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 殺

  說到這裡,江都王眼中,有一絲野心一閃而逝。

  他的話算是說完了,也沒有什麼力氣了。

  只癱在那裡,一邊猛烈喘氣,一邊盯著祝修遠,眼中有一種希冀。

  自然是希望祝修遠能留他一條性命。

  雖然,他現在四肢皆斷,已是廢人一個。但他上有口,下有那啥,仍然可以吃吃喝喝,仍然可以與女相歡……總之就是,好死不如賴活。

  這花花世界,繁華山河,他還沒有體驗夠,他捨不得去死。

  而此時,祝修遠及他身後之人,都陷入了一種思索的沉默。

  做皇帝?

  祝修遠其實沒有想過,怎麼可能呢?

  陳國的陳皇還在位,他莫非舉兵造反不成?

  那太麻煩了!

  他只是奇怪,江都王竟捨得皇帝的位子,讓給他來坐……陰謀?權宜之計?

  言大山,則一動不動,保持了沉默。

  同時他心裡也在偷偷的思考,若恩公舉兵造反的話,他是一定要跟隨的。

  只不過,這種事最好不要表現在外。

  於是乎,言大山就杵在那一動不動,宛若木雕,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

  至於董淑貞,她其實沒想那麼多。

  只是覺得這個江都王好煩人,都快死了,竟還有這許多廢話!

  同時,也在心裡催促夫君,快快動手,或者,讓她代勞也可以……

  最後是寇婉婉,她的心思就複雜了。

  寇婉婉來自黔中,更是故黔國公主。

  而滅了黔國的,雖然是邵州王,但那個時候,邵州王已經投奔陳國了……

  所以她對陳國沒有什麼好感。

  若祝修遠決定起兵造反,爭奪皇位的話,她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

  還有一點,她清楚的知道祝修遠的身份,若他舉兵造反,只需稍加運作一番,必然從者雲集。

  此事其實大有可為!

  寇婉婉心裡想著這些問題,目光灼灼,心思已經不知道飄到了哪兒……

  「你肯把皇位讓給我?」

  祝修遠打破沉默,調侃道:「你臨陣反戈,為的就是陳國的皇位,你也算是合理的皇位繼承人……你肯將皇位讓給我?不會是陰謀吧?」

  「不……並非陰謀……」

  江都王趕緊否認,然後猛喘了幾口氣,又說道:「想我陳國,歷來兵弱,每年舉……全國之力,給梁國上貢……這是天大的……恥辱!」

  說著,江都王眼角又滑落一行清淚。

  俗話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江都王又說了這麼一段話:「想我陳國百姓,辛勞一年,卻勉強……只夠果腹……若停止上貢……將是天大的利民之舉……即使陳國朝廷……改天換日,我也……也在所不惜!」

  江都王說完這段話,似乎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只在那猛烈喘氣,臉色慘白如死人,然後用帶著希冀的眼光看著祝修遠。

  「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我現在能為你做的,就是……給你一個痛快!」

  話音一落,不待江都王反應,祝修遠持握長劍的那手,猛然發力,往前一送!

  噗!

  帶著寒芒的劍尖,暢通無阻的刺入江都王心臟。

  「呃……」

  江都王喉嚨中,發出奇怪的音節。

  他保持了那個姿勢,兩眼看著祝修遠,帶著希冀之色,還有一絲絲野心。

  可是,隨著鮮血像箭一般飈出,他眼中的希冀之色,以及那一絲絲野心,逐漸消失,直至瞳孔無神,放大……

  董淑貞舒了口氣,心道夫君終於結果了此人。

  祝修遠也鬆了口氣,他的手鬆開那柄長劍的劍柄,讓它插在那裡,然後後退了一步。

  「大山!」祝修遠顯得有些累。

  因為他親手殺人的次數不多,貌似……這才是第二次吧。

  第一次殺人,就是數日前,他們逃離瓜步燕軍大營的途中,他曾親手結果了寇婉婉的二師姐——馮憐憐。

  「屬下在!」言大山抱拳。

  「把他投入火堆,一把火燒了吧!」祝修遠緩步走向那個椅子。

  「屬下遵命!」

  言大山鄭重一拱手,然後就執行命令去了。

  「夫君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董淑貞忽然發現祝修遠有些疲憊,忙攙扶著他的手,慢慢走向那張椅子。

  寇婉婉自然不可能錯過這種獻殷勤的機會,於是趕緊過來,攙扶住了祝修遠另一隻手。

  「我沒事,就是感覺有些累,我先休息一會兒……」

  兩女扶著祝修遠,來到椅子上坐下。

  親手殺了江都王之後,祝修遠的確感覺很疲憊,他一躺上椅子,在兩女的溫柔按摩中,竟緩緩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祝修遠醒來。

  「夫君醒了!」

  迷糊中,只聽得董淑貞叫了一聲,然後就是跑過來的腳步聲。

  祝修遠揉了揉眼瞧去,就看見董淑貞那張小臉,湊得很近,他整個視線中,幾乎都是她那張臉。

  「夫君醒得正好,我們準備了一些宵夜……」董淑貞笑著扶他起來。

  「我睡了多久?」祝修遠揉著臉,感覺有些恍惚。

  「半個時辰左右!」董淑貞答道,並扶著祝修遠走向一張桌子。

  「這是……什麼地方?」祝修遠掃了一眼,發現這裡已經不是方才的地方了。

  「公子醒了?!」此時,寇婉婉進屋,手裡端著一盤菜,並接過話頭:「我們另外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今天晚上,就在這裡過夜。」

  寇婉婉將那盤菜放在桌上,然後也過來扶著祝修遠,大獻殷勤。

  祝修遠側頭盯了一眼她,見她一臉殷勤,輕輕的攙扶著他,貼心而又仔細……

  祝修遠堵塞的心,似乎又暢通了,那個熟悉的寇婉婉又回來了!

  隨後,祝修遠視線一轉,落在房間中的那張桌子上,頓時驚呼:「這麼豐盛啊!這都有五六盤菜了!」

  同時,他聞到了一股香味兒,勾人食慾。

  「最後一個菜來了……」

  這時,言大山走進,手裡還端著一個盤子,「恩公醒了?恩公,我已將江都王的屍體投入火堆……」

  「嗯!」

  祝修遠在飯桌前坐下,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江都王都流落荒島了,結果還死在他手裡……祝修遠心裡也是一陣唏噓。

  兩女一左一右,湊著祝修遠也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就準備開動了。

  言大山放下最後一盤菜,站在桌邊,盯著滿桌菜肴吞了一口口水,然後轉身就走。

  他可沒想過與恩公及恩母們一桌而食,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待會兒恩公他們吃完了,他再吃剩下的。

  「站著!」

  祝修遠忽然發話。

  「恩公?」言大山駐足回頭,以為祝修遠有什麼吩咐。

  「坐下來,一起吃吧!」祝修遠笑道。

  「這……恩公,我還是待會兒再吃吧……」言大山下意識拒絕。

  「這荒郊野外的,還是一座海外荒島,不用在意那些禮節。再說了,今天晚上你出力也不小,還受了那麼多傷,該多吃一些,好好補補。」

  「可是恩公……」

  「哎呀,你怎麼如此婆婆媽媽。」董淑貞發怒,「夫君既然叫你坐下吃,你就坐下吃,廢什麼話?」

  言大山見恩母也發話了,於是不敢怠慢,只得邁著小小的步子,拘謹著,拉開一張椅子入座。

  或許,因為他過於緊張,拉椅子的時候,竟出了一點洋相,頓時引得恩母及准恩母哈哈大笑。

  言大山繞了繞頭,一屁股坐下去,結果因為太過於用力,竟將那椅子直接坐垮……

  那張椅子可能本身也有問題。

  因為這整座寨子,都空置了許久,這些傢具受潮,有些暗傷也是正常的。

  這下,更是引得兩位恩母笑彎了腰,前仰後合。

  就連祝修遠,也是扶額,「沒摔著吧?你看你,這麼大一個人,竟然還出這種小狀況……」

  「多謝恩公關心,屬下……沒事!」

  言大山從地上爬起來,清理了椅子殘骸,又搬來另外一張。

  這次他非常小心,十分拘謹,撅著一個屁股,挪挪湊湊,慢慢放上去……

  慶幸,這次沒有出現什麼意外,那椅子堅持住了。

  但是,言大山這一套拘謹的動作,與他那體型實在嚴重不符……這又引得兩位恩母大笑不止,聲如銀鈴。

  就連祝修遠,這次也忍不住了,笑出了聲兒。

  方才的言大山,就好似張飛繡花似的,簡直……太有意思了。

  言大山繼續撓頭,也跟著笑,一臉憨相……不知,逗得兩位恩母開懷大笑了,她們以後會不會對他好一點呢?

  至少,應該不會再揍他了吧?

  「好了好了……」祝修遠止住笑,擺了擺手,「吃飯,吃飯,等吃飽了就休息,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

  ……不一時飯畢。

  祝修遠站在一張卧榻前,彎腰,在卧榻上左翻右翻,挑挑揀揀……

  這些被褥枕頭之類的,看起來豪華,是高級貨,但他總怕上面有什麼髒東西,因此檢查得格外仔細。

  「啊!」

  這時,這房間的另外一邊,梳妝台的方向,忽然傳來董淑貞的尖叫。

  「娘子!」

  祝修遠大吃一驚,丟下被褥枕頭之類的,立即飛奔過去。

  與此同時,今天晚上決定睡在門外,守護恩公及恩母,充當「門神」的言大山,也立即沖了進來。

  他之所以守在門外,就是怕出現什麼意外。

  現在意外出現了,恩母尖叫,似乎看到了什麼十分可怖的東西,他想也沒想,一個閃身就沖了進來。

  祝修遠穿過數重錦帳,三兩步衝過去。

  一眼便看見,在那梳妝台前,他那娘子董淑貞,好似發了瘋似的,兩手捂臉,一屁股坐在地上,兩個腳亂蹬亂踢……

  旁邊,寇婉婉似乎嚇了一跳,正欲彎腰去扶。

  另外,董淑貞身側不遠處,地面上,還躺了一枚銅鏡,從銅鏡的位置及角度來看,它應該是被摔在地上的。

  「娘子,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祝修遠三兩步衝過去,直接跪在地上,攬過董淑貞,一邊仔細打量她,一邊出聲安慰:「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大哭?不怕,不怕,有為夫在此,不用怕……」

  可祝修遠打量了半晌,沒有看出一絲異常來。

  她很好啊,一切都如常啊,但為何大哭?

  「哇……嗚嗚嗚嗚……」

  董淑貞趴在他懷裡,兩手捂臉,陣陣哭嚎,還伴隨著吸鼻子的聲音,雙肩富有節奏的陣陣抖動……

  祝修遠又問了幾次,可董淑貞只是大哭,卻不說話。

  「她到底怎麼了?」祝修遠只得詢問寇婉婉。

  方才,吃了飯,兩女就結伴去了梳妝台,可這才沒一會兒,董淑貞就這樣了……

  祝修遠他們後面不遠處,言大山正站在那裡,他沒敢靠近,只伸長了脖子,到處打量……似乎,沒有什麼危險的跡象啊?

  「公子,夫人剛才……剛才照了鏡子!」寇婉婉說道。

  「鏡子?」

  祝修遠遲疑半晌,終於反應過來。

  原來,自他們流落荒島之後,就過上了野人般的生活,而董淑貞,還負責烤肉這一項工作。

  她烤肉的水平的確不錯,但……她的確很少親自動手生火,導致她那張小臉,竟……抹滿了指印形狀的黑灰……

  祝修遠醒來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種狀態下的董淑貞了。

  若不是因為聲音、體型,祝修遠都差點沒認出她來。

  荒野的生活,也就那樣,所以祝修遠並未要求董淑貞每天都洗臉,要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那樣除了好看之外,沒有實際的用處。

  而且,說不定隔天,她又將自己的臉弄滿了黑灰……

  數日以來,祝修遠都習慣了。

  可董淑貞本人,完全沒有習慣。

  她其實每天睡覺之前,都要去小溪邊洗臉的,所以,她自認為,她還是以前在府中養尊處優的模樣。

  可能,只是稍有凌亂罷了。

  因為寇婉婉現在的儀容,也不是非常光鮮的。

  直到方才,董淑貞照鏡子,才發現,她這幅尊容,與寇婉婉相比,真的是差遠了!

  寇婉婉臉上雖然不是非常乾淨,但那雪裡透紅的肌膚,那種細膩的感覺,還是能夠看出來,依舊是如此的美麗。

  而她臉上呢,卻是一層又一層的黑灰,還是手指印形狀的……

  簡直……就是一個小黑妞!

  一個小乞丐女!

  一想到這數日來,與夫君卿卿我我的場景,她卻不是最美的容貌!相反還很醜。

  還有,與寇婉婉鬥嘴時,她有股高傲勁兒,但她那時的形象卻比寇婉婉差了那麼多……

  一想到這些,董淑貞頓感沒臉見人了!

  真的太丟人!

  「好了,快別哭了……」

  祝修遠終於明白了,他憋著笑,摟著陣陣大哭的董淑貞,輕輕拍著她的背,然後扭頭對言大山吩咐道:「大山,速去燒洗澡水!這是軍令!」

  言大山杵在一丈開外,正死死盯著躺在地面上的那枚銅鏡。

  因為方才准恩母曾說過,恩母只是照了一下鏡子而已,就嚎啕大哭不止。

  於是乎,他就將注意力放在了那枚銅鏡上,死死的盯著。

  同時心想,什麼人可以用銅鏡來害人呢?

  祝修遠突然的吩咐,打亂了言大山的胡思亂想。

  他茫然「嗯」了一聲,隨後又反應過來,這是軍令啊,軍令如山!

  於是鄭重抱拳道:「屬下尊令!」

  然後轉身出門而去,燒洗澡水去了。

  「寇姑娘,麻煩你去準備浴桶什麼的,待會兒你也一起洗洗吧!」

  目送言大山出門,他又看向寇婉婉。

  「好!」

  寇婉婉拋來一個媚眼兒,盯了他一眼,別有深意,一雙秋水之眸眨巴眨巴,好似會說話似的,非常漂亮。

  隨後起身飄然而去。

  祝修遠愣了好一會兒。

  心說寇婉婉……最後那個媚眼兒,是什麼意思?

  想了一會兒后,他才明白,原來是他話中那句「一起洗洗」,產生了歧義。

  估計,寇婉婉故意,將之理解為「洗白白然後等著」……

  祝修遠搖頭,不再理會這件事。

  反手摟緊哇哇大哭的董淑貞,輕拍其背,笑道:「為夫已經讓他們燒洗澡水去了,很快就能洗……」

  「嗯!」

  董淑貞帶著哭腔,嗯了一聲,然後也不大哭了,趴在他懷裡小聲抽泣,不過,她那兩手還是不願鬆開,緊緊捂著臉。

  言大山的速度果然夠快。

  也得益於這山寨中,各種物資齊全,燒個洗澡水而已,還是十分輕鬆的。

  待洗澡水燒熱,寇婉婉那邊也準備妥當。

  一間單獨的房間中,一隻大浴桶,擺在正中間,桶中裝滿了熱水,水汽蒸騰,整個房間都煙霧繚繞的,恍若仙境。

  董淑貞和寇婉婉兩個一起進去的。

  因為一個人洗,沒有人伺候的話,非常不方便,兩個人要好一些。

  祝修遠和言大山,則守候在門外,搬來兩張椅子坐著,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祝修遠先講了他與兩女的經歷,從逃上那艘船,然後被燕人的水軍攻擊,接著又是瓢潑大雨……直至流落在這座荒島上面。

  當然,大部分事實,祝修遠都是聽兩女轉述的,因為他始終昏迷。

  然後是那天晚上的驚魂夜,寇婉婉與董淑貞如何救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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