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第295章 父女交心(兩章合一)
此日,初陽未升。
禮部、太史局、司天監等多個衙門的人就已經齊聚在了朝陽門外。
相互寒暄一番,就等著初陽新生。
大概一刻鐘后,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再過須臾,一縷陽光破開天際,黑暗盡散。
司天監的吏人趕緊面朝東方,眯著眼睛觀測片刻,隨後朗聲道:「東亮,西向!」
其餘衙門的吏人聽口令,齊刷刷地轉向西方,行了三禮后,便各自開始忙碌起來。
有人在以尺丈量,有人在平整土地。
一番忙碌后,太史局的人跨入圈定的平整土地中,朗聲宣布駙馬席次:「福柔帝姬駙馬高寵,得封號卿澤貴駙馬,正三品封。」
禮部官員迅速在黃紙記下,封存。
待之後報請官家御批,高寵的駙馬品階便就定下了。
正三品封的駙馬,按照大宋祖制,是享受文官正三品待遇的,然而待遇可以有,實職是不能擔任的,不僅不能入朝議事,就連社交活動也要受到嚴格的限制,更是台諫官們最愛盯的對象。
外戚,在大宋的日子可不好過。
若是旁人,定要再三思索,想想要不要因為娶了個公主,而誤了前程。
可高寵不會!
一來他並非文官體系,而是武將。
自宋建國,武將與皇室的聯姻就沒有停過,武將的女兒會嫁給皇子,有些甚至會嫁給太子,直接為後。
皇室宗親的女子也會嫁給武將,藉以加強皇室和軍隊的關連性。
所以大宋的重文輕武,並非後人從字面意思上猜的那樣,覺得武將都是孫子。
他們不僅不是孫子,而且是皇族姻親。
只是在武將的權利上,朝廷有了更多的約束,比如趙二那貨發明的「按圖打仗」。
至於待遇……
普通武將與平階文官相比,確實要低一些。
但是像高寵這樣能娶到帝姬的武將,人家待遇是兩個部分構成,一個是作為武將本身的待遇,一個是作為駙馬或其他皇室姻親,按照封號席次另拿的一份。
二來入朝議事對於高寵來說,根本不在乎。
他壓根就不想議事,最好大小事都別煩他,有事招呼,他提槍干就是。
至於議事:能動手就別吵吵!
三來,限制社交,避免外戚與朝廷大員相互勾連。
但這種事,有人上札子才有人管。
札子上給誰?
官家!
官家是何脾性,又對高寵和趙嬛嬛如何,這些言官心裡明的跟鏡一樣。
這個霉頭,沒人觸。
就算有人想在朝議時突然發難,光一個李邦彥就能把發難之人噴死,更不用說還有個新興勢力,張浚!
因此高寵做駙馬,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待到辰時。
道君皇帝終於踏出了龍德宮。
身旁跟著的偪王,更是唏噓不已,熱淚盈眶。
接引的內侍官輕咳道:「咳咳,偪王殿下,注意儀態。」
偪王瞪了內侍官一眼:「妹妹明日要出嫁,做哥哥的喜極而泣,怎麼就沒儀態了?」
內侍官被懟,低頭不敢再言,帶著這父子兩人上了車駕。
車駕從龍德宮出發,一路朝著垂拱殿的方向駛去。
垂拱殿後,便是萬歲殿。
如今已經改名延慶殿。
是當年宋太祖的寢殿,宋太祖也薨於此殿。
所以此殿中,供奉著太祖的牌位。
但此殿並非大宋皇室祭禮祖先之處,祭禮之處在西京行宮,鴻慶殿。
鴻慶宮正殿,供奉著宋太祖太宗的牌位,側殿則供奉著之後那些大宋皇帝的牌位,是大宋皇室祭禮祖先的場所,按照規定,每年都需要祭拜,若有皇室娶親,公主外嫁等大事,也必須先來鴻慶宮拜謁。
按理說,道君皇帝、趙福金及趙嬛嬛幾人,應該前往西京行宮,去鴻慶殿拜謁。
但趙福金覺得,諸事繁多,實在抽不開身。
若讓道君皇帝與趙嬛嬛前去,她又有些不放心。
因此在徵求禮部及太史局同意后,便改在延慶殿行拜祖之禮。
等到君皇帝的車駕時,趙福金和趙嬛嬛已經到了。
趙福金身著朝服,顯得穩重端莊。
趙嬛嬛則一身素裙,清麗脫俗。
「妹妹,明日便要嫁人了,明日的婚宴,既是婚宴,又是國禮,各國使團都會出席觀禮,你可莫要緊張失態。」趙福金笑著叮囑道。
趙嬛嬛頷首狡黠笑道:「皇姐放心吧,你瞧妹妹我是能緊張的人嗎?」
「嗯,那便好。」趙福金笑著問道:「這幾日,內侍省的那些女官們,都給你教了吧?」
「教?教什麼?」趙嬛嬛不解問道。
趙福金抿嘴一笑:「自然是教你新婚之夜,如何圓房了。」
趙嬛嬛一愣,隨後俏臉漲紅:「哎呀皇姐……」
見趙嬛嬛一臉嬌羞之色,趙福金哈哈笑道:「看來是教了,朕呢,也有些話要教你。」 「皇姐您還是莫要教了,您都還未成婚呢,怎會比那些女官懂的多?」
「呵……朕可比她們懂多了。」趙福金心想,瞧不起誰呢,上一世啥沒見過,啥不知道?
「咳咳,朕要教你的,可不是床笫之歡,要教你的是夫妻相處之道」趙福金輕嘆道:「成親之後,得有自己喜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莫要依附旁人,成了別人的附庸,這叫獨立自強,此其一。」
「其二,大宋雖不限和離,但莫要因為一些小事便心生此意,夫妻之間如遇爭吵,莫要使性子,鬧情緒,要就事論事,共同解決,但若遇原則問題,尤其是他若敢動手打你,那你也不可藏著掖著將就著,這叫自愛自保。」
「哼!他敢!」趙嬛嬛傲嬌道。
趙福金拍了拍趙嬛嬛的肩膀,溫柔笑道:「別的夫妻矛盾,朕不便為你做主,但他要敢動手打你,第一時間就來找朕,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謝謝皇姐!」
「其三,高寵這個性子……說好聽點,叫純良赤子,說不好聽點,叫憨傻,既然成親了,就是一家人了,你從小便聰慧,多幫著點他,以免遭人算計,當然,要注意方式,別讓他覺得你太強勢。這叫好好說話。」
「好,我一定溫言細語,軟軟糯糯地與他說話。」
「其四,婚姻這事,一開始都恩恩愛愛,越往後越寡淡,得悉心呵護,最重要的就一點,想他所想,急他所急,當然,他對你也得這樣,這叫勢均力敵。」
正說話間,道君皇帝的車駕便到了。
趙福金站在原地未動,趙嬛嬛歡快跳著迎了上去:「爹爹!」
道君皇帝走下車駕,拉起趙嬛嬛的手嘆道:「哎,一晃眼,我的嬛嬛明日就要嫁人了。」
趙嬛嬛小鳥依人地挽著道君皇帝的胳膊:「又不遠,隨時可以回來看爹爹您啊。您要是覺得還是有點遠,要不給駙馬賜一套近臨皇城的宅子,這樣就更近了。」
道君皇帝一陣猛烈的咳嗽!
父女倆一邊說著,一邊走向了趙福金。
趙福金朝著道君皇帝微微施禮:「爹,入殿祭禮吧!」
一入延慶殿,氣氛陡然嚴肅了起來。
皇室宗親已經候在殿內兩旁,垂首低眉。
道君皇帝在前,趙福金跟在後面,趙嬛嬛因為是此次祭禮的主事人,位列第三,其餘皇親國戚隨後。
祭禮的流程與民間祭祖並無多大區別,上了幾炷香,叩首之後,由道君皇帝對著牌位說出此次祭禮之事,乃是皇家嫁女,上告祖宗,以求護佑。之後禮官再念一些告廟之詞,教坊司鼓樂一奏。
了事!
出了延慶殿,趙嬛嬛得趕回去準備明日大婚之事,偪王拉著數月未見的王妃朱璉也早就迫不及待地回府了。
道君皇帝原本也打算回宮,卻被趙福金喊住:「爹爹若無事,走一走?」
道君皇帝哪敢推辭,父女二人便棄車不用,走出了延慶殿。
「上次在龍德宮行酒令之時,女兒其實有些問題是想要問爹爹的。」趙福金輕言道。
道君皇帝訕笑道:「此刻雖不行酒令,但福金若有話,儘管問便是,爹爹我知無不言。」
趙福金邊走邊點頭道:「先說正事,女兒讓爹爹畫的雄雞圖,如何了?」
道君皇帝答道:「畫是畫好了,只是雖然形態似雄雞,但……細節實在奇怪。」
趙福金給道君皇帝的樣稿,本就不能算是一幅畫,就是一副堪輿圖,所以道君皇帝按圖臨摹,自然是不可能畫出雄雞的細節,只能大概勾勒出一個輪廓。
「如此便好,著色了嗎?」
「未上色。朕覺得,這樣一副……畫,做國禮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啊。」道君皇帝喏喏說道:「若是福金非要用畫為禮,爹爹那裡還藏著不少神品之作。」
趙福金笑道:「不必,畫好便行。」
父女兩人沿著皇城宮柳,緩步而行,來到一處涼亭處,趙福金扭頭對身後跟著的內侍官和殿前司禁軍說道:「你們在此候著便是。」
說罷,指了指涼亭:「爹爹,這會天氣已有些悶熱了,亭里說話,再讓人取些冰飲來。」
涼亭,在一片背陰之地,父女二人落座后,趙福金開門見山地問道:「爹爹,您有沒有想過,要把這大宋天下拿回去,或者……或者交於他人?」
一開口就如此勁爆,道君皇帝差點就一口氣喘不上來。
「福金何故如此一問?這大宋天下,雖說……雖說你是逼朕禪讓,可這才短短几年,你便解了大宋外患,如今天下昌平,爹爹有何道理取而代之?」
道君皇帝說的誠懇,繼續說道:「哎,說來福金可能不信,想當年爹爹得位,並非是爹爹想要這天下,哲宗病逝,又無子嗣繼承大統,向太後為了自己的勢力,與那曾布裡應外合,非要讓朕繼位,朕沒得選啊。」
「還有那章惇,說朕輕佻,不可君天下。雖然當時恨死了這老兒,竟敢如此評價朕。但為君多年之後,朕多希望他當時能再堅持堅持,與太后,與曾布再斗一斗,這皇位,或許就落不到朕的身上。」
道君皇帝說著說著,滿目哀怨:「朕知道,朕做不得皇帝,做個閑散王爺,作畫寫字,蹴鞠遛鳥,不好嗎?福金吶,你知道爹爹為何突然修道嗎?」
趙福金目光溫和地看著道君皇帝笑道:「知道,也不知道。」
「福金且說說看。」
趙福金舉目看向亭外,思忖了片刻道:「爹爹是個怎樣的人呢?」
道君皇帝一愣,趙福金自問自答道:「爹爹其實是個好人,才華橫溢的好人,可能幼時,長在深宮之中,爹爹連個玩伴都沒有,身旁全是宮女和小黃門,或許那時,爹爹挺孤獨的吧?人孤獨了,就得找點事做,我猜,爹爹當年打發孤獨的辦法,是效仿爺爺的那倆弟弟,鑽研學問,研究書畫,因為他們的才華,讓他們在宮裡很受歡迎,所以爹爹,也想做一個有很多人喜歡的人,對吧?」
道君皇帝一臉驚詫。
「至於修道,還是因為爹爹的那倆位叔叔,趙顥喜佛,還喜醫術,自己還能配製藥方,更是善於音樂之事,多次得爺爺誇獎。而爹爹的另一個叔叔趙頵,善書畫,同樣常被爺爺誇獎,所以爹爹應該是也想如他們一般,得到爺爺認可誇讚,這才效仿他們的雅好。而這些雅號,伴隨爹爹至今,書畫、音律在爹爹登基之前就已顯現,而求道……」
趙福金一頓,看向道君皇帝:「爹爹,您哭了?」
道君皇帝扭過頭,拭去眼花:「福金,你……你怎能如此了解爹爹。」
趙福金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了道君皇帝笑道:「害,我還知道爹爹明知六賊亂政,為何不痛下殺手。」
「哦?為何?」
「因為爹爹覺得他們,能跟爹爹您玩到一塊,小時候孤獨的人,長大后,總是對身旁臭味……興趣相投之人,格外的寬容。只要能陪著爹爹玩鬧,做的那點事,爹爹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個,應該就是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來治癒吧。」
道君皇帝再也忍不住淚水,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趙福金沒有勸慰,只是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女兒小時候,爹爹對女兒很寵溺,這份情女兒記得。今日所言,希望爹爹明白,女兒對爹爹的了解,有可能遠勝爹爹對自己的了解,我知道爹爹不戀權勢,只想逍遙。那咱們父女之後,就好相處了,女兒要為新大宋打好根基,爹爹您只管逍遙便是,日後無論何人,用何理由來利用爹爹與女兒作對,希望爹爹站在女兒這邊,可好?」
道君皇帝抽泣著,狠命地點頭:「福金吶,以你如今之聲望,誰還會與你作對呢?」
趙福金目光一冷:「可能……會是半個大宋的士大夫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