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空白
第94章 空白
蘇落蹭地跳下床，一把拉開門把手，門外，楚頌單手插兜靜靜看向她，目光筆直而溫柔。
走廊里，身後的光線被他遮擋住了大半，光是被他這麼看著，蘇落一顆心就開始撲騰撲騰雀躍了起來，嘴角已經不自覺勾起。
她無意識地撥弄了下耳邊的鬢髮，小聲喃喃道：
「你不是說醫院有事么。」
也不知怎麼，她開口的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在昏暗的房間中顯得格外嬌柔。
楚頌抬起黑壓壓的睫毛，聲音低低沉沉的，彷彿帶著小鉤子。
「不讓我進去么？」
說完，他還揚了揚手中的袋子，她這才發現，他還帶了夜宵，於是連忙側了側身讓他進來。
女生宿舍黑漆漆的，只有一盞床頭燈亮著，空氣很安靜，她坐在小沙發上，手指不自覺摩挲著自己的膝蓋，輕輕道：
「把燈打開吧。」
男人走了過來，將手裡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將皮蛋瘦肉粥提了出來，往她面前一推，淡淡道：
「不用，看你吃了我就走。」
蘇落一急，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你來不是有話對我說嗎？」
楚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昏暗中，他勾了勾嘴角，啞聲道：
「你想聽我說什麼？」
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似乎真沒開口的意思，蘇落忽的垂下眼，拿起勺子，一言不發地開始喝粥。
大米粘稠，皮蛋彈牙，瘦肉咸香。
然而，她的味覺彷彿罷工了，本應豐富的滋味卻變得寡淡。
昏暗中，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接過了她手裡的碗和勺子，楚頌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遞到她唇邊，蘇落沒接。
她偏過頭去，心裡忽然開始委屈，連帶著聲音也悶悶的：
「你來就是為了給我喂粥哦。」
說著，餘光還偷偷瞄著男人的表情，暗中觀察著他臉上的蛛絲馬跡。
楚頌把粥放在了茶几上，緊緊挨著她坐下，一把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手臂環抱住她。
見她偏過頭不看他，一臉氣鼓鼓的小模樣，楚頌一隻手掰過她滑膩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目光含笑：
「快點吃，吃完了咱們就要出發了。」
說完，他將那碗粥遞到蘇落手上，然後自顧自起身開始收拾她的行李，好像不用詢問，也知道她出行要帶什麼東西。
十分鐘后，等她吃完了，男人也收拾好了。
他拉開大門，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牽著她的手，卻不是下樓，而是往頂樓的露台走去。
「不是要出門嗎？我們上來幹嘛？」
男人沉默。
她還要再問，巨大的嗡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黑夜中，螺旋槳不停旋轉著，蘇落就這麼暈乎乎的被牽著上了直升機，等坐下后，她才反應過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楚頌輕笑一聲，伸手將隔音耳機給她帶上，湊到她耳邊大喊了一聲：
「去旅行。」
艙門關閉，螺旋槳飛速轉動，直到某一刻，身體忽然一輕，視線漸漸開闊，別墅區里一棟棟房子漸漸縮小成一個點，消失在視野。
蘇落倚靠在男人肩膀上，透過玻璃看向外面的黑暗，還有些不真實感。
幾分鐘前，她還穿著睡衣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現在卻坐在私人飛機里，不知道要被這個男人帶往何方。
她扭過頭，掀開他一側的耳罩，大聲問：
「你一個醫生到底有多少錢？你是不是收受賄賂啦？會進監獄噠！」
黑夜中，楚頌被氣笑了，也伸手拉起她一側的耳罩，大聲回應：
「是啊，你等著當寡婦吧！」
說完，他打開自己身上的黑色毛呢外套，從後面將她包了進來，緊緊裹住。
一小時后，兩人降落到一座海島上，楚頌拖著兩人的行李箱，蘇落跟在他的身後。
黑夜裡，大海也是黑漆漆的，浪花拍擊著礁石，洶湧翻滾，海風沒了白日里的溫柔，刮在臉上傳來陣陣的刺痛感。
兩人進了酒店安頓好，蘇落手撐在陽台圍欄上，眺望著外面的夜景。
風抬起她的頭髮，她眯了眯眼，感受著男人溫暖的胸膛從後面貼了上來。
他摟著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臉頰，低聲道：
「是第一次來海島嗎？」
他下巴上好像生出一層淡淡的胡茬，戳的蘇落臉上痒痒的，她搖了搖頭，誠實回道：
「以前來過類似的。」
楚頌抱著她的手臂有一瞬間的僵硬，又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軟了下來，卻拉開了距離。
「和那個快結婚的前男友一起來的？」
蘇落一愣，還是點了點頭。
見他一臉陰霾，似乎不太高興，蘇落伸手去碰他的小拇指，卻被他躲了過去，不讓她碰。
她又仰著小腦袋湊過去親他的唇角，又被他躲開了，楚頌轉身直接回了屋子。
好酸哦……
蘇落不由好笑，她又不能和他講，他就是他，說了他也不信啊，於是，她只能也緊跟著進來，拉上了陽台拉門。
楚頌坐在床邊的地毯上，一條大長腿大刺刺的伸著，另一條微微彎曲，手腕搭在膝頭上隨便按著遙控器，面無表情。
蘇落緩緩湊了上去，悄悄印上他的唇，這次他沒躲，她成功偷了個香，然後又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搖了搖，小聲嘟囔：
「好嘛，都過去了。」
見他臉色緩和下來，她隨手拆了袋零食，蜷著腿跪坐在床上，視線漸漸被電視的劇情吸引。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傳來男人的聲音：
「他對你好嗎？」
蘇落輕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劇。
又過了幾秒，楚頌又問：
「那，是他對你好，還是我對你好？」
蘇落塞進了一塊薯片，咔嚓咔嚓嚼著，含糊著說：
「他很好，你更好。」
然而，聽見她的回答后，男人似乎不太滿意，他半抬起長睫，黑瞳幽暗深邃地凝著她，一臉的嚴肅。
「他長什麼樣？」
這回，蘇落的眼睛終於從屏幕轉向了他的臉，一本正經地回憶：
「黑髮黑眸，肩寬腿長，氣質清貴，表情不是很多，笑的很迷人。」
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楚頌心裡一堵，不自覺地扭頭看向門口穿衣鏡中的自己，心想這說的不就是他么？
好半天，就當蘇落重新將注意力投向屏幕時，又聽見男人狀似不經意的聲音：
「那…其它方面怎麼樣？」
「哪方面？」
楚頌不說話，視線下移，然後又回到她臉上，盯著她臉上的微表情。
等蘇落反應過來，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她把電視按滅，扭頭看向他，表情簡直有些扭曲。
下一秒，她撲進他懷裡，悶悶地笑出聲：
「楚醫生，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誰也比不上你，無論哪方面…」
楚頌臉上寫著明晃晃的狐疑，卻已經無暇顧及了，因為小女人已經壓了上來，堵住了他梗在喉間的話。
其實，他還想問，她是不是徹底放下他了，他是不是可以和她求婚了。
後面的三天，兩人玩兒遍了海島上每一處景點，每到一處，楚頌都要合影留念，此情此景令蘇落莫名的熟悉，只覺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他們一起爬上山頂專門看了清晨的日出，見證了那枚鹹蛋黃忽然跳躍出地平線的瞬間。
一起潛水到了海底，探究蔚藍色世界中的光怪陸離，也一起在雨中漫步，做了所有情侶都會打卡的項目。 期間，蘇落心悸發作過一回，卻遠不如她想的嚴重，好像自從與楚頌在一起后，她就在慢慢轉好。
由於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惑，某天，夜黑風高，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扒了他的衣服，將他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包括私密部位，也還是沒有找到她想找的月牙時。
蘇落終於死心了。
又過了一天，楚頌拉著蘇落去看最後一個景點，等結束后，他們就飛回去，約定好了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山洞裡，壁畫雕刻的栩栩如生，兩人混在一支旅行團中，聽著導遊的講解。
楚頌牽著她的手以防和她走散，最近，他動不動就親親碰碰她，還時不時說著肉麻兮兮的話，聽的蘇落臉紅心跳。
見她面露疲態，楚頌詢問：「餓不餓？去吃飯吧。」
蘇落點頭，跟在他身後出了石洞，走到半路上，她忽然摸了摸身上，皺起了眉。
「怎麼了？」
蘇落罕見的臉色發白，好半天，摸遍了全身上下確定哪裡都沒有，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送我的黑帕子不見了，應該是掉在石洞里了。」
楚頌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髮：
「只是塊手帕，等回去了我再送你十塊。」
說完，卻不見小女人臉色緩和多少，那雙本來澄澈瀲灧的眸子忽然變的霧蒙蒙的。
丟了那塊帕子，蘇落心裡莫名的難過，她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
「你先去餐廳等我，我再回去找找看，馬上回來。」
她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看著她急切的背影，楚頌蹙眉。
空氣格外的寂靜，寂靜的如同沒有人類涉足，海邊的上空傳來陣陣鳥鳴。
楚頌向下看去，就見數不清的海鳥忽然飛向了岸邊，風靜止著，大樹的枝葉卻在沙沙作響。
下一秒，大地開始晃動！
短促卻劇烈，令人反應不過來，周圍傳來遊客們的驚呼聲，紛紛從建築里逃竄到空曠的地上。
那邊，蘇落剛進了山洞，終於從地上撿起了帕子，周圍的石壁就開始晃了起來。
石洞內，燈光熄滅，大大小小的碎石混雜著塵土，頃刻間就砸了下來。
蘇落只覺小腿處傳來劇痛，還沒來得及細看，頭頂上那個巨大的吊燈驟然脫線，對著自己的方向就砸了過來。
蘇落一驚，抬手本能地護住了自己的頭，整個身子卻被動地滾向了一旁。
她一抬頭，就對上楚頌擔憂的眸，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也進來了，周圍又開始一陣劇烈的晃動。
四周乒乒乓乓的，伴隨著大喊大叫，還有人因為亂跑而被砸暈，於是，他們不敢亂動。
蘇落抱著頭蜷縮在角落裡，周身籠罩著男人清冽的冷香。
等再次平靜下來，周圍已經陷入一片黑暗，唯一的出口被巨石堵的嚴嚴實實。
「楚……楚頌？」
好半天，男人的聲音才響起，隱忍而微弱：
「我在。」
黑暗中，聽出他聲音中的異樣，蘇落心裡焦急，伸手順著男人的胸膛向上摸索，手掌一片粘膩，不知碰到了他哪裡，男人傳來一聲悶哼。
蘇落大急：「你哪裡受傷了？手機在不在身上？」
過了一會兒，楚頌吃力地掏出手機，卻沒有遞給她，只是捏在手心裡，手指微微發顫。
半晌，他低聲安撫著，聲音艱澀卻鎮定：
「我沒事，落落，你聽我說……」
說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聽的蘇落慌了手腳，但周圍黑漆漆的，她知道他受傷了，又不敢伸手碰他，剛想問清楚他哪裡疼，山洞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這次的震感比之前兩次還嚴重，棚頂人工搭建的架子鋼筋已經開始晃動。
順著石頭縫隙透進來的光亮，楚頌用力將蘇落移在山洞后的巨石後面，就脫力地癱軟在了地上。
「楚頌！你怎麼樣了？！」
沒有人回應她。
幾分鐘后，地面才漸漸平息，本就狹小的空間變得更加逼仄。
黑暗中，蘇落瞪大了眼睛，拚命尋找著光亮，卻只是徒勞。
她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忍不住開始抽噎，好一會兒，終於聽到了不遠處男人虛弱的聲音：
「落落，你別哭……」
「你傷的是不是很嚴重？身上哪裡疼？你快告訴我啊！」
楚頌深吸一口氣，忍著身上的劇痛向洞口爬去，修長的手指布滿了血痕，好半天，他終於抱住了她，輕輕安慰著：
「……別怕，我在。」
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變得更加敏銳，蘇落只覺他身上的血腥氣息更加濃重了。
楚頌在暗中將手機的播音鍵調到最大，然後悄悄滑開屏幕，微弱的亮光剛亮起，手機就已經被他踢到了遠處。
巨大的搖滾樂驟然響起。
他緩緩伸手捂住蘇落的耳朵，然後靜靜等待著救援。
時間過的漫長而緩慢，山洞中，氧氣漸漸變得稀薄，蘇落只覺著呼吸窒悶，頭腦暈乎乎的很想睡，每次在即將昏迷時，楚頌的聲音都會響起，微弱卻堅定：
「落落，不要睡……」
「再堅持一下……」
「落落，我們回去就結婚…」
「落落，落落……」
楚頌的聲音漸漸變的綿長而飄忽，蘇落只覺他這會兒說的話比以往都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腿上的傷口由疼痛變的麻木，又變的沒了知覺。
身體里的水分像被慢慢抽干，力氣也在一點點耗盡。
滴答滴答…
蘇落唇上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她本能地吸吮著，
意識漸漸昏暗，直到人聲消弭，她徹底昏了過去。
等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一扭頭就對上雲朵朵焦慮的目光，一雙葡萄大眼帶著從來沒有過的痛苦與擔憂。
「嗚嗚嗚，蘇落你終於醒了……」
蘇落艱難地抬起吊著點滴的手，拍了拍雲朵朵的頭頂，輕聲安慰著：
「我沒事，別哭。」
好半天，雲朵朵抽抽噎噎的抬起頭，卻不敢看她，慌亂地落下一句讓她趕緊休息就跑出去了。
過了會兒，徐芷菡拿著飯盒進來，就見蘇落直勾勾看向門口，著聽見她開口問：
「芷菡，楚頌他傷的怎麼樣了？醒了嗎？」
見徐芷菡欲言又止，蘇落一怔，心裡莫名一慌，掙扎著坐起來，牽動了吊針，手背上開始回血。
徐芷菡連忙跑過去按住她，讓她躺下來，然後就對上了她清洌咧的目光，聽見她哽咽：
「你帶我去見他……」
徐芷菡眼眶一紅，沉默了很久，忽然握上她另一隻手，艱難地開口：
「蘇落……」
蘇落心裡一緊，好半天，就見她唇形動了動，吐出了幾個字：
「…他死了。」
大腦一片空白。
心臟驟然停止。
良久，久到她忘記了呼吸，久到脈搏忘記了律動，蘇落才抬起呆愣愣的眸子，看向她，聲音又輕又啞：
「徐芷菡，不要開玩笑。」
別慌，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