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庭院里久久無聲。
久到神容眼中似乎只剩下了那個跪著的人。
即便此刻以頭點地,他也寬肩平直,身正如松。
「阿容,阿容!」
長孫信接連低低喚了好幾聲,神容才回了神。
「快走,莫被母親發現了。」他輕輕推她。
神容被他一直推出花樹后,回頭往那裡看去,看見她母親原本舉著的手已垂了下來,手裡鬆開,扔下了那條腰帶,轉身往後走去了。
山宗抬起了頭。
護衛們散開,正往這邊方向而來。
「別看了,」長孫信催促道:「你先回去,我替你看著情形,有消息便立即去告知你。」
神容被推往來時的方向,山宗的身影已消失在她眼角餘光里。
……
書房裡,裴夫人坐著,端正不語,一旁站著趙國公。
「他還在?」許久,裴夫人才問。
趙國公點頭:「自然,你我都看不出這小子有多能忍,也是這次去幽州,我方知道他是認定了便不會放手的人,既然會登門,就不會在意這點折辱。」
裴夫人低低一聲哼:「他便不擔心我直接回絕了。」
趙國公想起上次他來長安求娶的情形,沉吟道:「那他一定還會繼續登門。」
裴夫人詫異地看丈夫一眼,沉下臉色不語。
正說著,長孫信進了門,堆了一臉的笑上前,伸手扶住裴夫人手臂:「不知母親有何決斷,難道還要一直關著阿容不成?」
裴夫人看他一眼:「你又有什麼要說的?」
長孫信有點訕訕:「原本我是不想說的,打他當初做出那事來,我便瞧他不順眼。可他這番登門,能為阿容做到這步,實在叫我沒想到。我就實話與您說了吧,之前阿容在幽州有幾回叫您擔心有風險的,其實都是真遇了險,都是他護著阿容過來的,這還只是我知道的。阿容是何等秉性,若姓山的只是嘴上說說,她哪能跨過當初那事的坎,你看她何曾對誰這樣過?」
裴夫人聽到神容真遇險便已變了臉色,聽完了他這番話,又擰著細眉扭過了頭,好一會兒,才說:「我又如何捨得關她……」
庭院里,山宗抬起眼,看見有人走了過來,一路走得慢悠悠的。
他終於起了身:「神容現在如何了?」
長孫信剛走到他跟前,便被問了這麼一句,沒好氣地低語:「你在我們國公府上可是自身都難保了,還問這些。」
「我好得很。」
長孫信一時語塞,看著他漆黑的眼,真看不出來他這麼傲的人還能有今日模樣,手攏著嘴輕咳一聲:「罷了,我來傳話,我母親有話只會與阿容說,你可以走了。」
半個時辰后,紫瑞端著飯菜送到花廳里來。
到了門口沒見有守著的僕婦婢女們,她便猜測神容可能已經出去了,忙推門而入,卻見神容就好好地在榻上坐著。
「少主再稍稍忍耐一下,主母定然不會忍心一直關著你的。」她悄悄安慰說。
神容朝她身後的廳門看了一眼:「他還在不在?」
紫瑞放下飯菜,小聲道:「東來去看過,山使已經走了,是郎君親自傳話讓他走的。」
「那我母親如何說?」
「尚且不知主母意思。」
神容蹙眉。
很快,門又被推開,長孫信走了進來。
神容立即朝他看去。
長孫信擺擺手,遣退了紫瑞,負起兩手在身後,一本正經道:「念在他當初救過我一回,我倒是願意替他好生美言幾句來著,哪知道母親也沒讓我說太多。」
神容輕輕移開眼:「那母親如何說?」
長孫信將門拉開到底:「你可以出去了。」
神容眼一抬,轉回頭,站起身來:「這是母親的意思?」
長孫信點點頭:「我還能騙你不成。」
神容當即出門,到了門外,腳步卻停了一下,改了方向,往她母親所在處走去。
裴夫人正往此處而來,轉過廊角便遇見了。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神容緩緩上前,雙手挽住了她胳膊,屈一下膝:「叫母親難受了,我知道母親所做一切皆是出自心疼我。」
正因知道,才乖乖任她關著。
裴夫人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到底還是不遮掩自己的心軟了:「你知道就好,若是他敢再有下次……」
「那我就給他一封和離書先棄了他,如何?」神容搶話說。
裴夫人這才緩了臉色,抬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髮:「他敢當著全城人的面這樣,量他也不敢了。我只希望你不受委屈,你值得最好的。」
「不會的。」神容抱緊她手臂:「他就是最好的。」
……
官驛里,一群人正在院子里或蹲或站。
龐錄對著長安淡薄的日光揉了下手腕,那裡留著一道半指寬的印記,曾經是束縛手鐐的地方,如今被帝王免了罪行,以後他們再也不是罪人了。
駱沖在他旁邊看到,古怪地一笑,眼上疤又是慣常地一抖,沒說什麼。
或許是還不太習慣。
胡十一往後方客房那頭看了看,忽而扭頭問:「頭兒到底一個人去了啥地方回來的,咋就沒動靜了?」
薄仲搖頭:「不知道。」
胡十一回想著山宗之前一馬一人單獨出去,回來了也是一個人,一言不發地就回了客房,思來想去不太明白。
「肯定是去找金嬌嬌了,莫不是出啥事了,難道說咱的燈都白送了?」他直犯嘀咕。
忽聞外面一陣馬車轆轆聲,須臾,有人走了進來。
胡十一抬頭一瞧,愣了一愣。
這麼巧,剛說到她,她就到了。
神容罩著披風,緩步走入,掃了一圈他們,淡淡問:「他人呢?」
胡十一看不出她臉色意味,伸出手,朝後面指了指。
神容直往那裡去了。
他伸頭追著瞧了一眼,只見她轉了個彎,便什麼也瞧不見了,又嘀咕:「到底咋了,好事還是壞事啊?」
神容一直走到後面一間客房外,剛對著那扇門站定,手剛要抬起來,頓了一下。
門忽然打開了。
山宗站在門后,一手扶著門,看到她,眼神一凝。
神容朝他看過去,昂昂下巴:「如何,沒想到又是我親自來給你答覆?」
山宗嘴角緩緩勾起:「一直在想,直到現在才成了真。」
神容眼裡剛剛閃過一絲笑意,就被他拉進了門。
「你母親真答應了?」山宗抱著她抵在門后。
「嗯。」神容被他禁錮著,兩手撐住他肩。
山宗嘴邊深深揚起,他已做好了短期內都難見到她的準備,甚至想好了再去登一次門,沒想到她來了。
下一瞬,他便迫不及待地低下了頭。
神容頸邊一熱,是他的唇貼了上來,頓時撐著他的手一縮。
他的氣息一瞬間裹挾過來,熟悉的張揚激烈。
山宗把她的手拉下去,搭到自己的腰上,她的手指去勾他束帶的結扣,勾了一下,又一下。
他笑,騰出只手來抓著她的手,一把扯開了,一聲輕響。
她腰上也有他的手,手掌如火,很快她身上的系帶便鬆了,衣裳OO@@,半松半散。他的手往裡伸入。
神容呼吸急促起來,一陣一陣的溫熱,從頸邊到耳垂磨過他的唇,她不自覺昂起頭,腿動一下,被他肆虐的手惹得咬唇,搭在他肩頭的一隻手伸進他胡服,忍不住去拉他的中衣。
山宗抬起頭,看到她的模樣,眼神倏然轉暗,一把將她託了起來。
神容腳下忽然騰空,張皇地攀住他,他已欺身抵上。
「抱緊我。」聲低得過分。
神容來不及開口,他已霍然闖入。
人如浮木,他是汪洋,只能隨他浮沉搖晃。
神容眉頭時緊時松,有些失了神,手上一下拉扯開了他的衣領,看到他寬直的肩露了出來,肩頭到肩后好幾道紅痕,眼神不禁一頓,伸手摸了上去。
是那幾下鞭笞挨的。
「你傷好透了,可以任意挨抽了是么?」她輕喘著,問得斷斷續續。
山宗用力托著她,沉沉不停,呼吸拂在她雪白的下頜:「你都看到了?」
神容眼神一動,胸前起伏越來越急:「沒有。」
「你看到了。」山宗驟然壓緊她,聲低至喑啞:「你自己看看我好了沒有。」
神容陡然失聲,雙臂緊緊抱住他脖子。
驚濤駭浪,便真是浮木,也快要被拍撞碎了。
山宗肩頭繃緊,沉沉喘著氣,親到她耳垂:「怎樣?」
神容咬著唇,說不出話,只能緊抱著他脖子不放,一手順著那幾道紅痕撫去他背後,摸到了剛長好的疤,長長的一道,光是摸也能覺出猙獰。
手指划著,又摸到他胸膛上那一處,覆上去,掌心下是他激烈的心跳,終於能開口,輕顫著說:「嗯,好一些了……」
山宗低笑:「才是『好一些』?」
忽又沉撞。
神容摟緊他,咬著唇伏在他肩頭,眼看著他肩頭最清晰的那道紅痕,身一沉一落,那紅痕在眼前一動一動。
許久,驀然渾身一緊,她難忍地低頭,張唇含了上去。
山宗肩頭一綳,瞬間如被點燃,雙臂一收抱緊她,更加狠了。
……
不知何時,外面傳來樂聲。
神容斜斜伏靠在臨窗一張簡榻上,伸手將嚴實關著的窗口推開一道細細的縫,往外看去。
官驛外便是城內道路,原本尚算安靜,此時卻漸漸多了許多路人,朝著遠處望著。
那裡有一行人正朝這裡過來,一路歡聲笑語。
神容透過窗縫看了又看,才漸漸看清了,原來是一行迎親隊伍。
大概是城中哪家富戶人家娶親,排場算大的,難怪引得百姓都伸頸墊腳地湊熱鬧。
新婚的馬車覆蓋了輕薄的綵綢,從遠往近一路而來。
當先的年輕新郎坐在馬上,婚服艷艷,笑得眼都眯成縫,手上不停地向沿途的眾人撒出一枚枚的通寶。
有的落在地上,叮叮響,引得人紛紛附身去撿;有的落在別人身上,人家一邊被砸疼了,接了錢也高興,還笑著向他搭手道喜。
歡聲笑語,喜氣洋洋。
有人在往車內看,想一睹新娘容貌,又被新郎笑著呵斥開,接著又是一把通寶撒出來。
神容看著這場景晃了個神,身上一沉,多了件厚沉的絨毯。
一條烏黑斑駁的胳膊箍住她腰,男人的胸膛自后靠過來:「你不冷?」
神容眼波一晃,輕輕說:「分明要嫌熱了。」
山宗扯起嘴角,想起她軟在自己身上的模樣,直到最後釋放那刻,他依然緊緊抱著她不放,再不用像之前那樣克制,彼此緊貼,她甚至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他朝窗縫外看了一眼,看到了那熱鬧場景。
神容已看到他眼神,撇撇嘴:「沒什麼好看的,還比不上當初你我萬分之一。」
山宗低頭看她一眼,聲音低沉:「確實比不上。」
不止排場,連剛才那新婚隊伍中垂簾半掩的車中女子身影,也比不上當年她坐在婚車裡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又低聲說:「我該補給你一場婚禮,屆時就按照你父母的要求來,只要我能做到。」
神容慵懶說:「誰在乎,反正又比不上當初的。」
山宗咧一下嘴角:「你我第一次成婚那樣的場面,的確是很難比上了。」
她眼神輕輕掃向他,忽而說:「我是說望薊山裡那次。」
山宗一下盯住了她。
神容眼睛微彎,伸出手臂,想去關窗,那條烏黑斑駁的胳膊已先一步緊緊拉上了窗,而後伸入了絨毯,撈住了她的腰。
她僅著的衣裳又落了,背緊緊貼入他胸口,如貼上一片難當的火熱。
他的心裡更熱,親上她耳邊,喑啞地笑:「請夫人再驗一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