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皇上的腰帶
那個骷髏頭瞎子都能看見。
面前的酒真有毒。
奇怪的是,之前喝的果酒,一直是沒毒的,自從田令月去溫了酒以後,這酒就有毒了。杜僅言又撇了眼史景杯里的,果然也是好大一顆骷髏頭在上頭飄浮著。而田令月面的杯子,也顯示有毒。
田令月溫的那壺酒,一共倒了三杯。
她自己也喝了一杯,她既然知道有毒為什麼要喝?田令月不可能自帶解毒功能。
杜僅言看看地上,地上並沒有酒漬,那酒難道倒進了田令月的衣袖裡?
杜僅言故意扯住田令月的衣袖,裝作看上頭的花紋:「田妹妹這衣裳,料子是妝花錦吧。」
田令月一縮。
杜僅言還是摸到了,她的衣袖是濕的。
毒酒果然被她倒進了袖裡。
田令月見杜僅言端酒不喝,還上來勸了:「杜姐姐怎麼不喝?一會兒就涼了,這個季節喝涼酒不好。」
「杜僅言你快喝吧,田妹妹的一片心意。」史景端起酒杯要喝,杜僅言故意踩了下她的腳,史景腳下一軟,酒杯落地,酒灑了。
田令月靜靜看著。
「杜僅言呢——」殿內傳來皇上的聲音。
皇上輕易不駕臨永福殿這種小地方,如今來了,簡直是蓬蓽生輝。惹得守門的嬤嬤們都心裡嘀咕。
「夜裡才召見了杜常在,如今又追過來了,看來皇上一點兒也離不開杜常在啊。」
「誰說不是呢,杜常在為人和氣,不但對皇上的胃口,連太后都誇她呢。咱們也在永福殿伺候半輩子了,從未見哪位小主如此得臉。」
「杜僅言——」皇上穿著水綠鑲銀邊束腰袍子,一支白玉冠束髮,踏步而來。
永福殿的秀女慌忙之中,趕緊提衣跪下,頭也不敢抬。
正在摟席的大夥,也不敢摟了。
史景暗嘆晦氣,摟席摟的好好的,皇上來做什麼。
「他癮這麼大嗎?追你都追到永福殿來了。」史景跪在杜僅言身旁。
「噓——」
「杜僅言,朕的腰帶呢。」皇上往椅上一坐,一股鱷梨香就彌散開來:「朕來取腰帶了。」
秀女們臉上一紅。
皇上真大膽,真奔放。
大白天跑到永福殿來要腰帶。
廊下光線尚好,一片一片的芭蕉耷拉著油墨綠的葉子,層層疊疊的花開始凋落了,一層花瓣鋪在草上,滿地殘紅。
「荔枝的詩,朕已經做出來了。」皇上很是得意,上早朝的時候,他把宮裡的官員召集起來,讓他們做一首關於荔枝的詩,這不就有了么。
「紅顆珍珠誠可愛,白須太守亦何痴。十年結子知誰在,自向中庭種荔枝。」
「世間珍果更無加,玉雪肌膚罩絳紗。一種天然好滋味,可憐生處是天涯。」
杜僅言從衣袖裡抽出了皇上的腰帶。
秀女們的臉更紅了。
史景離杜僅言近,她都不好意思抬頭看。這倆人玩的真花花。
難道以前杜僅言一瘸一拐的回來是因為這條腰帶?
「皇上英明神武舉世無雙知識淵博臣妾佩服的五體投地。」杜僅言留住了皇上,端起了那杯飄浮著骷髏頭的果酒:「皇上辛苦了,臣妾敬皇上一杯酒。」
好大一顆骷髏頭。
好強的毒。
連繫統都忍不住蹦了出來:「有毒。」
杜僅言知道果酒有毒,所以才端給皇上。
系統又閃:「宿主綁定了宮斗系統,不可以謀害皇上,否則自身性命不保。」
杜僅言當然不會謀害皇上,謀害皇上是滅九族的大罪。她只想看看田令月的反應。
果然田令月的指甲幾乎插進了肉里,她跪在角落裡靜靜觀察著動靜,直到杜僅言把果酒端到皇上嘴邊,眼看皇上就要喝下去,她直接上前奪過了酒。
一向溫婉的田令月嚇了皇上一跳。
高讓忙護在皇上前頭:「田秀女,你驚著皇上了。」
「奴婢是怕酒涼了,所以想給皇上換一杯。」田令月捧著酒小心翼翼。
「你有心了。」皇上讚許地看了田令月一眼。
很快田令月去換了一杯溫酒給皇上喝,當然,新端來的酒是無毒的。
送走了皇上,杜僅言叫田令月一起去御花園看看,擔心田令月身子還未痊癒,史景自發扶著她的胳膊。
畢竟是秋末了,御花園也不像春日那般絢爛多彩。
百花爭艷的季節過去了,很多花已經凋落,一地的枯葉。
菊花倒是明艷照人,在灰暗的秋日裡,那抹耀眼的黃色大老遠都能看著。
鴻雁展翅,白雲悠悠,池裡的魚無憂無慮地浮來浮去。
池上迴廊連環,迴廊盡頭,是一處涼亭。
史景蹲在迴廊餵魚,杜僅言跟田令月在涼亭里說話。
「我跟史景是否哪裡得罪了你?」杜僅言開門見山。 田令月明顯一愣,接著跪了下去:「姐姐何出此言?是不是妹妹哪裡做的不好?還請姐姐明示,妹妹一定改正,還請姐姐不要生疏了我。」
「你們兩個幹什麼呢,姐妹之間還講那些虛禮。田妹妹身子弱,杜僅言你不要為難她。」史景笑嘻嘻地撥弄池裡的水。
「田令月,我知道你不是個傻子,真正的傻子,是史景那樣的,你都要害死她了,她還在為你說情。」杜僅言背靠涼亭坐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鞋子上的綉樣:「田令月,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嗎?你想謀害我跟史景吧?不然那杯端給皇上的酒,你怎麼搶了去呢,你知道那杯毒酒讓皇上喝了,查出來便是滅九族的罪。」
「我」
「你不必不承認,溫酒的壺,我已經讓木瓜收起來了,如果我沒猜錯,那把壺裡,應該還多少留有殘酒,只需太醫一驗,也就真相大白了。」
「我」
「那天我跟史景腹瀉,也是你下了巴豆粉吧,雖然你已經把信燒毀了,可是剩下的巴豆粉,還在你枕頭裡藏著未能銷毀,而你的腹瀉,是裝的。」
多虧了系統的掃描功能。
杜僅言看了田令月的家信以後,花六積分開通了一次掃描功能,果然在田令月的枕頭裡,就發現了巴豆粉。
田令月脖子里有大滴的汗。
她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想這一切都被杜僅言洞悉。
其實留有殘酒的壺,剩下的巴豆粉,都不能讓田令月認罪,畢竟只要她不承認,那些物證上又沒寫她的名字。
杜僅言云淡風輕地掏出一張宣紙:「這是你爹從宮外寫來的信,又問你要銀子了,還有,他在信上問,上次讓太監二條給你夾帶進來的巴豆粉夠不夠用,讓你弄些玉鐲簪子小物件出去變賣你答應了的,不過你只送出去一隻簪子不頂什麼用,還需你再張羅,田令月你太不小心了,二條是史景御用的,他是我們的人。」
「不要再說了。」田令月突然變了臉色,眼神里有說不出的凌厲。
還記得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一群粉衣秀女背著包袱跟著掌事姑姑亦步亦趨來到永福殿。
一群秀女里,數田令月的話最少,不善言談,沒有存在感,每天午飯過後,她都圍著炕桌坐下,專心地抄經,或者做一兩樣綉品,別人說話她只是聽,從來也不頂嘴,偶爾才插一句話,手上的活也沒停。
就連掌事姑姑也誇獎她,說這麼耐得住寂寞的性子最適宜在宮裡生活,宮裡的人只需要伺候好皇上,並不需要能言善辯的,話多了反而容易惹事。
幾個秀女互幫互助,那時沒有皇上的恩寵,大家都是一樣的。
小廚房裡端來了燕窩,田令月只當是粉絲,還引得史景笑了一場,但她虛心好學,過了幾天就會做金盞燕窩了,倒讓人佩服。
跟她在永福殿生活了這麼久,她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杜僅言竟想不起來了。
田令月望著池子盡頭的那片蘆葦,飄蕩的蘆葦是煙灰色的,遠遠望去,像一片烏云:「既然我父親的信都在你手上了,我又有什麼說的,你去告發我好了。」
「如果我去告發你,便不會約你到這裡來了。」
「那你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恨我跟史景。」
「我恨你跟史景嗎?我應該恨我自己才是。我有個七品直隸州州判的爹,有個做衣裳做到幾乎眼瞎的娘,還有好幾位掐著尖爭寵的小娘。我娘自從生了我,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連我這個女兒,也不受我爹的喜歡,對我從來都是呼來喝去。後來恰遇宮中選秀,為了給我謀個好前程,我娘幾乎掏空了她所剩的僅存的嫁妝去打點。我不像你們,有個好家世,有個好爹娘,皇宮,對你們而言,是新生,對我而言,是牢籠。」
池裡的紅魚一盪。
史景的綠衣白裙格外明媚清新:「哈哈哈,這條魚翻著肚皮游。」
「如果你嫉妒我侍寢得寵,害我就是了,為何要害史景?她是無辜的。」
「我會害你們嗎?一開始,我從未想過害你們,畢竟宮裡你們不得寵,還會有別人,只是有人見不得你們得寵,想通過我的手害你們罷了。」
「誰?」
田令月沒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田令月不說,杜僅言心裡也明白。
在這深宮裡,皇上太后掌握著生殺大權,想殺誰,下一道旨就是了,他們一向不玩陰的,皇后沒有遠大的志氣又大肚能容,貴妃都騎到她頭上去了,她也能一笑而過,皇后不會借刀殺人,新進宮的秀女,又沒誰能指揮的了田令月,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我知道,皇上寵幸秀女,犯了貴妃的忌諱,可你也是秀女,為何不想著青雲直上,而去攀附貴妃,替她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杜僅言能準備說出幕後指使的人,這讓田令月意外,她沒想到杜僅言如此聰慧:「杜僅言,你果然比史景聰明。我投靠貴妃娘娘,自然是貴妃娘娘會幫我。」
「她給了你銀子還是找人給你娘醫病?」
田令月心裡一動。
沒想到杜僅言知道這麼多。
天邊的雲沉到了山那邊去了。
池裡水深,涼亭日晚,秋末風生寒。
玫紅色束腰袍服的田令月打了個哆嗦,眼中的寒光,像凌厲的刀刃:「托貴妃娘娘的人脈,有人按月給我娘送十兩銀子,並定期找人給她醫病,我娘病的很重,如果不是醫術高明的大夫,我娘恐怕活不過今年。」
杜僅言不明白,既然貴妃孟玉珠願意幫忙田令月以使她歸服,那田令月的爹為何幾次三番的哭窮?還要讓田令月往宮外偷東西?
「我爹其人,貪財好色,當年為了幾個姨娘,逼著我娘拿家底,恨不得把房子賣了,娶了姨娘又逛青樓一擲百金,他那點年俸如何夠用,你以為他好心讓我進宮嗎?不過是他覺得宮中日子寬裕,想讓我當他的搖錢樹,他問我要銀子要東西,自然也不是為了給我娘醫病,而是供他吃喝玩樂罷了,可如果我不從,他便發狠要讓我娘不好過,他那種下作小人,有的是辦法,我只有一個娘了.」
被田令月暗害,杜僅言本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可聽田令月這樣說,杜僅言又覺得心中酸澀的很。
出生時,都是一張白紙,有多少人,情非得已,被宿命的浪花捲著,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做了那個自己都看不上的自己。
「我也想平平淡淡過一生,找個如意郎君,哪怕窮一點兒,也沒有關係,他為家奔波,我相夫教子,可最終我進了宮,那些只是一個虛幻的夢了,我不依附貴妃娘娘,我娘就會生不如死,為了我娘,只有得罪了,貴妃娘娘看不順眼的人,便是我田令月的敵人。」
終歸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田令月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一起刺繡,一起用點心,一起躺在永福殿的炕上傻笑,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終會過去,人是會變的,人跟人的關係也是。
「既然我爹的信在你手裡,你只管去告發我好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田令月整了整衣袖,掏出手帕擦凈了眼角的淚滴,大步出了涼亭。
史景像個青蘿蔔似的,貓著腰拿著根草棍逗魚,一大片紅魚像紅色的雲彩聚攏過來,又鑽進水裡去了。
田令月的眼睛還是紅的。
史景站起身問她:「怎麼了田妹妹,是不是杜僅言欺負你了,回頭我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