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微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当她脑海中出现凤怀音的记忆时,她感到特别奇怪,死亡难道就是重温别人的一生?
而且那些记忆十分奇怪,有些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有些却十分清晰,等到荣微把这些记忆全部消化掉,天已经是蒙蒙亮了。
记忆停留在凤怀音在外公怀里渐渐睡去的时刻,荣微不由得苦笑,连疼痛的记忆都如此深刻,偏偏这个八岁的小姑娘人生的记忆中一大半时间都在疼痛中度过,不过是有轻有重罢了。尽管只是记忆,荣微也已经疼的全身汗湿。
荣微通过这些零碎的记忆拼出了一个基本的世界观:这个叫凤怀音的小女孩仍在中国的国土上,位于武夷山一带的一个名为云浮谷的地方,却不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空。
这里的史书记载隋炀帝是一位千古明君,开创了大隋盛世。隋朝延续了三百多年,隋末,统治者腐败无能,自然灾害频发,社会动荡,天下三分,形成了现在的局面。所以生产力水平与宋朝差不多,不过天下安定,商品经济比宋朝更发达。
如今的中国领土主要有四国,北部大应,军事实力最为强盛,但经济重心南移,凤怀音自己所在的东宁是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东宁西部的景盛国占据了两湖平原大部和四川盆地,自然资源丰富,粮食充足,常与大应和新和做粮草交易,实力也不可小觑。新和是西北少数民族国家,领土主要是青藏和新疆地区,还占有内蒙古的一部分,是大应的大敌。
而凤怀音这个小姑娘,是东宁唯一的亲王——雍亲王凤青岩的女儿,东宁皇帝明帝凤青南的亲侄女,一出生便被封为昭南郡主,还有一个叫凤怀延的弟弟。
凤怀音也是个可怜孩子,当初凤青岩与云初染陷身王储之争,云初染临盆之际被人下了“花冥”之毒,所生胎儿本来必为死胎,却因为云初染有云浮谷的保命灵药而奇迹生还。凤怀音一出生便被送到云浮谷给外公救治,多年来药石不断,毒发时疼痛难忍。不过在云丘子和谷中一众医师八年的努力下,终于炼出了解药“天灵丹”,昨日刚刚服下。
这时天终于亮了,有人推门而入,带进来满室清晨的草木芬芳。
凤怀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云初晚那张绝美的脸,她头发用一支紫玉钗挽起,饱满圆润的额头上挂着一条紫色的额坠,呈泪珠型垂于眉心之间。眉目如画,眼里却盛满浓烈的悲伤。琼鼻高耸,更显气质出尘。一张略厚但小巧的嘴巴红润亮泽,和那巴掌脸一搭,娇美至极。
在凤怀音惊艳的时候,云初晚走到了床边坐下,一只玉手抚上她的脸颊,心疼地说:“还疼吗?今天早晨想吃点什么?”
荣微愣了一愣,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感到惊愕,她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自己变成了这个叫凤怀音的8岁女孩,占有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还要替她活下去。
“不疼了。”凤怀音稚嫩的声音在室内漾开,熟悉得让荣微感到,也许不是她有了凤怀音的记忆,而是凤怀音有了她的记忆。她一向选择困难,便又说:“吃什么都行。”
云初晚柔柔地道了声“好”,又从床边典雅的柜子中拿出几件衣服,递给凤怀音道:“穿好衣服就去大殿吧。”然后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转过头静静地看了看凤怀音:“音儿,你的毒没能彻底解掉,药量……还是差了一些。”
凤怀音一愣,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她本来应该是彻底解了毒的。
云初晚目光中的悲伤更甚:“接下来你要等第二颗天灵丹做好,需要五年,这五年.……还会毒发,大概每个月一次。”
凤怀音展颜一笑:“我当多大事呢!每个月只疼一次,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啦!晚姨莫要难过了,我已经觉得身子爽利了很多呢!”
云初晚叹了口气,眼底竟生出几分泪光:“你这个丫头,就不能有点郡主脾气,总是这样傻傻的懂事!”说罢便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们。
凤怀音有些微愣,原来原主和她一样“懂事”,会说同样的话吗?
换好衣服,凤怀音对着床尾矮柜上一面古朴的镜子一照,只见镜中出现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眉宇间是一抹不符合年龄的知性气质,一双剪水秋瞳,大而有神,空灵清澈,让人想一探究竟。眼中带着现代人常有的淡漠和坚定,和稚嫩的外表构成了独特的反差美。肤若凝脂,唇色苍白,五官处处可见精致,姿色难掩。
她探询着镜中的人,镜中的人也探询着她。
凤怀音走近一些,伸出手摸了摸镜中的人,镜中人也伸手摸向了她。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凤怀音有些心惊,她感到时光突然慢了下来,自己的呼吸清晰可闻。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床头,凤怀音伸手鞠住了那阳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在手掌中流动。
应该不是梦吧,这样清晰的五感体验。
凤怀音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就见到云丘子在迎着朝阳、对着宛如仙境的山谷练五禽戏,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一头银发被阳光染成金色。
顺着他的背影望去,远处延绵的群山层层叠叠,恍若没有尽头。朝阳刚露出一角,丝丝缕缕阳光穿过林中的薄雾,将那林雾染成淡淡的粉色,若仙境奇景。一条纤细的瀑布从远处左侧的山上倾泄而下,直入下面蜿蜒曲折的河流中,落水处腾起大片银白雾气。河谷中有大片斑斓的药田、翠绿的谷物和黑瓦白墙的民宅,一条细如丝线的土黄山道沿着河流直通谷外。
凤怀音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仰起头,让山风灌满衣袖和裙摆。
前尘往事和此生回忆在眼前交织重叠,刻苦努力的荣微、成熟懂事的凤怀音;对着电脑顶着黑眼圈剪视频的荣微和躺在床上冷汗直流的凤怀音;在路灯下和朋友嬉笑打闹的荣微和跟云丘子等人一起贴春联、放孔明灯的凤怀音.……
有清脆的鸟鸣声在耳畔响起,风拂过面颊,满载着奇异的花草香气。凤怀音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沉湎于过去和忧虑于未来,因为生命的奥妙就在于,所有人,都只能活在当下。
至于是什么力量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又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呢?
也许时光会慢慢给她答案。
凤怀音睁开眼睛,照葫芦画瓢跟着云丘子练了起来。
等二人练完,云初晚也端来了早饭,三人便进入正殿用餐。
凤怀音仔细品尝着这里的饭食,沉默不语。云初晚忍不住问道:“毒解了一大半,反而不开心了?”
凤怀音咽下一口肉粥笑了笑:“没有,就是在想,我现在好了大半,接下来是不是要回容歌城看看?”
“再有两个月就到七月份了,你且等你爹他们过来再决定要不要回去吧。”云丘子笑眯眯的,语气却很复杂,孩子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让她回去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凤怀音身中剧毒,需要云浮谷中各种仙草保命,多年来没有出过谷。
根据凤怀音的记忆,在谷中最初几年母亲雍亲王妃都是一直陪着她的,雍亲王则每年七月份过来看她。后来有了弟弟,雍亲王妃便回到在东宁都城容歌城的雍亲王府邸,生下弟弟后,三人便每年七月一起过来看她。
凤怀音点点头,又问道:“外公,不知我现在可否习武?”
两人皆是一愣,云丘子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且不说你身体孱弱,就算是你身体康健,你可知习武要吃多少苦?小姑娘家随你晚姨学学琴棋书画,或者随我学学医药不好吗?”
凤怀音摇摇头:“外公,我听说习武有强身健体之效,我身体孱弱,更应该多做锻炼。”
根据脑中的记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武功绝学,她很感兴趣。如果能习得这里武术的一点皮毛,总好过遇事只能哇哇大哭。而且她前世就很想学跆拳道,却被父母逼着上些不喜欢的课外补习班,对于武术总是有种执念。
云丘子与云初晚对视一眼,说:“那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逞强,如果不适,要立即停下。”
“一言为定。”凤怀音眉开眼笑。遇到一群尊重孩子意愿的家长,感觉可真是好呀。
饭毕,凤怀音想跟着云丘子开始锻炼,被他以她大病初愈为由拒绝了,只好找云初晚要些史书来看,对这个时代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大应与东宁,景盛基本上以秦岭淮河为分界线,大应国土最为辽阔,基本上是东宁景盛的总和。三国分立到现在也就一百年光景,隋末大动乱已经民不聊生,三国建立后,统治者都年事已高,厌倦了战争,也有感于众生疾苦,于是齐聚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舒阳城,签下三国和平条约,约定一百年无战事。所以这一百年,三国贸易往来频繁,就有了现在的盛世局面。
凤怀音很惊讶的发现,原主有着惊人的记忆力。看过的书闭上眼都能回想起来,读个两三遍便能背默下来,于是每次翻到觉得有用的部分便诵读几遍、默默背下。
过了几天,凤怀音感觉身体稍微好些了,便要求开始锻炼。云丘子怕她身体跟不上,让她先早起晨跑,然后登山,每天锻炼一个小时,如果能坚持一个星期就开始基本功练习。
凤怀音在现代时就喜欢跑步健身,觉得这个任务量实在是轻松,然而第一天,她就深刻体会到了久病之躯的孱弱。才刚跑了十分钟,她就喘不过气来,浑身冒虚汗,只好一直减速,勉勉强强跑了半个小时,就头晕乏力面色苍白,险些晕倒在地上。
终于跑完,她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觉得脑中仿佛有一只弹球在弹来弹去,咚咚咚地响。
“不跑了?”云初晚提着药箱走了过来:“我跟了你一路,提心吊胆了一路。”
凤怀音看着她手中的药箱:“你这是干嘛?”
云初晚没有回话,拉过她的手开始把脉,然后从药箱中掏出一个蓝色的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吃了。”
“要嚼碎吗?”
“要。”
凤怀音把药丸嚼碎,满口不知名的草药芬芳。
云初晚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壶水给她,说:“我带了一大堆药,生怕你突然倒在路上,你这个坏丫头,若你有什么事,我如何跟你母妃交代?”
凤怀音喝完一整壶水,笑了笑:“晚姨莫怕,我命硬着呢。这药不错,记得批量生产一下,我去爬山去了。”
“还不放弃?”
凤怀音摇摇头笑道:“我要是第一天就放弃了,后面的每一天我撑不住的时候,我都会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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