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在墓地
舒葵嚇一跳,蹭蹭後退兩步,踩到什麽東西上,站立不穩,坐倒在地。
男人則伸長了脖子,神色愈發緊張,像是恨不得拉住那隻手,幫上一把。
隨著土丘上破開的口子越來越大,手的主人漸漸現出全貌。
當舒葵看到母親青綠的,滿是泥土的臉,心裏一陣難過,忍不住失聲痛哭。
“成了,成了!”男人無比欣喜,幾乎手舞足蹈。
“你為什麽要把她弄成這樣?”舒葵涕淚橫流。
“為什麽?”男人反問,“她想殺我,難道你沒看到?”
舒葵不說話,暗道你死有餘辜。
“我身上還有鬆針沒有取出來,疼得很。”男人指指後背,“當時一個沒注意,下手重了些,事後想想,怎麽都不能讓她死得這麽痛快。”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舒葵擦著眼淚。
“我和小小一起,研製了一種新藥,能加速屍體的屍變。”男人不無得意地說。
而他口中的小小,正是那五六歲大的小女孩。
男人是舒葵的繼父,小小是他和母親的孩子。
原本,舒葵的親生父親雖然常年在外奔波,但家裏還是富足和睦,直到八歲那年,這男人將父親的屍體丟在大門口,舒葵的幸福便一去不複返了。
男人是個藥師,脾氣暴躁,嗜酒如命,修為很高,父母親兩家的親戚都不是對手,被打得死的死,傷的傷,再不敢登門。
父親去世的第三年,小小出生了,男人非常高興,對她寵愛有加。
小小一直是個安靜的孩子,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從故意捏死蟲子,到虐殺流浪貓狗,她性格裏的殘忍和陰鬱完全顯露出來。
男人對此並不在意,隻一門心思想讓女兒繼承自己的衣缽,從剛會說話時起,就開始教她認識各種各樣的草藥。
小小很有天賦,四歲便研製出毒藥,投到井裏,害得全家上下肚子疼了整整三天。
自此,男人對小小的寵溺更甚,隻要她因為什麽事稍有不悅,做出那事的人就要遭殃,輕則一頓毒打,重則身首異處。
不過,小小這麽聰明,卻並不是十全十美,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在修煉法術上,更是一竅不通,無論用多少靈丹妙藥,無論怎麽努力,都是毫無成績。
為此,她的陰鬱又增加幾分,見不得有人在她麵前施法,更見不得修煉起來幾乎一日千裏的舒葵。
如果單單隻是一天挨幾次打,受些皮肉之苦倒也罷了,漸漸的,舒葵覺得男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異樣,越來越不懷好意。
這樣的情況,母親也有所察覺,但不管是好言相勸,苦苦哀求還是以死相逼,都擋不住有一天,男人將舒葵帶到房間,撕下她的衣服,上下其手。
舒葵覺得羞恥,覺得害怕,她不敢反抗,男人也更加變本加厲。
“來,來,看著我。”一個恍神的工夫,母親已爬出墓穴,直直地盯著男人。
“你還記得什麽?傷心嗎?”男人問道,“痛苦嗎?恨嗎?”
母親發出一聲低沉的、非人的咆哮。
“那裏,你恨的人在那裏。”男人一指舒葵。
母親轉過頭來,看著舒葵,像是有些疑惑。
“娘,是我,我是你的女兒。”舒葵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母親略眯起眼,不太確定。
“你忘了嗎?她害得你吃盡苦頭,元氣大傷,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男人放柔了聲音。
母親微微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麽。
“娘……”舒葵泣不成聲。
“她整夜整夜地折騰,害得你提心吊膽,睡不好覺。”男人再一次循循善誘。
母親的眉頭越皺越緊,灰白渾濁的眼中,恨意越來越明顯。
舒葵又悲又怕,再不敢久留,急忙起身,往墓地外跑去。
不知何時,四周起了霧,連一臂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
舒葵無法分辨方向,隻管一個勁地亂跑,過沒多久,就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兜圈。
無奈,她隻得放慢腳步,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摸索,盡量保持直行。
前進沒多少距離,腦後忽然有陣微風拂過。
回頭,那裏什麽都沒有。
她不敢掉以輕心,又各處看過,才再度出發。
這次,身後“喀嚓”一聲,不知誰踩斷了枯枝。
舒葵一驚,下意識地往前跨出一大步,卻不料,一張青綠的臉瞬間出現在麵前,嚇得她止不住地尖叫。
母親已完全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了,隻知道麵前這小姑娘曾讓她痛苦。她恨,她要報複。
當利爪直抓向雙眼,舒葵再顧不上難過,後退,低頭,堪堪躲過後,趕緊朝另一個方向狂奔。
剛從土中出來沒多久的母親還不是十分靈活,追在後麵,怎麽都跑不快,不消片刻就被甩了個無影無蹤。
舒葵又開始兜圈了,但她不敢停下,生怕剛才的情景會重演。
“丫頭,這是我的恍仙陣,你逃不出去的,省點力氣吧。”男人的聲音幽幽的,從四麵八方傳來。
舒葵咬著牙,勉力再跑,可兜過幾圈之後,最終,不得不相信男人的話。
就在她氣喘籲籲,差不多要精疲力竭的時候,手腕驀地被牢牢抓住。
這是雙幹枯冰冷的手,僵硬,粗糙,毫無生氣。
舒葵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忙不迭大力甩手,但那枯手好似鐵鉗,根本不能撼動半分。
情急之下,她默念咒語,喚出一團鮮紅的火焰。
母親立刻鬆了手,霧中,響起她痛苦的嘶吼。
“丫頭,這可是你娘,你好狠的心啊。”男人不陰不陽地說道。
“跟你比,我根本算不了什麽!”舒葵氣急,大聲吼道。
男人輕輕一笑:“我可得提醒一句,你娘的魂魄還在身體裏,紅蓮火再旺一些,就燒得什麽都留不下了。”
舒葵聞言,恨不得將男人挫骨揚灰。
照道理,人一死,魂魄即刻離體,被鬼差帶去陰曹地府,在十殿閻羅前,量生前善惡,或下地獄贖罪,或再入輪回。現如今,母親不僅僅是一具行屍走肉,她的魂魄,被男人不知用什麽方法封在了身體裏,無法離開,更無法超生。這樣一來,消滅僵屍的第一選擇——火燒便受了限製,因為不管是哪種火焰,都或多或少地會對魂魄造成傷害,一不小心,弄得魂飛魄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注意,她又來了。”男人仿佛正在看一出好戲,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
話音剛落,一股大力襲來,舒葵直撲出去,背後劇痛難忍,隨後,頭皮一緊,便被抓著頭發提了起來。
母親將她拎到眼前,麵無表情地不住打量。
這時,空氣中飄來一陣甜甜的花香。
母親抽抽鼻子,又皺起眉頭,不一會,貌似痛苦難忍,甩手丟了舒葵,後退著,消失在霧氣裏。
“來,到我這裏來。”男人這句話過後,四周再無聲息。
過了幾秒,有股腥氣彌漫開來,並不濃烈,但舒葵聞著,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不妙。
還沒等她多想,母親咆哮著,衝了回來。
舒葵看她雙眼血紅,表情猙獰,料想定然和剛才有所不同,便喚起地上的一根枯枝當做飛劍,想稍做阻擋。
母親卻根本沒把這當回事,輕輕巧巧地探手將枯枝接住,一丟。
看著如離弦之箭般直刺向自己印堂的枯枝,舒葵本能地一矮身,順勢一滾,縮到一塊墓碑後,施了個隱匿的障眼法。
在母親眼裏,敵人是在倏忽之間不知去向的。
一旦失了目標,她變得有些煩躁,不停地走來走去,這裏踩踩,那裏摸摸,到最後,索性拔了墓碑,刨起土來。
舒葵其實就在旁邊相距不過一米的地方,正蜷縮著身子蹲著,任憑泥土和小石塊落到頭上、身上,一動都不敢動。
而刨了一會土,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母親顯得愈加煩躁,將附近所有的墓碑都拔出來,扔到地上,一塊塊地砸碎。
“丫頭,出來。”這句話,舒葵聽過無數遍,讓她條件反射地湧起一陣害怕。
“去別處找找。”男人似乎也沒有發現舒葵的蹤跡,給了個提議。
母親在最後一塊完整的墓碑上踩幾腳,隨即,恨恨地走了。
舒葵不敢大意,沒動。
過一會,男人的聲音幾乎在頭頂上響起:“咦,看來真不在這裏。”
然後,便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舒葵終於能鬆口氣了,但仍是不肯撤了偽裝,隻在原地稍動,以緩解雙腿的麻木。
“樹上有沒有?”男人的聲音又靠近了。
從身邊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判斷,他和母親應該是分開了,在做地毯式的搜尋。
墓地不大,很快,一人一僵屍回到舒葵身邊。
舒葵看到他們就站在眼前,背對著自己,心裏一動,以極緩慢的速度在手中凝出一個小火球。
男人還在東張西望,一點也沒有想到要往腳下看。
母親依然煩躁,有著寸把長的尖利指甲的雙手,不住地抓著附近的枯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舒葵屏氣凝神,手中火球越來越大,猛地向男人的背心直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