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出水
“你有沒有看到過兩歲的她,踩著老鼠的下半身,用一塊小木板,生生壓斷老鼠的脖子?”舒葵憶起往事,所有的情景曆曆在目,“四歲,她在藥鬼的指導下,第一次做出毒藥,投到全家人喝水的井裏,事後,問為什麽要這樣,她說‘看人中毒最好玩’。”
聞言,淩禹昆和淩玖川都沒有出聲。
舒葵接著道:“就在不久前,她抱回來一隻流浪狗,天天喂完毒藥喂解藥,到後來,狗學乖了,看到她給的食物無論如何不肯吃,她就讓家丁按住了硬塞。還有很多事,你想聽,我可以說三天三夜。”
“她才多大,不會這樣吧。”淩玖川不太相信。
“她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六歲的孩子,我為什麽要編這樣的謊話說她?”舒葵反問,“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你覺得,她是不是心地善良?”
淩玖川無言以對。
舒葵看看淩禹昆:“陛下說的對,她對製藥非常癡迷,無解的毒藥是最好的玩具。她隻是單純為製藥而製藥,並不是為了救任何人的性命。”
話已至此,淩玖川再不能說什麽。
淩禹昆不明顯地歎口氣,也不再提,隻是叫兩人去吃晚飯。
隨後,舒葵在昊蒼宮住下,幾乎天天都有人談論王宮外的事。
據說,藥鬼為了女兒,不敢耍花樣,老老實實地給了真正的解藥,讓在魁仙國蔓延的瘟疫得到了很好的控製,患病的人,一天比一天減少。
幾天後,他在市中心的廣場上被淩遲處死,行刑時,燁城萬人空巷。
淩禹昆信守承諾,派了個管家去舒葵家,接管了裏裏外外所有的事。
小小則懵懵懂懂地什麽都不清楚,在得知父親去世後,也並沒有表現出十分悲傷的樣子,照舊撿回流浪貓狗,或者抓家裏的雞鴨老鼠等活物,做她的藥物試驗。
而對於淩玖川的行蹤,也是宮裏人的一個議論話題,舒葵經常能聽到他不是去這裏玩,就是去那裏玩,確實如淩禹昆所說,整天遊手好閑。
這一日,舒葵照例在王宮的後花園裏練習法術,剛讓幾塊小石子離開地麵,斜刺裏突然飛來一根樹枝,行雲流水般,將所有小石子擊落。
她轉頭,見淩玖川站在不遠處。
兩人對望著,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舒葵想也不會有什麽好事,便打算回房。
“別走,咱們切磋切磋。”淩玖川叫住她。
“王子殿下法力高強,我不是對手。”舒葵不感興趣。
“聽我父王說,你很有天賦。”淩玖川大踏步上前,擋住去路,“為了你,他專程去了趟聖澤,見了霍掌門。”
“霍掌門?”這個人,舒葵好像是聽誰提起過的。
淩玖川不耐煩解釋,一揮手:“既然很有天賦,想必很厲害,來,切磋一下。”
“陛下謬讚,我不是王子殿下的對手。”舒葵低眉順眼地重複。
“是不是對手,試試就知道了。”淩玖川驀地出手,推得舒葵一個趔趄。
舒葵有些惱,但看在對方是王子,自己又是寄居在此,便壓下怒火,想從他身側繞過去。
淩玖川當即往旁邊跨出一步。
舒葵看他一眼,又往另一側走。
淩玖川也跟過去,再推一把:“怎麽不出手?被藥鬼打怕了是不是?”
藥鬼的淩虐,是舒葵心中最大的陰影,一聽到這話,她頓時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個耳光。
淩玖川看到舒葵眼中澎湃的怒意,先是一愣,而後感覺到麵前拂來一陣涼風,趕緊後退,卻還是慢了些,沒完全躲開,被手指帶到,臉上火辣辣地疼起來。
“你找死!”他也生氣了——哪怕是淩禹昆,都不會這樣打他。
舒葵三兩步來到院子裏,掌心朝上一抬手。
地上所有的落葉都懸浮到半空,悠悠地晃幾下,倏地朝淩玖川直射而去。
淩玖川絲毫不以為意,手掌連扇,招來一陣大風,吹得院子裏飛沙走石。
樹葉被阻了去勢,與大風膠著一兩秒,終是不敵,四散飄飛開去。
舒葵料到會是這樣,伸手在風中抓住一根樹枝,插到麵前的地上。
隨著她的咒語,樹枝越來越高,越來越粗,長成了一棵小樹。
淩玖川看這樹還顯稚嫩,在風中左右搖擺,眼看著就要斷了,不禁冷哼一聲。
舒葵不慌不忙的,口中咒語不停。
樹隨之越長越大,同時,根部有無數藤蔓破土而出,以極快的速度攀援而上,開出一朵朵大紅的淩霄花。
不多久,藤蔓密密地掛在樹枝上,已如垂簾,風到了這裏,再無法肆虐,漸漸小了下去。
淩霄花盛放著,像簾上的寶珠,隨著風搖曳起舞,很是鮮豔好看。
舒葵走到藤蔓之前,長袖輕甩間,所有花瓣驀地離萼而出,飄浮在她身旁。
此刻,站在淩玖川麵前的少女,著一身簡單的素色衣裙,有張柔和但蒼白的鵝蛋臉,披散著的長至腰際的黑發,與裙擺一起,在風中輕揚。
那些花瓣,猶如漫天紅色的雪花,將少女圍在中間,仿佛隨時能將她托起,直上雲霄。
此情此景,讓淩玖川一時看傻了眼。
舒葵淺淺一笑,朝他伸出手。
淩玖川昏昏噩噩的,直覺得這是九天仙女在召喚,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姑娘,手下留情!”就在兩人的手即將接觸到的一瞬間,半空忽然響起淩禹昆的大喊。
他的聲音實在太響,震得舒葵耳朵裏一片嗡嗡之聲,也震得她一下清醒過來。
眼前,一切都消失了,隻有黑暗,無邊無際。
舒葵很冷,幾乎凍僵,一隻手拿著金晟石,另一隻手則牢牢地抓著什麽堅硬的東西。
她發現自己還是在那個水底洞窟裏,不知為什麽,金晟石沒有了亮光。
她漂浮著,呆了足有一分鍾,才意識到,如果再不出去,就很有可能沒有力氣出去了。
水路不很好走,但隻有一條,因此,沒費多大勁,舒葵就回到了水麵上。
“殿下,是你嗎?”天色已經擦黑,湖麵上有星星點點的亮光,不少小船在來回遊弋。
舒葵冷得上下牙直打架,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問話的人靠了過來,伸手把舒葵拉進船艙,給她披上毛毯:“殿下,你要不要緊?”
舒葵搖搖頭,認出了這人——是衛兵小隊長,小邱。
“殿下,這是什麽?”小邱注意到了舒葵手中的東西。
“不清楚。”舒葵感覺好了些,低頭看看,見自己始終不肯放開的,正是那水中洞窟裏的雙鉤。
“是在下麵找到的嗎?”小邱遞過來一小杯熱水。
舒葵用另一隻手接了,道聲謝,點點頭。
“我幫您拿吧。”小邱說著,伸手過來。
“不用。”舒葵側過身,“我要親自交給商墨。”
這話說完,她一愣,想雙鉤挺沉的,自己又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怎麽會脫口而出說要親自交給商墨,而且,下意識裏,還不想讓別人碰。
“殿下,我們回去吧。”小邱見她這樣,沒有堅持,開始劃起槳來。
“你們找了我多久了?”舒葵喝一口熱水。
“整整一天了。”小邱看一眼湖麵上的其他船。
“雲淨璃呢?梔錦呢?”舒葵又問。
“雲小姐在房間,梔錦在陛下身邊。”小邱劃著船,速度很慢,“殿下,您怎麽會落水的?”
“被什麽東西絆到,從欄杆上翻下去了。”舒葵沒說還有人推了一把——當時,事情發生在不過一秒的時間裏,那推她的人,其實是想救她也未可知。
“是什麽東西絆到您的?”小邱有點想不通,“陛下已經把整艘船檢查了好幾遍,甲板上很光滑,連個凸起都沒有。”
舒葵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還有,您在下麵那麽久,去了哪裏?我們都以為……”最後的話,小邱沒敢說出來。
舒葵笑笑,不吱聲。
“您不是凡人嗎?據我所知,凡人在水下是待不了那麽久的。”小邱滿臉疑惑。
舒葵還是不答,舉目四顧,感到有些不對:“我們怎麽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湖的另一邊,星星點點的亮光尤為集中。
“您不是要去見陛下嗎?陛下在那裏。”小邱說。
“他幹嘛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小船正在靠近的是一小片竹林,林中有個麵湖的涼亭,舒葵望了望,沒看到亭子裏有人。
“陛下的意圖,咱們哪能知道。”小邱說著,猛劃幾下,讓小船擱到岸上。
他下了船,扶舒葵也下來後,便在前麵帶路,往竹林裏走。
周圍相當安靜,連點蟲鳴鳥叫都沒有。
“商墨到底在哪裏?”舒葵心中隱隱升起不安。
“咦,奇怪了,陛下說的,就在這裏等著。”小邱站定了到處看。
舒葵跟著轉頭,可再轉回來時,小邱不見了蹤影。
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知道事情不妙,趕緊就要往竹林外跑。
不想,才邁步,背後就被誰推了一把,不重,也不輕,讓她往前踉蹌著,險些摔個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