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二叔并不是李卫东的二叔,而是李卫东大姐夫的二叔,李卫东也就跟着喊他“二叔”。
李卫东的大姐夫是农村出身,年轻的时候参军入伍,曾经在东北戍边,担任某连的指导员,退伍转业后分配到城里工作,算是解决了城市户口。而大姐夫的其他亲戚,则依旧是农村户口,待在农村里。
八十年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还是有着根本性差异的,城市户口明显要比农村户口高级。在农村,谁家要是有亲戚是“城里人”,那这户人家在村里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大姐夫的二叔名叫沈正,是沈福屯的大队书记,还兼任村长,在农村也算是个能人。
这种亲戚的亲戚,又是一个住在城市,另一个住在农村,十几年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李卫东与沈正,也就见过四五次,上一次李卫东见沈正,还是大姐家的二闺女请满月酒。
……
小酒馆中,李卫东要了几个菜、一瓶酒。
几杯酒下肚后,沈正也打开了话匣子。
前几年,沈福屯通过包干到户,总算是解决了村民的温饱问题,这两年沈福屯又靠着种花生,让村民赚了一点小钱。村民有钱以后,便集资搞了个村办企业,主要是生产洗衣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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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00后年轻人或许没有见过洗衣膏这种东西。洗衣膏是一种膏状物,碱性很强,能溶于水,八十年代的人洗衣服用的都是洗衣膏。九十年代以后,洗衣粉逐渐的普及,洗衣膏也就逐渐的退出了市场。
沈福屯的这个村办企业比作坊大不了多少,生产出来的洗衣膏也是三无产品,这种三无产品肯定是进不了百货商场和供销社的,所以平日里,每当有逢集的时候,沈福屯的人便挑着几桶洗衣膏,前往各个集市,论斤称着卖。
洗衣膏厂的客户,也都是农民或者城乡结合部的居民,这些人收入低,连正规厂家的肥皂都舍不得买,这种论斤秤的三无产品,最适合这些低收入群体使用。
产品卖得便宜,往往就意味着利润低,沈福屯的洗衣膏产能也比较有限,也没有正常的销售渠道。于是乎沈正这个大队书记,便打算再开发点新产品,多赚钱点。
最近沈正打听到,化工二厂这边要淘汰几套六十年代的皂化设备,便专程跑来,希望买下这套设备,结果化工二厂的门卫见沈正是个农村人,直接就把沈正拦在了大门外,根本不让沈正进门。
听沈正诉说完遭遇后,李卫东笑着端起了酒杯,敬了沈正一杯酒,这才开口说道:“二叔,你们想搞新产品,也不一定做肥皂啊,可以做其他东西嘛!”
“我也想过啊,可稍微难点的产品,我们也不会做啊!肥皂这东西做起来简单,跟洗衣膏比复杂不了多少。”沈正开口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引进新的工艺技术?”李卫东接着问。
“先不说我们没那么多钱去引进技术。就说我们那个小厂,干活的都是农民,小学毕业就是高学历了,就算是花钱买了技术,也看不懂啊!”沈正摇着头说。
李卫东放下酒杯,开口问道:“二叔,我这里倒是有个产品,工艺也不算复杂,就是按顺序加东西,控制好温度,搅拌一下,你有没有兴趣?”
“那不是跟我们生产洗衣膏差不多?”沈正急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李卫东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羊剪绒材料,递给沈正,开口说道:“二叔,你看看,这块皮子怎么样?”
沈正接过羊剪绒,放在手里一摸,忍不住开口说道:“这皮子好软啊!”
“比普通的羊皮怎么样?”李卫东接着问。
“那真是软和太多了!”沈正轻轻抚摸着这块羊剪绒皮,接着说道:“这是啥皮子,怎么这么软?”
“这是羊皮。”李卫东回答道。
“不可能吧!我们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宰羊,这羊皮我还能没见过么!肯定比这个硬,毛也比这个硬多了!哪有这皮子这么顺滑。”沈正开口说道。
“二叔,我这张羊皮,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有一种化工产品,叫柔软剂,普通的羊皮放在柔软剂里泡一泡,就能变得这么软。而且不光是羊皮,像是棉布、毛巾、毛毯,用柔软剂泡一泡,都能变软。”李卫东终于介绍起了柔软剂。
沈正恍然般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卫东,你刚才说的产品,就是这个柔软剂吧?”
“对,就是柔软剂。”李卫东话音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可以教给你们柔软剂的生产工艺,还可以给你们注资,但是我要占股份。”
“你还给我们注资?”沈正仿佛只听到注资,没听到占股。
“要生产新产品,总得买原料吧?你们厂的资金,够买多少原料的?”李卫东笑着问。
“说的也是,做洗衣膏是小本买卖,我们厂里还真没有多少资金。”沈正点了点头。
李卫东拿起酒瓶,给沈正满上酒,接着说道:“二叔,我看这样吧,一会儿咱们吃完饭,我骑摩托车送你回沈福屯,顺便看看你们那个厂子,然后咱们再仔细商量!”
……
沈福屯的小工厂只有两间厂房,外加一件锅炉房。好在还有一亩多的院子,各种设备也算是齐全。
李卫东查看了一下小工厂的设备,虽然有些简陋,但用来生产柔软剂还是可以的。
“二叔,我可以给你们投十万块钱,外加柔软剂的配方,不过你得给我50%的股份。”李卫东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卫东,你这是在拿你二叔开玩笑呢!”沈正摇了摇头:“就我们这些破铜烂铁,加起来也不值十万块钱!十万块钱够买两个这样的小厂了!我怎么能要你这么多钱。”
“二叔,这毕竟是你们村集体的厂子,我可不能让你们吃亏。”李卫东指了指周围,接着说道:“再说了,除了设备之外,不还有土地和厂房嘛!”
沈正开口答道:“这两亩地能值几个钱,至于厂房嘛,我们村里有的是劳力,只要管饭,一人在捎带上一包烟就能把房子盖起来。”
“二叔,这毕竟是你们村集体的企业,我要是直接买下来,肯定不合适,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政策方面未必允许啊!所以啊,咱们还是搞成股份合作制,我就参股拿分红。”李卫东开口说道。
“那你也不用出十万块钱啊,我们这个厂,真不值这么多钱。我要是收你十万块钱,才给你50%的股份,不是坑你呢!回头你姐夫知道了,得说我连亲戚都坑!我们沈福屯可干不出这种事情来。”沈正开口说道。
“二叔,你多虑了,我这十万块钱,又不是白给你的。”李卫东接着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这钱我投进去,一部分是购买原料的,一部分可以用来做设备升级,还有一部分,咱们买辆小货车,回头送货也方便。
另外的话,这是村集体企业,我一下子那走一半的股份,总得给你们的村民有些说法吧?所以我打算,再从这十万块钱里拿出一部分,算做是给村民的分红,每户给个一二百块钱的,这样也省的村民对我有意见。”
“恩,也行吧,有辆小货车的话,回头村里拉粮食也方便一些,至于给村民的分红,每户一百块钱就不少了。”沈正开口答应下来。
沈正毕竟是村里的大队书记,当然得考虑村里的利益,能够给村里添置一辆小货车,每户再给一百块钱的分红,这是实打实的好处,沈正肯定不会拒绝。
而对于李卫东来说,他也不在乎多掏这几万块钱。
这种村集体企业都是地头蛇,本来就是野路子出身,各种骚操作更是多的很。跟这种村集体企业或者乡镇企业打交道,可跟国企不一样。
国企职工都是有组织的,也是讲规矩、讲纪律的,在国企当中,领导干部是有权威的,领导发话,下面的人都会听。这是一种金字塔形的自上而下的管理体系。
而在村集体企业或者是乡镇企业,职工基本都是农民,并没有那么好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也没有自上而下的管理体系。
村集体企业的管理模式,更像是以前的生产大队,由一个或者两个大队长,带领大家一起干活。村集体企业的领导之所以发号施令,靠的也不是行政指令,而是在村里的威望。
就比如沈正,他之所以能成为沈福屯的大队书记,不是因为他有那一纸任命,而是因为他在村子里的威望能够服众。
在有些村庄里,村民之间还都是亲戚,走进村集体企业的车间里,先喊一圈二大爷、三叔、四表哥之类的,这种宗族性质的企业,也不可能采取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
在宗族性质的企业模式下,一个外村人想要介入村集体的企业,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同一个村里面的人抱团排外,这在农村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李卫东虽然跟沈正也算是亲戚,但毕竟是外来人,想要在沈福屯里站稳脚跟,光靠城里人的身份还是不够的。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先撒一波钱,让每户村民都拿了好处,村民们得了分红,自然也就不会再排斥李卫东,这样李卫东才能介入到洗衣膏厂的管理当中。
以李卫东的财力,完全可以直接买下整个洗衣膏厂,搞股份合作制,听起来更像是出力不讨好的亏本行为。
但李卫东却不能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在1987年,政策上还没有信承认私营企业的合法性。
中国是在1988年修宪的时候,才明确了私营企业的合法地位,所以理论上说,在1988年之前,中国是没有私营企业的。
在那个时代,你可以去办张体户工商执照,去当个体户。但是想要办理私营企业的营业执照,对不起,没有那个东西!
所以要是有人说,在1988年以前搞私营企业,纯属瞎扯淡,压根就是不合法的!
当时南方有很多雇佣上百人的作坊,从法律定义上依旧是个体户,而不是私营企业,因为没有私营企业的营业执照。
一个企业,若是连营业执照都没有,那么经营活动必然会受到很多限制。
当时的个体户想要变为企业,主要有两个途径,一个是进行挂靠,比如将企业挂靠在乡镇上,这样企业名义上也就成了乡镇企业。
第二个途径就是找几个股东,把企业搞成股份合作制,也能算做是集体企业。
李卫东对于这些政策,当然是很了解的,所以他才没有将整个洗衣膏厂直接买下来,而是选择持股50%,这样就保持了洗衣膏厂股份合作制的性质,也就不违反政策。
之所以是持股50%,也是为了规避政策上的风险。在私营企业尚未合法之前,若是私人持股超过了公家的持股,说不定又会引来深恶幺蛾子。
李卫东虽然知道,私营企业的政策会越来越开放,但他也犯不着拿自己千万身家,去试探政策的底线。
万一要是马失前蹄的话,真被当成是资本家抓起来,那可就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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