涼風,想起那日在關城處一直等到日落也沒見到神容返回,反而等來了一個兵渾身濕透地回來報信,說她不見了,當時大約是真的動了氣。


  說好的幾個時辰就返回,居然就不見了。


  但他還是找了出來。


  此時被這關外的涼風一陣陣吹著,似也在提醒他,他當真找了出來。


  又吹了一陣涼風,在那銷金窟里沾染的酒氣和脂粉氣似都散了。


  身後的客房裡,那個女婢退了出來,離去了。


  山宗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舉步回去。


  房裡靜悄悄的,神容已經在胡床上躺下,背朝外。


  山宗合上門,站到床前,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大約是坐在這裡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身是斜的。


  大氅從她身上滑下,半搭在她腰上,又拖下床沿。


  胡裙很露,她白生生的肩頭袒露著,後背也露了一片,幾縷髮絲因趕路太急而微微凌亂,直撲入他眼底。


  山宗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遲遲沒移開,想起了那群綠林追查到的消息。


  她這樣的相貌太惹眼了,他們很容易就在一個牙婆子的手底下問了出來,據說她當時是為了躲避一群關外敵兵才落入了牙婆子的手裡。


  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不該那樣說,她的確沒玩兒他。


  如她這樣的驕傲的嬌女,從來也不曾紆尊降貴過,又何嘗做過這等以色事人的事,否則又豈會紅了眼眶。


  山宗彎腰,將拖到地的大氅拎起來,看她身上,沉著眼,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沒有看到什麼傷痕,眼神才緩和。


  她腰上流蘇間的鈴鐺還在,他伸出一隻手去解,惹得她輕動了一下,腰下胡裙的裙擺里露出什麼。


  山宗看她一眼,那裙擺層層疊疊,他手指伸入,摸到了那東西,是錦袋,裡頭自然還是她那捲書。


  大約是因為那支舞換了衣服,她就將書卷綁在了厚厚的腰下裙擺中藏了起來。


  他好笑,將錦袋往裡塞一下,手指碰到了她的腿。


  這雙腿之前一步一動在圓台上曼舞的情形還在眼前。


  他手收回來,將大氅重新搭回她身上,扯了下身上錦袍的領口,又捻了捻手指,眼中盯著她安睡的側臉,忽又一笑。


  其實她跳得不錯。


  他當時坐在那裡,看著她朝自己舞來,看到的是她滿身的艷光,那是另一幅模樣的長孫神容。


  可能她不知道,當時滿場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還好他去得夠及時。


  ……


  天亮時,神容睜開了眼。


  睜眼就有一瞬間的恍惚,胡床頂上的幔帳滿是花紋,她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那銷金窟里的經歷就像一場夢,還好夢很快就醒了。


  忽覺身旁有人,她慢慢轉過頭,愣了一下,身側的男人剛剛坐起。


  山宗正在穿衣,轉頭看了她一眼:「醒了?」


  神容還沒完全回神,眼珠盯著他輕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身上胡裙未褪,一條腿還與他相貼著。


  山宗眼神在她臉上轉過一圈,臉上似笑非笑的:「不用看了,我就在這裡睡的。」


  神容擁著大氅緩緩坐起來,昨夜她說睡著就睡著了,一點沒有感覺到。


  「做什麼?」她開口問,也不知為何就這麼問了。


  山宗眼一下凝在她身上,貼近一分,挨著她的腿也貼得更緊:「擔心我對你做了什麼?」


  神容一手撐在床上,斜睨他,看到了他下唇一點破皮,是她咬出來的,眼神晃一下:「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這裡無人認識我們,認識我們的都知曉你我做過夫妻,還會要求我冰清玉潔不成?」


  她的語氣很低,一字一字鑽入山宗耳中,他不禁笑了,掃過她白嫩的肩頭,痞氣橫生:「那我豈不是虧了。」


  神容眼上一跳,覺出了話里的含義。


  他果然是個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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