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木蓮花開,地下王城
那一片漫無邊際的黃沙,徑直鋪到天邊落日,與漫天的雲霞接連到一起,也不知是黃的雲,還是紅的沙。卻是一種真正驚心動魄的美,能讓人從心底裏感到敬畏,這天地造化的神奇。
木姑娘用袖擺幾乎擋住了整張臉,有些悶悶地開口:“花姐姐,你確定我們找對地方了嗎?”說實話,就這比她還要平的一地黃沙,她真看不出來哪裏像個王城的樣子。
花無心平展了雙手,微閉著雙眸感受著風中的氣息,輕聲開口:“怎麽可能會錯,我已經聞到了,琉璃的味道。”
聞言,木姑娘不禁也學著她一樣,細細嗅了嗅,然而除了吸到一鼻子彌漫在空中的灰以外,她表示並沒有什麽其他的味道。正思忖著要不要再問問看楚修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就聽花無心接著說道:“現在還早,等到月上中天,赤色的月光照耀大地,木蓮花的香氣,會帶我們回到最初的起點,在神明的指引下,找到沉睡的琉璃古城。”
聽她說罷,木姑娘不禁抬頭看看天邊火紅的落日,貌似離月上中天還有好久啊,她從袖擺裏摸出那一根枯敗的木蓮花枝,卻又矛盾地想哭,丫幾個時辰之內讓枯木逢春,木蓮花開,時間哪裏夠的?心情矛盾到極點的木姑娘默默地爬到車廂裏坐下,明媚的月牙大眼死死盯住手上的木蓮花枝,頗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我最後問你一遍,你開不開?你若再不開,我便把你劈成兩半燒火取暖。”
楚修隨後進來,剛巧看見她威脅一截枯枝的荒誕,心下不禁好笑,搖了搖頭道:“我說,你這是軟的不行,便來硬的麽?”
見他眼裏的調笑,木姑娘也不甚在意,她有氣無力地開口:“相信我,雖然這個辦法看著不行,但這已經是我這三天以來唯一沒有試過的了。”天知道她這三天幾乎是抱著它睡的好麽?連男神也沒有這樣的待遇呢。
楚修接過她手裏的木蓮花枝,黑眸有暗光一閃,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我說,央兒,這木蓮花花乃是天神的恩賜,是通神的,你這樣出言威脅,不怕觸怒天神麽?”
聞言,木姑娘的腦海裏卻是一瞬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一身騷包的百花長袍,一把春秋不改的折扇,還有那永遠都有些欠扁的笑容,但是再要仔細看看他的相貌,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她不禁疑惑,她什麽時候認識這樣一個人了,好像她遺忘的記憶,不是一般的多啊?想著她不禁撇撇嘴:“花神哪裏有那麽閑的,我隨便說一句話他都能聽見,再說了,我這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嗎?”說著,她還甚是無奈地攤攤手,最後幹脆悲歎一聲直接躺倒在車上的錦墊上。
此時天宮上閑得除了盤點他百花露庫存便是調戲百花宮花童的出顏上神再次一個大大的噴嚏,他花容失色之餘不禁想,也不知道紫微那廝在凡界混得怎麽樣,他無限含春的眸子微微一眯,卻是驀地有些凝重,好像,他的墮凡期快要到了啊。
見此,楚修心下好笑,薄唇輕啟:“你的歪理倒是多,不過,依我看,也不是沒有可能。”
聽她說罷,木姑娘卻是沒抱太大的希望,她有氣無力地開口:“那你說說,還有什麽辦法,距離月上中天,不過幾個時辰了。”
看著她皺巴巴的團子臉,楚修笑笑,柔聲開口:“既是神花,便有靈性,你可以試著用心去感化它,讓她感受到你的善意。”
聞言,木姑娘一瞬坐起,明媚的月牙大眼有些狐疑地看著他,試探性地開口:“你是說,讓我改用更柔和一些的方式,怎麽柔和,美人計嗎?對你都不一定有用好吧!”
他溫和的眉目倏地一斂,“有沒有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想想,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她人品一下就好起來了呢,木姑娘不禁寬慰自己。她伸手接過木蓮花枝,極小心地捧在手裏,然後用上千年以來最為溫柔的聲音:“木蓮花啊木蓮花,你聽到我深情的呼喚了嗎?這是來自九重雲霄最為純粹的呼喚,隻為一個你,乖啊,你要早點開花,這可是關係到了一個少女的成神之路啊。木蓮花,木蓮花,花開香滿都,木蓮花,木蓮花,花開藍過天。”
她笑著眉眼,一直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這幾句話,然而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最後她幹脆魔性地平展雙手,無限悠長地開口:“天靈靈,地靈靈,芝麻開花。”然而這次好像她的人品已經耗盡,她用了近百種語調來念出這段神乎其神的咒語,卻還是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楚修看著她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的雙眸,頗為無奈地開口:“央兒,你還是歇歇吧,再這樣下去,就算是一萬遍,木蓮花也不會開的。”
聞言,木姑娘幾乎是想上前掐死他丫的,剛剛說要用柔情感化的不是他麽,現在又說沒用,信不信花不開她先把他腦袋給開了?她甚至氣憤地抬眸,有些齜牙咧嘴:“說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敢不敢給個明確的說法?”
看著她炸毛的樣子,楚修隻覺得怎麽看怎麽可愛,但唯恐逗過頭卻是不敢再繼續了,他清咳一聲,頗為正經地開口:“你急什麽,我話還未說完,小的時候,母後曾經跟我說過木蓮花的故事,或許有人已經告訴過你了。這木蓮花,乃是神佛之眼,上蒼給之琉璃的恩賜,而這其中,更是牽扯到了水神之女琉璃,琉璃隕落於此,水神淚流三日,才有了琉璃河,木蓮花近琉璃河生長,或許也是因為水神之淚的緣故,我想,若你能用淚水澆灌這枝木蓮,或許也是很有可能的。”
聽罷,木姑娘也覺得甚是有理,隻是問題又來了,她現在根本就哭不出來好麽?再一想到灌溉這個剽悍的動詞,木姑娘隻覺得心口一窒,丫的是要她哭出一盆水來麽?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楚修好心地補充道:“若是哭不出來,你可以想想過往讓你感到悲傷的事情,自然就有眼淚了,至於這個量的問題,隻要真心,無須太多。”
悲傷的事情麽?木姑娘不禁低頭陷入沉思,她丫就是個悲劇好麽?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師父甩出上界出來找這勞什子的先天五靈,再是莫名其妙地賣身給一個毒舌自大又腹黑且不明物種的妖孽,去往碧落之巔第一天就被圍觀,然後還惹上了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黑衣變態,陰差陽錯勾搭上了幽冥鬼尊結果她不識貨錯過了抱大腿的最佳時機,好不容易有了個女朋友,最後卻差點差點魂飛魄散然後她連自己的心都奉獻出來了,再次被占便宜來到楚都的第一天,就被當成刺客直接關到了牢房,遇上的女子一個個都比自己漂亮,好不容易認識個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最關鍵待她好的公子結果卻是晚了一步,直到現在,她除了貌似有一個一言不合就不告而別的老男人之外,根本就是什麽也沒撈著,成神之路連個影子都沒有。
看著她變幻莫測的小臉,楚修不禁好笑著開口:“可是想到了?”
聞言,木姑娘從自己悲慘的回憶錄裏迅速回神,有些恍惚地開口:“這還用想嗎?”對上楚修疑惑的眼神,她甚是耐心地解釋:“你就看看我,我的眼睛,裏麵是不是飽含千帆過盡的滄桑?我壓根除了悲傷就沒有經曆過其他的事情好麽?”
見此,楚修倒是來了興趣,他不禁打趣:“哦?那這樣說來,刑公子他都算不上給了你快樂麽?”
想到某個再次不告而別的老男人,木姑娘煞是痛心疾首:“如果你不提這個悲傷的源頭,我們還是朋友。”
看著她故作憂傷皺到一起的包子臉,楚修心下好笑,臉上卻還算平靜:“如此說來倒是容易多了。”言罷,他幹脆閉眸靠到身後的車壁上,再不說話。
見此,木姑娘也顧不得許多,隻看著手上的木蓮花枝,專注地醞釀哀傷的情緒,不過就兩滴眼淚而已, 木姑娘表示,對於她這個身世坎坷的孤女,根本算不上問題好麽?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醞釀了數個時辰卻是一滴眼淚也無反而昏昏欲睡的木姑娘不禁撫額興歎,她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明明是一些悲傷的故事,怎麽回憶起來完全變了味道呢?難道是她的內心在刑大公子的慘絕人寰的無恥行徑下變得強大了?還是說,也隻有在那廝麵前她才哭得出來?
楚修悠悠轉醒,看到木姑娘欲哭無淚的小臉,心下好笑著開口:“怎麽,醞釀不出來?”
聞言,木姑娘點點頭,有氣無力地開口:“不知道是不是我沒喝水的緣故,所以眼睛太幹了。”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聽罷,楚修隻是笑笑,拿起放置在車廂暗格裏的赤霄劍起身,徑自走出,卻在轉身之際輕飄飄地說道:“想想你所最不能失去的,終有一天,也會離你而去。”
夜裏的沙漠倒是平靜了下來,再無一絲的風,花無心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開口:“你說,她可以做到麽?”
楚修笑笑,薄唇輕啟:“你又何必問我,一切,不是早有定數了麽?枯木逢春,春秋逆轉,也隻有自然之神可以做到了。”隻是不知,她又是哪路神了。
聞言,花無心也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天穹之上的月亮,大漠萬裏無雲,整個夜空都是極盡的黑,忽而,那如玉盤高高掛起的月亮卻是陡然發出一股詭異的紅光,然後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至漫無邊際的虛空,見此,花無心紅唇微啟:“當赤月升起,照耀大地,神明會指引我們,找尋到最初的起點,一切,終於要結束了。”話落,她鼻尖輕嗅,驀地笑開:“看來,她果真是做到了。”
隨著一陣飄忽的幽香,楚修驀然轉身,看向身後青色長裙的木姑娘,白皙的手執著木蓮枝椏,依然還是枯敗的灰,但枝頭卻是悄然綻放著一朵冰藍色的蓮花,比之一般的蓮要小一些,卻是更加精致,純粹,那花瓣之上的脈絡卻是淺淺的白,纏繞出一種難言的風情,他驀地想起那通透的琉璃,覺得也隻有這樣幹淨的顏色,才能被稱之為神佛之眼。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不論那一滴淚是因何落下,終究也不會與他有任何相幹。
木姑娘極小心地拿著那一枝木蓮,走到花無心的身旁,略微心顫地開口:“花姐姐,你看,木蓮真的開了,它真的可以幫我們找到去往琉璃古城的路嗎?”拿著這一枝木蓮,木姑娘隻覺得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特麽的太不容易了好麽?不過,她卻也很是好奇,一滴眼淚竟然真的可以讓腐朽的枝椏開出重生的花,不知道花姐姐哪裏來的信心,不過,總之事情是辦成了,那麽,她也不想管那麽多了。
花無心卻並不接過,她素手一抬,將那把從未離手的彼岸花傘拋至空中,在那赤色的月光的照耀下,驀地爆發出一陣更為強烈的紅光,待一切消弭,那把黑水紅花的彼岸花傘早已不見,隻餘一柄黑中泛赤的劍鞘,無甚繁複的鏤刻,僅兩朵彼岸並蒂花開,無聲妖嬈。
在木姑娘瞪到不能再大的眸子裏,她甚是隨意地取過身側楚修握在手上的赤宵劍,一把拋到懸浮在半空的赤宵劍上,一瞬劍鞘合一,她紅唇親啟:“劍奴一族第二十三代赤霄劍主,赤家無心,請令,封印赤霄,望眾神指引入城之路。”說著,她一瞬飛身而起,兩袖平展,念出一段更為晦澀的咒語,那披散的墨發在夜空中無風妖嬈,隨著展翅的仙鶴翩然起舞,似是雲裳生花,隨後,隻聽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響,前方那一地黃沙迅速分作兩邊,露出一條延伸到黑暗的石階來。
看著她飄散下來的身影,木姑娘有些幹巴巴地開口:“花姐姐,這個,便是通往地下王城的入口麽?”打死她也不相信,那把彼岸花傘竟是傳說中的的赤霄劍鞘,而打開流離古城大門的鑰匙,竟然就是赤霄劍。
看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幽深,花無心紅唇微勾:“不錯,隻有赤霄劍,才能打開琉璃古城的大門,而木蓮花,會帶著我們去往真正的地下王城,琉璃宮殿。”
說著,她揮袖拿過懸浮在半空的赤霄劍,隨手交給身側的楚修,爾後執起那一朵冰藍色的木蓮,蓮步輕移,款款向那石階而去。
見此,木姑娘趕緊跟上,傳說中的神之國度,地下琉璃,她還是真的想見識一下的。
此刻楚宮無心殿,一身黑衣的男子懷抱著同樣一身黑色長裙的女子,靜靜坐在無人的石階上,看著那一霎開放的滿院木蓮,他無聲地笑了笑:“紗兒,你看,木蓮開了。”那一低眸,滿滿的都是濃鬱到化不開的哀傷。
若終有一天,他於無人的冬裏,靜等到木蓮花開,那麽,他一定執子之手,踏破紅塵苦短,於煙雨落眉處,棄青鋒的手,山河斂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