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爆發2)
東密家就在隔壁,也是四五間樣式別致的白色小洋樓,隻不過白色的灰牆上流淌下來的青苔地帶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梅玫薇還記得剛剛小學畢業時,東密家剛蓋了新樓,兩人就在齊下巴高的陽台上眺望遠處的山林。一晃眼過去了,如今再要站在樓頂上,那本來不可逾越的紅磚陽台都在她們的腰肢上了。
他們家沒有圍牆,直接打開灰黑的柵欄就能見到滿是新翠的菜地,精神抖擻的菜葉都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
“快過來薇薇,想不到你比我還快。”
東密媽一邊招著手,一邊拍打著本來是東密的初中校服現在變成她的工作服,胸前的“錦城第一初中”的字樣已經有些灰暗,屁股的部分粘著好大一片青苔和濕泥,大概是她剛剛在牆頭上粘上的。
梅玫薇恍惚了下,忽然覺得這個麻利勤快的女人也塞不過時間的摧磨,她的兩鬢都有些花白。
“阿姨包裹在哪裏?我來瞧瞧。”她用手揉了一下吹進沙子的眼睛,拭去有些溫熱的液體。
“薇薇來啦,快進來坐,你阿姨剛剛去摘了很多新鮮的桃兒,你有口福了。”東密爸端著一把椅子從屋裏鑽出來,憨厚的臉上都是褶子。
“早桃就出來啦?”梅玫薇一聽有吃的,立馬來了興致。
“還行吧,這是第一波桃子,你可是今年第一個人嚐的。”東密媽很是自豪。大概孩子不在身邊,兩個寂寞的人整天對麵坐著幹瞪眼,忽然來了一個兒子的夥伴,他們自然比以前更加的殷切。
東密爸碰出一個棕色的牛皮紙袋,笑眯眯地說道:“你瞧這個是上午郵寄過來的,隻是上麵的符號認識我,我一個粗老漢怎麽認識它?東密這下子也正是的,以前來的信都是中國字,現在洋墨水喝多了,連自己的老祖宗都忘記了,在我們麵前還要顯擺,下次回來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他說得很是咬牙切齒,梅玫薇卻感到一個老父親抑製不住的欣喜。
“你揍誰呢!老娘我給你拚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老娘還舍不得打你就要出拳頭,想當年我生他的時候你在我們娘兒倆兒身邊嗎?老東西你有資格打嗎?”東密媽的雙腿叉成了一對圓規腳。
“好了好了,大男人不跟女人鬥,薇薇還在呢,你給我留點兒麵子。”
東密媽這才饒過他,她笑著對梅玫薇說道:“你先看看,我去給你洗桃子。”
梅玫薇掩著嘴巴偷偷笑,這兩口子吵鬧了一輩子,真不知道東密在這樣鬧哄哄的條件下是怎麽樣健康長大的,她可記得小時候都是東密媽一直追著她們倆兒滿院子亂跑。
不過這樣的事實可不能拿出來曬,她畢竟是小一輩嘛。
她掂量了一下那密封得很好的牛皮紙袋,詫異的望了一眼東密爸。
東密爸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憨笑道:“就是不知道上麵說的是什麽,我們才不敢拆封。去年中秋的時候,同村的老王收到了閨女的月餅,結果打開吃了以後,郵局的人才跑來說送錯了。結果老王賠了五千塊兒的月餅錢。什麽東西啊?一個破糖餅子要那麽貴,五千塊兒做什麽不好。”
梅玫薇微笑了下表示理解,她仔細看了一邊那細密的英文,然後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確認了下,這才拿起剪刀哢嚓哢嚓地剪開封口。
別看裏麵鼓鼓囊囊的,梅玫薇拿出一大卷泡沫,然後一層一層地解開封住的膠帶,有點像撥洋蔥皮,老半天才發現這樣精心的包裝裏就一個黑色的小不點兒——U盤。
東密爸還是不死心,搶過那牛皮紙袋兒仔細再找一遍,臉色有些難堪地說道:“沒有信嗎?這小子玩兒什麽花樣?這東西我們哪裏會用啊?”
梅玫薇想著上次濮陽洲走的時候遺留了一本筆記本電腦在房間,她立刻回家去取了來。
U盤順利地插進了USB方槽,原來裏麵隻是一個視頻文件。
畫麵先是一陣嘈雜的轟隆聲,讓人聽不清裏麵的人說的是什麽,隱約可以看到有三個人,而且都是背影。
過了一會兒畫麵鎮定下來,這才發現原來是在一個密閉的艙室裏,周圍有雪亮的窗口,前麵是一片向後移動的山川縮小圖。梅玫薇心裏有些激動,東密這是在飛機上啊,而且是直升飛機。
“這小子有出息了哈,可以在天上飛了。”東密爸很是得意,東密媽卻緊張地抓著他的胳臂倒吸一口涼氣。
“這東西可靠嗎?電視裏經常報道說有飛機掉下來的。”
梅玫薇笑道:“放心吧阿姨,飛機掉下來的那種幾率都是很低的。”
東密長高了很多,他的背脊一直都很挺拔,上小學的時候她們兩個差不多高,誰知道三年過去了,她就隻能在東密的肩膀那裏徘徊了。不是她164CM的個子矮,而是東密太能吃了,而且都是縱向發展。
他穿著白色的襯衣,衣袖還是卷在手腕上露出金黃色的肌膚,精神的短發上戴著寬大的黑色耳麥;他的旁邊坐著一個女孩子,長長的頭發就像是飛流而下的瀑布。梅玫薇單看那個背影就覺得很眼熟,特別是那頭發,以前她的頭發沒有剪斷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兩人相互笑著說著什麽,時而兩個腦袋瓜又湊到一起時而又分開,隻剩最前麵的一個駕駛室裏那個駕駛員偶爾露出的一角衣領。
東密爸媽都麵麵相覷,這個小子什麽時候找媳婦兒了?他們怎麽一點都沒有收到消息。兩人都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梅玫薇。
梅玫薇總覺得這個視頻有些怪異,她偏著腦袋仔細捉摸了半晌,這才發現這個拍攝的角度有問題,因為很像是偷拍,兩人的動作自然一點都沒有做作的成分。
忽然,視頻的畫麵急速地抖動起來,裏麵的人也東倒西歪。
“怎麽了怎麽了!”東密媽緊緊地拽著東密爸的腰杆,手上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撕下他的一塊兒肉,東密爸連忙倒吸了幾口涼氣。
梅玫薇理智的知道這裏麵的畫麵已經是發生過的鏡頭,但是她的手心還是冒出了冷汗,小拳頭捏得死死的,指甲都深深陷阱了肉裏。
整個畫麵全部亂了起來,隱約還能聽到女孩兒尖細的高叫聲。隻見前麵那個駕駛員伸過來一個包裹。
“那是什麽?”東密媽立即問道。
“別吵!老子怎麽知道是什麽!”東密爸煩躁。
“是降落傘!”梅玫薇的聲音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陰寒而生冷。
果然,東密快速地把降落傘給女孩兒穿上,前麵的駕駛員也迅速地打開艙門跳了下去,接著女孩兒也被推出窗外,就隻剩下東密一個人雙臂緊緊地扣住窗弦和座位靠背,可是至始至終都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這個畫麵定格了一分鍾,然後整個電腦就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後來怎麽樣?後來怎麽樣!”東密媽整個兒撲上去,哆嗦著使勁兒敲打著已經卡住的電腦屏幕。
東密爸裏麵掏出褲兜裏的手機,手指徐晃了幾下都沒有按準號碼。
梅玫薇連忙彎下腰去抱著東密媽,咯吱著牙床說道;“阿姨你別緊張,這個錄像既然是東密寄回來的就一定沒事兒,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這個臭小子……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好端端地寄這樣的東西回來……”
梅玫薇說著安慰自己的話,可是她能深刻地感覺到兩片嘴唇都已經麻木了。
“喂,大哥?剛剛……”東密爸給他舅舅打著電話,詢問著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薇薇……薇薇我該怎麽辦?這到底是怎麽了?”東密媽的眼淚立馬從瘦癟的臉頰上留了下來,這個強悍了一杯子的女人,村裏沒幾個漢子敢得罪的女人,一下子所有的強勢和潑辣都跑到九霄雲外了,她隻是無助地一個勁兒抱著梅玫薇痛苦。
“阿姨你別這樣,我們先聽聽舅舅那邊的消息,等他回來我們一起修理他,沒事兒居然敢開這種玩笑?”梅玫薇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心中也是住著一條垂死掙紮的蛇,忐忑不已。
“不不!”東密媽連忙抬頭搖頭,堅定地說道:“下次回來我再也不打他了,薇薇,你告訴他,媽媽再也不打他了……嗚嗚……”
“好好!我們不打,我們給他做好吃的,他在外麵都瘦了,我們好好給他補補……”
“對,我要做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東密這小子一直長個兒,從來都沒有吃飽的時候,平時明明剛吃過飯,他又要偷偷地找東西吃。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把祭拜祖先的雞腿兒給拔掉了,然後送去給你吃,後來我還狠狠地揍了他;他經常把零用錢買了很多玩具藏在後麵的柴草堆裏,生怕我會發現……我……我還記得……”東密媽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籮筐的話,可是她永遠也喚不回他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