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一艘海沧船和一艘西洋商船在朝阳的光晕里停靠在了文兴码头。
穆氏舶行里骤然人来人往忙碌起来。一个时辰后,穆翊帆和袁钟杜叶四个堂主以及白晔和无岐齐聚在厅堂上,落座完毕。
这时,叶大福堂下五六个水手押着一个人,头上蒙着头罩,背剪双手上得厅堂上。穆翊帆默默的盯着他一眼,摆了摆手。水手们随即将他押到了屏风后面。
穆翊帆扫视众人一眼才开口:“先把李蛟带上来。”。马上有人去将五花大绑的李蛟带了上来,按着他跪在厅上。
见了李蛟,看他满身是伤,穆翊帆叹道:“你在我行里这么多年,屡次海上搏命,可曾见你有这么多的伤痕?”
李蛟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钟岳成哼了一声,说:“主人莫要怜惜这个畜生。您念着他浑身是伤,他却要下黑手杀您!真是死有余辜。”
穆翊帆制止钟岳成,又对李蛟说道:“前次出海你浑水摸鱼故意引得张长保和宋全胜火并,罪责不轻。如你是被贼人蒙蔽,受了蛊惑,只要肯把详情讲出来,情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的。”
李蛟还是不吭声。
袁掌柜接着说道:“而今那水庄已经被毁,幕后之人东家早已知晓。如你肯从实招来,首罪伏诛,从罪可从轻。”
李蛟听袁掌柜这么说,忽而抬起头,狠狠的笑了两声,说道:“行主想让我说什么?一切因由都是那马贵所起,我不过是个替他看守水庄的手下。他要我绑了宋全胜、火并张长保,我怎么知道他最终是想杀了您?我只道他是看不惯宋、张二人,想趁机会结果他们,其他的一概不知。”
见他满嘴胡说八道,穆翊帆脸色骤然沉下来。“你莫要自作聪明,事到如今还在污蔑马贵!你们做的好事打算我真的不知道吗?”
说着朝钟岳成点点头。钟岳成会意,着人带上来一个水庄的庄丁。那人上了厅堂,惶惑的下跪求饶,钟岳成对他说:“把你知道的对着穆行主再说一遍。”
那人抖索着连声应允,说道:“奴儿本是泉州笔架山的山民,叫吴三。自幼父母双亡,是村人把我养大。两年前我十七岁,正在山里砍柴,遇到这个李头领带着一伙人问路,要到我村里去。我好心要带着他们在前面走,哪知冷不丁的被他们兜头蒙上个口袋,强自绑走了。等揭开头罩,就到了那个水庄。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再离开过。他们要我带着脚镣,终日在里面做苦力,主要是打造兵器和火器。动不动就打骂、罚饭,这两年我过得猪狗不如……呜呜呜”这吴三说着哭了起来。
钟岳成让他不要害怕,他才止住悲声。穆翊帆问他:“那水庄里有多少和你一样的人?”
吴三回道:“苦力有一百多人,另有庄丁二百多。庄丁和我们不住一起,他们平时早晚操练、巡逻监工,并不做苦力。庄里最大的头目是少主,听说他是主人的干儿子,姓白。另还有两个当家的,一个就是李头领,另一个是何头领,他俩一个管庄丁,另一个管造火器兵刃。但他们并不常在庄里。”
“你庄里前些时日是不是有变动?”穆翊帆又问道。
吴三点点头:“一个多月前,庄门口来了六七艘平沙船,少主命我们搬了数百火箭和几个铁火球到船上。然后调集了七八十个庄丁驾着船走了。几日后才回来,人少了好几十,剩下的也是受伤严重,调我们数十苦力去伺候了好些日子。”
穆翊帆身后的白晔听到这里不由叹口气,悄悄对无岐说:“这当是我兄弟去袭击穆行主的船了。”于是打断吴三,让他抬头看看自己。
吴三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白晔,吓得不轻,嘴里叫道:“少主!你,你还活着?”
一旁跪着的李蛟不禁冷笑:“他哪里是白晖?不过是出卖自己孪生兄弟换取富贵的下流货色!”
白晔听了李蛟的话绷着脸说道:“这里还有你这卖主求荣的奸贼说话的份吗?我兄弟死于你们手上,这笔账我会跟你算个清楚!”
见白晔生气了,李蛟身后站着伙计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他才不再说话。
穆翊帆又问:“那以后呢?是不是还有事发生?”
“有。”
吴三继续说道:“二十多天前,庄丁忽然集结,不知道是何事,半夜拉走了一百多人。让我们给他们搬到船上很多兵刃。过了七八天才回来,又是少了好多人,这次李头领也跟着回来了,住在庄子里没有离开。”
“这就是了,那些庄丁扮作搬钱箱的杂役,由李蛟介绍着上了钟堂主的船。在岛上失败后又坐着白晖安排接应的船回到了水庄。这安排也算是周密。”穆翊帆点头道。
“这几日他们又让你们做了什么?”
“近十天来主要是赶工做铁火球。”
“你可曾见过李头领他们嘴里所说的‘主人’?”
吴三摇了摇头。说他一个苦力,平日做工都要带着脚镣,根本没资格见主人。
另几人又问了问,发现吴三也只是知道这么多,再无可问,就让人把他带了下午。
穆翊帆等吴三下去,又对李蛟说:“我问这人无非给你些时间想清楚,若还是冥顽不灵,失了先机,到提刑公事那里,免不了丢了脑袋。”
李蛟仍是说:“行主要属下交待,属下已然交待了一切事由均是马贵指使。还要交待什么?”
“那好,你稍待片刻。有人来教你说话。”穆翊帆于是让人把他带到堂下去。
李蛟一下去,穆翊帆问叶大福道:“何长顺带来了吗?”
答曰:“正候在堂下。”
“将他带上来。”
“领命。”
不多时,何长顺被绑着带到堂上。
穆翊帆见了他不由嘲笑:“不久前才在这堂上抓住我的腿信誓旦旦的说你冤枉。如今咱们又见了面,不觉尴尬吗?”
何长顺目光闪烁,犹犹豫豫,终于开口问道:“属下自知对不起行主。如今要杀要剐但凭发落,只是那昌儿是我独子,求行主网开一面。”
穆翊帆叹道:“你只道自己的儿子珍贵,却不知道别人的儿子亦是爹娘的心头肉。若还存着些良心,怎么会丧心病狂的害了祁阿强母子?”
说着猛地一拍案几:“把祁阿强的事前前后后的说清楚!你们设下这苦肉计究竟意欲何为?”
何长顺脸色涨红,咬了咬牙又说:“若是行主能放了昌儿,小人必能说的清楚!否则就是把我一刀一刀剐了,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钟岳成嗤笑一声:“呆子!想杀你儿子的哪里是我们?不是白兄弟和无岐公子,你那儿子如今早成李蛟刀下鬼了。”说完,朝厅堂门口站着的手下使使眼色,那从水庄被救出来的半大孩子立时被带到了堂上。那孩子一见何长顺,哭着扑过去,抱住父亲大哭。边哭边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倒是说的实话,没有瞎编。何长顺眼见儿子安然无恙,又听到孩子这样说,不由也落了泪。
穆翊帆等那孩子说完,又开口道:“舶行里早有规矩,无论犯了何事,祸都不及妻儿。你在行里这么久,应该清楚。你虽不再认穆某做兄弟,穆某却还记得你的好处。放心,你儿子少时便由你媳妇带回去。”
这时何长顺的媳妇从堂下上来,见了穆翊帆下跪磕头,嘴里千恩万谢说个不停。又对何长顺说:“不叫你跟他们那些腌臜破烂搅在一起,你非要做。如今赶快跟穆行主说清楚,也好给我们母子一个出路……”嘤嘤嘤哭个没完。何长顺一脸木然。边上有人过来把她劝下去,那妇人方带着儿子下去。
穆翊帆又对何长顺说:“我决不食言,你儿子如今已经被你媳妇领回家了,你还要说甚?”
何长顺抬头回他:“既然行主救了我儿子,在下也无以为报。行主要我交待清楚,我舍得这条命就是!只是那人行事狠毒,我怕他……”
“放心!我已安排人送他们母子远走了。除了我和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何长顺放了心,重新跪好,对穆翊帆说:“行主,属下背信弃义,做了那下作事。而今愿意将一切坦白。”
“好,既然有这决心,你可愿意指认李蛟吗?”
“愿意”
于是,穆翊帆令人将李蛟带到堂上。两人一打照面,凝眉对视一眼。
穆翊帆也不在意,问两人道:“而今已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用我多说利害。你俩个各自说说,那罪首是谁?”
李蛟抢先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马贵。”
穆翊帆看向何长顺。他一字一句说道:“不是马贵,是郑六七。”
“你……你这贪生怕死的鼠辈!”李蛟狂怒的冲他咆哮。
白晔在穆翊帆身后开口道:“李贼何必咆哮?就是他不说,穆行主早已猜到是他。如今不过求证而已。”
“那郑六七怎么谋划出这些事端的,一一说给我听。”穆翊帆说道。
何长顺微微点点头,不再看李蛟那吃人的目光,终于将这案子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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