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解憂

  “年前安城不太平,海島猖獗,甚至有攻破安城的跡象,豪門大戶大多攜帶家產逃了。顏將軍率軍從越城趕來,苦戰一場,後又經五皇子精銳一戰,才徹底解了安城之危。”音蕭見宋初的臉色,慢慢說道,真是知情識趣。


  華人自古落地生根,若不是為了生存,誰願意遷到千裏之外。這些人苦守這一方土地,幸好沒有失望。


  好久,宋初緩緩回頭,目光放遠,一道人影印入眼簾。對視間,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卻沒有多餘的動作。不一會兒,一個穿著青衫依然不掩肅殺之氣的高個子大步走來,氣勢洶洶的模樣好像是要吃人。


  和凶猛的動作截然相反,動作恭順。在離宋初一米遠的位置停下,微微躬身,雙手前伸,手上躺著一封書信,“夫人,主子想要拜訪。”


  銀桃不見宋初拒絕,接了。燙金的大字,繁複的花紋,裏麵赫然裝著再正式不過的拜帖。宋初失笑。腳步前移,那身材高大寬闊如豺狼的男人才直起身,眼神深思。一個小女子,居然沒被自己一身煞氣給嚇住,真是夠膽。


  任人流來去匆匆,白衣如畫一般在中間不動如風,看到來人,平靜的臉上露出笑來。


  “四嫂。”聲音清脆沉穩如江水叮咚,宋初笑了,還是被人找到了。


  院落藏在福安街另一個盡頭,和喧嘩隔絕,高高圍牆上掛滿了爬山虎,本該嚴謹的牆麵顯出勃勃生機。


  院內,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亭台有樓閣,正直春天,繁花錦簇,流水潺潺。斜飛的屋簷像是要展翅高飛的獵鷹,立馬就要奔向藍天。木製的廊榭,點染朵朵豔麗的花,好像清雅中忽然重重抹了一筆,顯眼又恰到好處。


  幾人踏在廊回庭閣上,發出厚重的聲響,“這院落據說是前朝一位文人回到安城而建,果然風格別致,設計奔放,不拘一格。”文人喜竹,愛雅致,偏偏這庭院中的雅致多了分豔麗的色彩。廊上的彩繪還頗有些異域風情。


  “四嫂果然眼光獨到,這水裏要是再有些生命就更美了。”清澈的水倒映著幾人的身影,可惜除了中間的長滿苔蘚的假山外,別無他物。


  “剛剛搬進來,還沒來得及打理呢。”也不知銀桃從誰手裏買回來的,她連茅草屋都住得,對這些東西一貫不挑剔。“也就是個住的地方。”


  宇文瑞愕然,瞧宋初的神色不似半分摻假,沒有炫耀之意。


  宋初笑了,“我和他哪裏沒住過,帳篷、軍營、草堆、茅草屋,和這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景致不同,人是物非罷了。”


  豁達的胸襟不是能裝出來的,宇文瑞覺得這個四嫂變了,又不是具體是哪裏,“還是四嫂看得開。”又心疼,若不是如此,四哥怎麽能這神仙般的人物受苦。模模糊糊間,來到了花園邊上的亭台。


  院子不大,就三進模樣,可裏麵的景致卻一點兒不差。亭子似乎還留著前朝糜爛的味道,夾著著金色的元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旁邊就是小花園,香味綻放,顏色各異。除了稀稀拉拉外一切還好。


  銀桃早就吩咐人上了點心,茶水,兩人中間隔著石桌相對而坐,可以看到彼此的表情。


  “事情處理完了?”白玉青茶盞晶瑩透亮,雨前龍井的青色茶水倒進去,好像蕩著波光的寶石。


  “聚英島的事兒多虧了四哥四嫂。”宇文瑞抬起眼睛,端起茶杯淺淺聞了一口,“這茶?”


  宋初嘴角逸出笑來,“就是你給的。”


  “四嫂喜歡,下次我再送來。”


  宋初不做回答,眼睛一動,在宇文瑞臉上一掃,又看看候在亭子台階之下的那身材魁梧的男人。


  宇文瑞會意,“虎斯,你先下去。”


  那人在宇文瑞麵前似乎十分受寵,聞言不甘心的想要勸說,在宇文瑞不容置喙的目光下躬身退下了,最後不忘看了宋初兩眼,好像在警告。


  宋初樂了,“你這屬下挺不錯。”


  被人稱讚,宇文瑞眼露自豪。


  “我倆明人不說暗話,太子殿下是為何事而來。”和宇文乾平反的消息一起來的還有宇文瑞登上太子寶座的喜訊,宋初似乎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又好像意味深長。“安親王平反的事兒是你的手筆吧!”


  宇文瑞苦笑,“四哥本就未做過那些事,”聞宋初的稱呼,宇文瑞苦笑,“弟弟許久未見哥哥,卻不想四哥那日早早便離去。”


  沒有貿然而來,卻是下了請帖,宋初知曉宇文瑞一向是個知趣的人,也未曾想過如此識趣。宇文瑞臉上表情苦澀,瞧不見半分虛假,“四哥被父皇誤會,此後依然幫我,助我宇文,瑞都看在眼裏,除了佩服高興,段沒有其他心思。以往在宮裏,我與四哥雖算不得感情最好,我也知道四哥是護著我這個弟弟的。在戰場上,更是如此。如今宇文危在旦夕,我希望四哥能摒棄前嫌,助宇文一臂之力。”


  宇文一朝除了死的、廢的、叛的,明麵上隻剩下宇文瑞一個皇子了,人無敵是寂寞的。偏偏宇文瑞和宇文乾對自己曾經的對手了解甚深,不犯對方一點兒忌諱。中間好像隔著萬重紗,迷迷糊糊看不清。宋初愣住,宇文瑞如此外露的情緒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身子坐直,背脊緊繃。


  “五弟,你是想要一個不時關心你的哥哥,還是想要和你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抑或是一個聽命於你的臣子。”這話說的直白明了。天上的雲不知變幻了多少動作,一直垂著眸子的宇文瑞眼睛像是猛地睜開,看著宋初這幾個月被養得滑潤的臉,“高處不勝寒,我不想一個人孤獨,我想四哥與我並肩戰鬥,不是臣子,是哥哥。”


  瞳孔幽黑深邃,想是要把人吸進去,宋初看到了堅定,看到了力量,“我以性命保證乾永遠不會打那個位置的主意,隻希望你說到做到。”


  宇文瑞笑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輕鬆勁。好像一條繃帶忽然間放鬆,宋初心一下子就軟了,不免想起了宇文瑞的好來。連眼神都多了幾分溫度,柔聲道,“這道杏仁糯米酥味道不錯,你嚐嚐?”


  宇文瑞心頭受寵若驚,宋初對誰都淡淡的,對他,這也是第一次那麽溫柔殷勤,眼裏多了別的情緒,腦海裏顯露出一道人影。


  太陽落下,嶽苼收拾好東西,想著和那人的約,卻不知該走往哪個方向,忽的一個行人帶著自己七彎八拐的到了一個院落,眨眨眼。在安城多年,怎麽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地方。見那人敲了門,也不知和開門的小哥說了什麽,自己被領進去。瞳孔張開,早就知道那人是個富貴的,不想更甚。寬大的院落種著修竹,石凳在其中點綴。大堂的屋子莊嚴大氣,高高聳立,描金的看不出形狀的線條勾勒其上,似乎在雲上飄忽。跟著人近了大堂之內,雕花木椅莊重,漆紅色夾雜著原木的本色沉穩古雅。不敢坐上去,深怕給人弄髒了。穿著一身綠蘿春衫的婢女端上茶和點心,杯子潔白碧綠的比自己吃飯的碗還高端,盛放著點心的玉碟泛著香味,還沒到飯點兒,已經餓了。


  宋初從一道門進來,看到人,笑著招呼,“來了?坐呀!”


  輕鬆的語氣讓嶽苼心驚膽戰,這人富貴如此,會不會記仇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狠狠心,咬咬牙,坐了。一屁股坐上去,好像自己的屁股都高貴了許多。眼睛看著宋初不說話。


  “怎麽不吃,不合胃口嗎?”宋初看得有趣,問聲細語。


  嶽苼像是幾百年沒有吃過飯一樣狼吞虎咽起來,味道都沒怎麽嚐到,便吞進了肚子裏,又卡在嘴裏,不停喝著水,茶水、點心渣子落在本就髒兮兮的衣服上,瞧著宋初一臉笑容,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會是想噎死自己吧!身子一抖,渣子全都落到了地上,潔白的地麵頓時多了星星點點的花朵。


  嶽苼一向是個跳脫的性子,酒足飯飽後,想明白了,梗著脖子,“那日是我們不好,不該丟下你們,不過你們不會劃船,逃了被抓住更慘,那日逃跑,我那兩個兄弟都沒有回來。”說到這裏有了底氣,“若帶上你們,或許早就沒命了。”


  “沒有回來?”宋初的關注點可不在那上麵,輕輕來回摸著白玉茶盞。


  “可不是,我們本是兵分而逃,就怕被一窩端,可回來十幾天了,都不見我那倆兄弟,要不是被捉住看,要不就是……”後麵兩個字未出口,誰都懂。


  嶽苼眼眶微紅,沉默半晌,宋初問,“那你另兩個兄弟呢?”


  嶽苼現在的表情都要哭了,“有一個回來生了病,去年冬天,城裏鬧著要打仗,我們三兒也準備逃走,卻不想在路上病得更重,不像拖累我們,硬是不走。老大哥和我本就別無親人,索性都不走了,還好,顏將軍來安城,解了安城之危,可惜我那兄弟還是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宋初淒淒然,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沉默。她能想象到那個場景,更覺淒涼無奈,“你那老大哥呢?”


  嶽苼忽的跳起來,驚叫一聲,要不是那通紅的眼眶還在,她都覺得嶽苼是在逗自己開心了,“我忘了給老哥做飯了,不行,不行,我要回去了,夫人。”


  宋初撫著額頭,餘光瞧見一個身影,點點頭,叫來音蕭,吩咐廚房帶上些點心和菜肴一並給人帶上。嶽苼其實吼完就後悔了,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怎麽就說了,一會兒要是再去找老哥麻煩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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