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殤

  第133章 殤


  「咳咳咳……」劉師勇止住咳嗽,不著痕迹地把捂嘴的手收到背後,在衣裳上擦了擦。


  他在主座,後方無人,大家都看不到他留下的血跡。


  忍著肺部的不適,劉師勇繼續說道:「南新鎮已下,臨安門戶洞開,諸位能死戰否?」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於文罡說道:「固我沉痾,敵亦病重,自當趁勢進取,以報國恩。


  且臨安百姓無醫無葯,此時進軍,正是救民於水火,應者必眾。」


  「不可。」朱煥說道:「一萬四千軍,病歿者三千,病者五千,如今又經歷血戰,可用者千餘而已,固守南新尚且不足,何言進取?


  即便韃虜無力再戰,我等克複臨安,然我軍本就缺醫少葯,千千百姓如何救治?若是棄之不顧,百姓必然怨懟,陛下可能還都?」


  「朝廷已在籌備醫藥,遲早能夠惠及臨安百姓,彼時人心盡復,豈不固若金湯?」於文罡說道。


  「緩不濟急,為之奈何?」朱煥說道:「與其使百姓怨朝廷,不如使其恨韃虜。」


  於文罡說道:「不至於此,只要我等傾力,百姓自當看在眼裡。


  且目下各地百姓已按耐不住,正當發動百姓共擊韃虜。」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元庭的浙東總管府拘禁了所有郎中,並且控制了所有藥材,給醫藥的次序依次是官員、蒙古、色目、北地軍民、南兵、百姓。


  基本上,百姓只能躲在家裡聽天由命。


  不是說想躲就能躲的,比如南新鎮,百姓早就被趕了出去,至於其他地方,鄉村尚好,城池裡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活下去最低需要前兩樣。


  而元軍為了防止傳染,禁止百姓出門,大戶人家可以堅持,小門小戶熬不住只有去死。


  病死餓死殺死都是死,臨安府各城如同沸騰的油盆,就差一顆火星。


  朱煥冷笑著說道:「指望百姓奮起擊虜,何異於緣木求魚也。」


  左右二大將爭執不下,劉師勇只能說道:「且放下…咳…噗…」


  咳嗽剛起,一口鮮血噴出,仰天便倒。


  「總管。」兩人大驚扶住,見劉師勇面如金紙氣若遊絲,立刻召喚軍醫來看。


  此時,帖木兒已經回到了臨安城。


  作為伯顏嫡系之一,帖木兒自然是支持張弘范工作的,因此第一時間去見。


  張弘范病的不輕,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今日稍稍恢復,又聽帖木兒來訪,立刻請來相見。


  剛敘了禮,就有親衛進來,告知其臨平鎮被偷了。


  張弘范感慨道:「南新、臨平二鎮丟失,宋軍可長驅直入也!」


  帖木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他還在想怎麼說南新鎮丟失的事,張弘范已經猜到了。


  帖木兒組織了下措辭,說道:「赤壁之戰前,魏國勢大,然連年征戰,士卒疲弊,南下后又發瘟疫,因此大敗而回,吳蜀得立。


  以魏國之強,若做好萬全準備而後南下,即便錯失劉表新喪之良機,吳蜀豈有據守之可能?

  元帥,不若暫且放棄東南,等來年瘟疫消散,朝廷又調撥了天雷,再戰不遲。


  若此時不退,只怕大元十萬精銳皆葬送於此,日後宋國做大,定然難以攻滅,三國故事重演,如何向大汗交代?」


  張弘范並不想退,又不好太過責備帖木兒,只得說道:「陛下詔令未降,不戰而走,如何交代?」


  「非是我等不敢戰,實在不能戰。」帖木兒說道:「如今瘟疫橫行,病死者十之一二,余者無不惶恐,如何能戰?」


  「宋軍戰得,大元勇士戰不得?」張弘范忍著怒火說道:「劉楊二蠻子親自領兵上陣,爾為蒙古勇士,偏偏要逃?」 「我……」帖木兒面紅耳赤,不知道怎麼解釋。


  本來就沒幾分口才,剛才的發揮都是特意做的功課,此時被張弘范逼問,立刻就麻了爪子。


  「元帥!」又有親衛奔進來,叫道:「副元帥領本部人馬出了城。」


  「豎子焉敢如此!」張弘范大怒著起身,叫道:「來人,隨我前往攔截。」


  想都不用想,阿里別肯定是要跑路。


  果然,到了到了城門口,只見幾百輛車綿延出去,看車轍深深,顯然是裝滿了財貨,至於其中幾分孝敬忽必烈幾分屬於自己,只有阿里別知道。


  「副元帥!」張弘范打馬攔在阿里別馬車前,喝問道:「棄城而走,該當何罪?」


  「元帥身懷瘟疫,莫要照面。」阿里別並未露面,只隔著車廂說話,第一句就把張弘范氣了個半死。


  「本帥非是棄城,而是押解財貨進京,此乃大汗親許之事,何罪之有?」


  張弘范喝問道:「爾過大江,若壞了淮揚軍,罪責難逃,若把瘟疫帶去北地,須得連累九族!」


  「不勞操心。」阿里別淡淡地說道:「元帥尚未痊癒,不宜吹風,速速回去,免得臨安無人主持大局。」


  說服不了阿里別,也沒辦法強制攔截,張弘范看向其他人,問道:「爾等要負陛下乎?」


  撒里蠻、塔出等一干蒙將直直地回視,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表情,漢將主要是降將,都側頭避開了。


  張弘范悲從中來,忍不住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讓人不忍直視。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張弘范剛要說話,只覺得腥甜湧上,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當即栽下馬來。


  左右大驚,立刻抱起,策馬回城看醫生去了。


  「繼續啟程。」阿里別淡淡地說道。


  從頭至尾,他都躲在車裡,根本沒有露面,


  事實上,自從瘟疫發生,阿里別就躲了起來,因此並未被感染。


  不過瘟疫不但未曾消散,反而越演越烈,他不敢留在臨安,要往北去。


  大體上,越往北越弱,大江北岸未受瘟疫侵擾,最是安全。


  阿里別的打算是到鎮江駐紮,如果情況不妙,就隻身上金山,渡江是絕對不敢的。


  真要把阿術的大軍給感染了,忽必烈必然扒了他的皮,要是把瘟疫帶回大都……呵呵。


  聽說張弘范病情再次加重,各方守將紛紛快馬而回。


  只是張弘范昏迷不醒,眾人都是彷徨,商議半晌,還是決定拋棄臨安,往鎮江府去。


  消息傳到江邊,都領水軍的張榮實沉默半晌,下令放火把兩艘五牙大艦給點了。


  「將軍不可啊。」劉傑含淚勸道:「此等利器,焚之一炬容易,再建沒有三五年卻不可能,三思啊。」


  「水將之殤,莫過於此也!」張榮實也是悲嘆不止。


  江河之上所向無敵,張榮實真不想放棄,但是別的船不論是走運河還是入海,都可以北返,五牙大艦卻不行。


  這船重心高,入海遭遇大浪必然傾覆,吃水又深,運河不足以通行,所以宋庭只建了兩艘,並且沒有送到大江前線。


  如今元軍決議北返,當然不能把兩艘大殺器留給宋軍,又沒有時間拆除,只能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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