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湘潇接到了小王打来的电话,说冼锐得了重病,希望最后见她一面。
并告诉她说,已经为她买好了机票。
湘潇的头一阵昏眩,原来,她的心从未离开过他。
他怎么会生病呢,而且是重病?
他爱运动,吃很多的水果,不吃凉的冰。
吸烟喝酒打麻将,样样都只是,浅尝辄止。
无论是蛋糕,还是开心果,还是米饭,西瓜,从不贪食。
就是发点脾气,也马上就好,并没有停留在心里。
那么一个健康清爽的男孩,就像口香糖一样清新。
他正当最好的年华。
他应当在高山攀登,应当在大海扬帆。
他应当在雪山滑雪,应当在湖中荡舟。
她顾不得吃早饭,匆匆启了程。
现在她的生活越来越有规律,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乱折腾。
因为小的时候,她被养得太简单,营养不良。
直到上班以前,她的早餐都只是,一碗稀饭加两根泡豇豆,或者是一碗面条,偶尔有包子,馒头。
她很少感到饥饿,她始终吃不了多少。
她的身体是明显没有她那些,在城市里长大的同事好的。
不过,还行。
尤其是从事脑力劳动,需要消耗巨大的氧分。
因此自从上班以后,她特别注意饮食和锻炼,特别注意水果和蔬菜的大量补充。
不然,等待她的将是,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种“三高”,或者是心脏病了。
而不是,高富帅。
而不是,“天地之大,任我心飞翔。”
离开飞机餐还早,她带了面包和牛奶在车上塞两口。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先把它们塞下去再说。
湘潇赶到医院,小王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她了。
他告诉她说,冼锐得的是艾滋病。
真是百密一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湘潇一听,真想发疯。
怎么可能呢?!这不是真的……
轻轻进到病房,她看见冼锐躺在床上。
眼睛没有一点精神,脸已经变了形,手瘦得只剩下了一层皮。
湘潇不敢相认,更不愿相认!
旁边一个憔悴却不失典雅的妇女,用慈爱希翼的眼神向她示意。
那双眼睛,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慈祥,一模一样。
那一定是冼锐的母亲了。
冼锐曾对他母亲崇拜不已,她当初对她却是,又敬又畏。
没想到错过数年之后,却在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见!
湘潇在这种眼神的关爱和鼓励下,缓缓地向病床走去。
冼锐见是湘潇,眼睛里发出一团亮光来,像是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打开了一扇窗一样。
他好像把他的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光亮,都用在了这双眼睛上面了。
他用力想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他再也不能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往前冲。
他动了动唇,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来。
湘潇明白,忙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紧紧地与他相握。
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曾经非常喜欢她的手,他们彼此都很喜欢对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有力,是一双典型的男性的手。
就是不看他的脸,只看他的手,也知道他是一个刚毅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然而,事过多年,当她再次去握住它的时候,它却是软绵绵的。
既戴不住那块沉甸甸的手表,也戴不住那枚硕大的戒指。
那一枚,他在火车上拉她的手的时候,她看见的,表示“正在热恋中”的戒指……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流。
“湘潇……对不起……”冼锐望着湘潇,终于用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之后,目光转向一旁的父母:“父亲……母亲……对不起……”
湘潇一听,悲从中来,再也不敢去看冼锐,猛力地摇着头,用手心捂住嘴,嘤嘤地哭。
她哭,若干年的情愫,全部都被唤醒。
许多年都没有这样了,心太苦了,发泄出来吧。
人到这世上,本来就是来受罪的,何必强求完美?何必!
到底是谁的错?
是她错了么?
不,不,不!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天若有情天亦老!
湘潇哭啊哭啊,直哭得双唇麻木,浑身抽搐。
连冼锐的手,已经在她的手中,失去了柔性,慢慢变硬,她也全然不知。
当年,他既没有强迫她,也没有强留她。
他为了帮她抵挡住那股,她所触犯的,逆了人性的潮流,他不顾一切地一头扑了过去。
是他的心太急了,伤到了一个,本来水性很好的弄潮儿。
是她的原因,也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的事业很好,但是在情感上,跟他父亲相比,他太剑走偏锋,太急于求成。
最初,他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她的一颗心。
她的心,始终如一。
但是,他却希望她在一夜之间,不,一刻之间,忽然像他一样成熟,甚至比他更成熟。
他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
他没有能够,用心地去经营一段,一生一世的,高质量的情感。
直到他母亲哭着,扑到他身上,用力地摇着他,口中喃喃地说:“你们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多乖,多懂事,多聪明……”的时候。
湘潇才有了一些知觉,才发现——斯人已去。
他母亲哭着哭着,一下昏倒在地上。
医生护士赶快将她,送进了抢救室。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护士走了过来,将冼锐的头用白布盖上,然后往病房外推。
医院的走廊很长很长,就像时空隧道一样,阴森黑暗。
这时,空中飘下许多白花。
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忘情地看着儿子远去的父亲透过它,仿佛看见,他正向自己走来,摇摇晃晃地学步,咿咿呀呀地学语,大学毕业典礼,大学毕业后,在事业上一路春风……
而湘潇看见的,却是许多许多的,一串红花。
透过它,她仿佛看见了他们的初相识,短暂相处的一幕一幕……
她多想,把那道梦境的门关上,不让他从梦里走出来……
她多想,把那道绿色的铁门关上,不让他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多想多想。
然而,欢笑也罢,甜蜜也罢,苦涩也罢,一切,将永远逝去,永远永远!
虽然没有任何人责怪她,但是湘潇却在心里责怪自己,她在心里,背了很沉重很沉重的包袱。
在这件事情之后,她想去看一次心理医生,仅仅只需要一次。
母亲不能讲,她怕她只是担心她,却又帮不了她。
朋友不能讲,他们理解不了。
树洞不能讲,讲了也被空气带走了,解决不了问题。
她需要专业人士,为她提供帮助,她想她的年龄,大概在50岁左右。
她真想扑进她的怀里,说一声:“妈妈……心好痛……”
她需要从她那里,获得一些能量。
等把自己修整好了以后,她会迅速地,投入工作。
她是有巨大的潜能的,她承受得起,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垮她。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冼锐却不相信她,认为她承受不起?
他仅仅只是,一个短视的小商人,他只有二十二岁。
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不相信自己,认为自己承受不起?
她仅仅只是,一个脆弱的女文青,她刚刚满了十九岁。
他们俩,都是“近视眼”。
当年,她想的是,他都没有留她,那她留下来干什么?
当年,他想的是,她自己都不愿意留下来,那他又留她干什么?
如果真的是,菩萨有什么惩罚,那就是贪,嗔,痴。
横条T恤,白色短裤,锐利的目光,时喜时怒的双唇。
“你的身影,是我心永久的烙印,但愿一生一世都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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