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过了晌午,无岐刚从家里回到穆氏舶行,就听说村长自行到来了,心中明了,但还是问了问缘由。不出所料,昨夜村长去隔壁村奔丧回来,路上遭到袭击,但那杀手只敢躲在草木间放冷箭,并不露面。好在他准头不好,没有伤到人。标师们去追了一阵还跟来人交了手,那人很机警,见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他两人恐有意外,就赶紧保着村长回码头了。
地库里面还有些光线,村长在白晔和无岐的带领下来到地库。一看何长顺的背影,就惊呼:“官爷,正是此人!”再看了何长顺的容貌,却迟疑起来:“那人,那人脸上似乎没有胎记。”两人失望起来,再次确认:“请村长看清楚。”村长又看了一会儿,仍是不确定。
两人只好把村长带出来。因要去向穆翊帆禀报,就让他暂时在无岐的房里呆着,着顺子陪着。
“为何人证连说不像?”听无岐的禀报后,穆翊帆也是疑惑:“难道前边那些推测都错了吗?”白晔缓缓的摇着头,再次向穆翊帆确定:“我们的推测应该没有漏洞。穆姑娘画的人像只有五官,并不能看出来身高。可那村长一见背影即能认出,说明身高是不差的。听说那失踪的姜发奎比何长顺短小很多,应该不会是姜发奎。只是不知道为何村长没有说那左眼角的胎记。”
“不能确认村长那夜看到的人就是何长顺的话,就无法将祁阿强和阿毛的死跟他联系起来。他如果坚持不招供,就更加不能定罪。”无岐忧虑:“穆叔叔,我看是否要对何长顺更严加审问,逼着他尽快开口。”
“我看那何长顺恐怕难以开口。也怪我们性急、少了历练,方才让村长认他时也没有回避。现下他已知道村长没有指认出他来,想必我们再严加拷打他也不会说了。”白晔手撑着额角烦恼的说道。
穆翊帆来回踱了几步,一双凤目眯了又眯。回头对无岐说:“既然是这样,再把他关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明日将他放了。”无岐吃了一惊:“穆叔叔的意思是…”
穆翊帆拍了拍手边座椅的扶手,不慌不忙的坐下,对他两人说道:“鱼儿不入海,怎么能找到鱼群?”
一晃三日过去。
这日晌午,泉州城里最大的酒楼“醉春风”正是热闹的时候。这里不仅有闽南名厨做得经典闽菜,粤式珍馐、杭帮美味、淮扬佳肴以及江北菜色应有尽有,除此外大食风味、吕宋小吃都被囊括进来,因此逗引的本地人和外地客商络绎不绝的来此享受口腹之欢。
醉春风共有三层,一楼的大厅早已坐满。二楼是雅间,三楼只有两个房间,装饰的精致典雅,专为接待贵客。此时,其中一个叫做“祈雅”的房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带着四个随从正在等人。小二进来殷勤的倒上上好的清茶,偷眼观看这人:此人长相普通,但是穿戴很是讲究,身着临安来的织锦长袍,手上带着硕大的一个猫眼戒指,头上攒着羊脂白玉簪子,神色有些落寞,正不经意的揉弄着手指。觉察到小二在看他,那人不耐烦的斥责道:“看什么!还不去楼下望望!”小二忙答应着端着盘子出来,对门里撇了撇嘴,方才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醉春风门外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位是一头卷发还带着西洋帽子、唇上留着卷翘胡须的西洋商人,另一位是个大宋商人。两人下车后,车夫去车上搬下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箱子,跟着那两人迈步进了酒楼。小二忙上前迎接,将他们让到三楼“祈雅”包房。
矮胖男人一见进来的大宋商人忙迎上去拱手道:“李大官人好?鄙人在此等候多时了。”那姓李的商人也还礼道:“谢大官人安好?李某有礼了。”原来那个矮胖的就是带何长顺和阿毛去找云雀的谢克己,谢官人。两人寒暄已毕,李大官人才把那西洋商人推上前,对谢克己介绍:“这位就是西洋大秦来的大商人昆塔斯。”
谢克己看那西洋人周身穿戴绫罗绸缎,手上带着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神情透着精明,态度很是友好,放心大半。前日他突然接到漕司所辖下的盐铁官的文书,限他半月内补齐铁税。官文措辞强硬、不容置疑。惊得他半夜没有睡着觉。
像谢克己这样从一般的小商人一步步变成能够经营朝廷专卖的生铁生意的人,靠的就是不断小心伺候、笼络人脉,攀附这些漕司的专员。官中人哪有长情,即使有讲义气的,他们也忤逆不了上司的命令。朝廷又在对蒙元用兵,盐铁收入占朝廷进项大头,铁税一年比一年催的紧、税率节节攀升。往年还可拖些时日,今年还没过半,又来催了。年初他将手里的钱拿去参与“带泄”,如今商船还未回航,手里本不剩什么,半月内凑齐铁税简直难比登天。幸而他同是在泉港的商人李官人给他介绍了个西洋来的客户。愿意出多十分之三的价钱收购他手里的火器,如果能成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谢克己忙也向那西洋商人致礼,只见昆塔斯也供手朝谢克己还礼,嘴里操着蹩脚的泉州话说道:“斜官人安好?鄙人有礼了。”见昆塔斯竟然会说泉州话,谢克己的眼睛满意的笑成了一条缝。昆塔斯招呼马夫把那箱子放下,让他下楼去了。
三人按主次落了座。小二忙招呼着上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谢克己开口道:“李大官人,你是否已经把我的意思交代给了这位昆兄?”李大官人乐呵的开口:“已然说的很明白了。咱们大宋的火器在他们那里是独一无二的利器!他们国内原本是没有火药的,也不会造。如今他们的圣上正在跟别国开战,咱们的火器正是好用的时候。你放心,价钱上我已经跟昆塔斯谈拢了,绝不会让你吃亏!”昆塔斯听着李大官人的话,不住的点头表示同意。谢克己喜不自胜,忙给昆塔斯斟了满满一盏酒。
昆塔斯端起酒杯对谢克己道:“斜大官人!鄙人家乡的皇帝陛下很喜欢达宋的火器。火箭、火努、火蒺藜什么的我都多多的要,如果你这里有铁火球的话我就更喜欢了!”
虽然昆塔斯的泉州话说的半生不熟,谢克己听起来却如丝竹入耳。“当然有了!昆兄说的这些火器,鄙人这里多得是。如果昆兄能等的话,有多少我都能运过来。”昆塔斯惊异的睁大了眼睛。李大官人在一旁说:“这位谢官人神通广大!这些年朝廷在江淮对元军用兵,官办的兵工场火器造的不少。谢官人都可以把大宋造的火器运到江北卖给蒙元!昆兄的家里又没有侵入我大宋,要买铁火球更不在话下。”昆塔斯听李官人说完,盯着谢官人深深的点了点头,端起一盏酒对谢克己说:“斜大官人有这么大的本领,太让人赔付了。来,就满饮此杯。”
三人乘兴豪饮几杯,谢克己又叫了几个唱曲儿的来陪着欢乐了一时。酒过三巡,谢克己眯着有些醉意的眼睛对昆塔斯说:“昆兄,你放心!您要的那五百个铁火球并三千枚火箭,我明早就着人给你运过去!市舶司那里尽管放心…”谢克己自顾自的说着,昆塔斯又睁大了眼睛:“斜官人!我要的是一千个铁火球!不是五百个!”
“什么?一千个?”谢克己一愣,被这个西洋人的话惊的瞬间清醒了。他狐疑的望向李大官人。李大官人也惊讶的望着他,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随后他转向昆塔斯问道:“昆塔斯,前日你跟我说的是五十个…”“哎呀,错了!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五百个再加五百个!是一千个!”昆塔斯懊恼的抱着头大声说。
谢克己犯了难。他把李官人叫到一旁:“李大官人,说好的五百个我这里现货,明日运到码头上,咱们钱货两清,你的抽成我一分不少。可他突然要一千个…我这里没有啊。”
“那怎么办?谢官人,这个昆塔斯是州衙的程孔目介绍我认识的,恐怕跟知州有干系。咱们得罪不起啊!”李大官人说道。
“可没有货物怎么交易?要我凭空变出来不成。”
“你要想想,你经营生铁是朝廷特许的。你采买多少漕司那里都有案可查,做成的铁火球也是有数的。如今这西洋人让你卖给他一千个,你却拿不出来。到时候转运相公问你那火器的去处…”谢克己被惊的一身冷汗。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这时,昆塔斯说话了:“斜官人,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的铁火球?如果是这样,我就去找其他商人算了。”说着戴上帽子,就要离开。谢克己忙把他拦住,满脸堆笑:“昆兄,莫急!我有办法。”说着拉着昆塔斯又坐了下来。
“昆兄,现货我确实没有!但是若你能等上几日,我找工匠把那五百个做出来给你怎么样?”谢克己急着想将手里的货物兑出,想出了个主意。
“那不行!我的船等不了那么多天!”昆塔斯摆摆手。
“要不了几日!十日之内一定给做出来!”谢克己拍着胸脯保证。
“真的?”昆塔斯将信将疑。
李大官人在一边说道:“昆塔斯,谢大官人一向说到做到。他说十日内能做出来,就一定能做出来。请放心。”
昆塔斯神情严肃的对谢克己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在等斜官人十日。如果到时候铁火球我拿不到,你要赔我双倍的定金!”说着,把刚才带来的箱子打开:两面整齐的摆放着十锭黄金。
谢克己贪婪的瞅着那黄灿灿的金子,复又对昆塔斯说:“昆兄放心!我就是不吃不睡,这十日也要把那铁火球做出来。”昆塔斯才满意的点了头。李大官人一看,忙把双方契约拿出来平铺在案几上。三人画了押按了手印。
交易完成。昆塔斯也不想再饮酒了,直催着谢克己赶紧张罗做铁火球。三人就下了楼、出了醉春风,礼让着各自上了马车离开了。
谢克己谈妥了这个正中下怀的大生意,正在志得意满。同在泉州城里,另一人却心似油煎。
https://www.lingdianzww.cc/book/30967/754754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https://www.lingdianzww.cc/。零点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https://m.lingdianz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