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从一进院里走来几盏灯笼。
白晔见了说:“看起来穆行主和孟娘子回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白晔一直开着门,是以看得清楚,是李阿嬷过来了。彬彬知道是来叫她,忙站起身谢过白晔,匆匆出了屋门。
李阿嬷到了门前礼貌的谢了白晔和无岐,对彬彬说:“姑娘,大娘子叫你过去跟她歇在一处。”
彬彬不敢怠慢,叫紫竹一起跟着李阿嬷走了。
无岐见她走了,也预备跟白晔道别。
白晔说:“原先只道穆行主有义气,今日听了这半夜香闺秘闻,才知道原来他还是如此多情之人。这孟娘子也是这般与众不同,难怪穆姑娘行事与一般闺阁女儿大相径庭了。”
“她看似是出身豪门大户,被双亲宠溺非常的千金小姐,实则是不被家族认可,身份尴尬的私生女。”
无岐看向彬彬走去的方向,眉宇间透出一股怜惜:“可她全不似一般的庶出那样自私短见、不明事理。这全赖她爹娘用心呵护,对她悉心教导,不让她觉得低人一等。她又天性善良,体量父母,所以比之那些闺阁嫡女更是可爱。”
白晔听了此话方有所觉悟。他原本以为这沈公子不过是因为两家是世交,穆姑娘又生的美貌才如蝶恋花般。现下看来,这公子实是爱这姑娘的本真,爱到了骨子里。
于是抱拳道:“先时我兄弟唐突了穆姑娘,欺辱公子,还望您能见谅!”
无岐摆手:“罢了。他也殁在海上,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两人均没有再说下去,旧日的疮疤,还是不去揭开得好。
彬彬随李阿嬷到了二进正中的堂屋。这堂屋里东西各有一个耳房,她刚进来就听到父母在东厢说话,门帘低垂,有灯光从帘缝间漏出。李阿嬷隔着帘子禀报,说姑娘回来了。她于是内心忐忑的站在帘外说道:“爹娘万安!不孝女儿给你们请安了。”又隔了一会儿,才见门帘挑动,她娘亲迈步出来。
彬彬见娘亲已经拆了发髻散了头发,穿着绸裤,只披着一件孺袄出来,知道爹娘已经歇下了。忙跪下来哭道:“娘,今日女儿行为出格,让您动怒,心中十分后悔。请娘保重身子,不要与女儿一般见识,您要打要罚女儿都无怨。”
依婷叹口气将她扶起来:“今日娘也言语不周,不仅骂了你连无岐也受了连累。娘怎么不知你们两情相悦?只是你是个闺阁女儿,即使笃定了要嫁给无岐,也须知道分寸。你们尚且没有定亲,更是要顾惜名节。须知无岐是泉州沈氏嫡系大宗嫡长子,你嫁给无岐就是沈氏宗妇,有那不好的名声传出去,沈氏一族岂能答应。只有行事循规蹈矩他日嫁过去才能受尊重,你明白吗?”彬彬听了更觉后悔,戚戚然点头道:“女儿明白了。今后绝不让娘再为我操劳。”
此时穆翊帆在房内说道:“女儿已知道利害,就算了吧。赶紧歇下,明日寅时你俩还要起身家去。”见相公发了话,依婷忙答应了,用手巾擦擦彬彬脸上的泪水:“去西厢歇着吧。舶行规矩多,明日天不亮咱们就得回去。”
彬彬点头穿过堂屋到了西屋,早有紫竹铺设好了被褥,给自家姑娘拾掇停当安歇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孟依婷就带着穆彬彬离开了穆氏舶行。无岐得知不免有些失落,但一想到穆叔叔还需要自己,就也收拾心神暂时把这事儿放下。
前半晌,穆翊帆招呼袁掌柜和无岐、白晔二人到正厅里看那文契。袁掌柜仔细的查看了那名章的纹理,发现它确实是真的。这个发现让穆翊帆皱紧了双眉。无岐和白晔听说,也不免吃惊。无岐心下想到:昨日穆叔叔说那段时间凡是出航,名章都是在老夫人那里保管。如若不是穆叔叔身边人便是老夫人身边人出了问题,偷拿这名章盖了这份假文契。
只听穆翊帆对袁掌柜表示:“恐怕此事查到终了,还是我后院起了火。”袁掌柜则说:“没有确实的证据,还是先不要查到老宅的好,以免惊扰了老夫人。”
穆翊帆点头赞同。
他把那两幅画像拿出来给袁掌柜看。袁掌柜看其中一张也笃定的说是李蛟,另一张捋着胡须看了半晌,才说:“此人看眉眼像是姜发奎,可脸型似乎又宽了些,冷不丁的看一眼又有些像是何长顺。但是何长顺左眼角有个胎记…”
“哦?你这样一说,倒确实是。”穆翊帆过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昨夜灯光昏暗,只觉得吊眼角像是姜发奎。今日再一看,脸型倒是有些像何长顺。”
袁掌柜又躬身施礼说:“属下已经查了前次招的搬钱箱的杂役,中人均说是李蛟托他们介绍来的。叶堂主派人抽了十几个查询,发现原籍姓名均是造假,恐怕余下的也不会是真的。这是属下不察,请东家责罚。”
穆翊帆安慰几句,袁掌柜才作罢。
无岐才补充说道:“彬彬当时一遍遍确认过,想那五官、脸型都不会有错。”
白晔问道:“穆行主,这何长顺又是何许人?”
穆翊帆答道:“他是郑六七船上的部领。”
“如此,他现下就在泉港?”
“是的。祁阿强被害死后,我恐怕事有不妥,这两日已派人看住了张、宋、郑三人和他们三条船上若干骨干,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何长顺随时可以叫到。”穆翊帆回答。他手指敲击着案几,发出一声脆响。
袁掌柜微微笑:“东家既然已经心中有数,且让他们再逍遥这些时日。”
穆翊帆笃定的说:“不过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让他们把戏演足罢了。”
无岐听了这话方知穆叔叔心里早已有了打算,暗笑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只听白晔说道:“这样看来只需找到确实的证据就可以将他法办了。”
“如果能确定何长顺就是帮凶,离那个真凶伏法就不远了。可是,袁掌柜说何长顺眼角有处胎记…”想到因这个无可辩驳的证据不能确定这画像的身份,无岐心里一片堵塞。
“我看可以让村长来认一认,虽然有重大的偏差,但他能来认一下也好。”穆翊帆说道。
几人都纷纷点头。
“在下今日就可以去祁家村把村长找来,让他认一认何长顺。”白晔说。
穆翊帆点头应允,白晔下去准备带人到祁家村去。
穆翊帆想这两日吸食淡巴菰的水手恐怕查不出来,就让无岐回家看看,省的他父亲担心。
无岐正有一事想回家跟爹爹说,就也不推辞,急匆匆出了舶行往家里去了。
到了福德巷,下马离鞍。门口的小厮把马带走,无岐快步进门问了守门的小六,知道爹爹正在书房还未及出门,随即头也不回的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一见沈英立刻跪了下来:“请爹爹遣媒人去穆家为孩儿求娶彬彬!”沈英正在擦拭宝剑,见儿子一进门就是这样一句,心内一惊,忙把无岐扶起来。
“出了何事?怎么孩儿今日这样急切?”
无岐抬起头,对沈英说:“孩儿不愿再因为与彬彬见面而让她受困。”接着把昨天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孟婶婶责骂了我俩,着实让孩儿羞愧。孩儿已和彬彬定情,我们两情相悦,不愿分开一时一刻。可又要顾及她的名节,实在困扰!请爹爹为我们做主。”
沈英听无岐说完,不禁会心一笑,把他扶起来。拍拍他肩膀说:“你所忧之事为父明白了。我儿如今也是堂堂男子汉,当然应该尽早成家!好,我今日就到惠安去请族里长辈为你做媒,准备好了之后就去穆家提亲。”
无岐听爹爹答应,方才展露了笑颜。沈英又问他穆氏舶行之事如何了,无岐详细说了一遍,沈英听说沉吟道:“如此看来这几日进展不少。等到吸食淡巴菰的人一找到,要不了多久大概就可结案了。孩儿,你赶紧回舶行去帮穆叔叔。提亲的事不要忧心,有爹来办。等抓住了贼人,你跟彬彬就可定亲了。”
无岐忙又给爹爹跪下磕了个头,沈英笑他:“你小子,看这急吼吼的模样,将来只怕要落下惧内的名声了。”
“那又如何,孩儿甘之如饴。”
沈英更加笑的厉害:“那就别跪在这里了,去帮你岳丈把歹人抓住,跟儿妇一起来跪我。”无岐止不住内心的喜悦,忙站起来,别了爹爹,又一路快跑出了沈宅,上马返回了穆氏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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