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下岸的生活
宇文乾讓人賜坐上茶,“欽差大人先坐下歇歇氣吧!”
柯正明哪裏坐得住,湊到宇文乾身邊,期期艾艾,“王爺,這,這,這……”他實在是說不出口,這些話也 不該他說,看著一張越發冷漠沉穩的臉,他忽的失言了。
“你且放心,我已經請示了陛下。”宇文乾眉角一彎,不再逗他。
不管真假,有這話,柯正明放鬆多了,“王爺自是知曉的,是下官太衝動了。”
“柯大人可願陪本王用飯?”
“求之不得。”柯正明恢複了活潑的性子。
宇文乾把津海營卷宗放在一邊,讓人上了酒菜,唯一的燭盞散發著點點火光。
飯菜不大豐盛,和尋常將士用得差不多,柯正明瞧了一眼,張張嘴,忍住了,見宇文乾吃得津津有味,下意識夾了一口,不難吃,卻也說不上好吃,偏偏這皇子龍孫卻吃的起勁,有些明白了宇文乾在軍中呼聲如此之高的原因。
“沈丹麒如何了?”他素來不奉行食不言的規矩,問。
“他倒是個硬漢,問什麽也不說,就這麽處決了,真是可惜。”柯正明吞下食物,下意識放下碗,恭敬的回稟道。
“是啊,可惜了。”從他後麵不知道能挖出多少東西來,“安排人手保護起來,押送回京的路上以防有人劫車。”以龍承毅多疑的性子,恐怕放心不下。
“是。”
被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宇文乾點點碟子,“用飯吧,我這兒沒那麽些規矩。”
柯正明重新端起碗,大笑道,“還是王爺這兒好,我老爹一見我就罵不正經。”
“都是做欽差的人了,柯大人說的是正確的。”
宇文乾想了想,提了一句,“秦暉對此事出了不少力,可惜,他這種商人太少了。”雖然也世故圓滑,卻多了分內心的澄澈和愛國之情。
聞歌知雅意,柯正明點頭附和,心裏已在盤旋著要如何為他們提點了。
柯正明看看四周,並不見多餘之人,忍不住問道,“王爺,王妃呢?”此事前因後果,他也不過知其一二,卻總覺得不至於那麽簡單,再深的,他卻無從知曉了。比如說防銀的去向,比如說津海營那些失蹤的士兵,似乎成了一個迷。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直覺,此話不要在王爺麵前問。
“她啊……”
宇文乾剛提了兩字,銀杏慌慌張張的腳步聲暴露了她的情緒,宇文乾擱下碗,起身太猛,撞的小幾抖了一抖,“怎麽了?”
“王爺,王妃的行蹤消失了。”銀杏壓低的聲音藏不住滿腔悲戚。
宇文乾後退一步,腳步重的好像在地板上印出了個窟窿,山雨欲來。
船在海上航行兩日後,終於上了岸。岸邊不再是草綠江南的暖意,寒風凜冽,山頂白雪皚皚,草木萋萋。宋初重新船上冬衣,披上鬥篷,白色的狐狸毛在脖子處圍了一圈,更顯得她嬌小瓷白。
陌生的地界兒,應該是北地,卻不知沿著海岸一路往北,到了誰的地盤。一下了岸邊,宋初身子不適,受了風寒,此時正在一處宅院裏養傷。
冬天的梅花正開在寒冬臘月,此時天氣漸暖,花枝帶著幾粒淡淡的紅,宋初嗅了嗅,梅花肆虐的香味撲麵而來,不經意便染了香粉。
“王妃好興致,”美景最怕閑人擾,宋初側開腦袋,從垂下的花枝一端走上前,便見到迎麵走來的庭灃。
“比不得公子,”對方身著一身黑色長衫,同色的大氅披在外間,黑發黑眸,維餘那張臉慘白如鬼,唇上不染點紅,卻漆紅如雪,讓人無端感覺一股豔麗之氣。
“可不是,王妃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安親王一出手便是刀光血海,公子這幾日有得忙了。”
真是會鑽口頭的間隙,龍承毅屬下稱呼其為公子,“先生頗得承毅倚重,此時更該為其分憂才是。”意思是沒事兒你夠來打擾我做什麽?
庭灃走近,上下打量宋初一番,態度隨意,眼神輕佻,好似在說你也不過如此,“自然,隻是公子關心王妃,特意讓在下送了些冬用的東西過來。”拍拍手,隱藏在假山石林後的婢女們拖著盤子而上。
宋初都要被氣笑了,怎麽看都覺得是帝王讓身邊的太監給不受寵妃子的賞賜,果然是殺人於無形,“承毅真是客氣了,對先生還真是大材小用。”
庭灃怒色一閃,或許龍承毅對他仔細吩咐過,並未顯露出來,溫和帶笑,“王妃果然好口才。”
“比不得先生心細,”
都說女子心細如麻,這話說得真是讓他一介男兒無地自容。庭灃並非衝動之人,相看兩厭,見宋初還算聽話,便自去了。
庭灃走了,宋初卻記在了心裏。龍承毅來看自己的頻率的確減少了,果然是被纏住了。可是發生了什麽呢?難道廣城的事兒王爺已經處置妥當,他們在津海營的勢力也出了問題?還是波及更廣呢?
胡思亂想間,宋初慢慢回了偏院,猛然間目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著痕跡的繼續前行,忽的身後劈裏啪啦一聲響,宋初回過頭來。
“王妃,請恕罪。”那腳底打滑的侍女跪在地上,神情惶恐。她是見過自家公子對這人的態度的,一點兒不敢托大。
“起來吧!”宋初聲量不大,卻足以讓邊上的人聽到,她往回走了兩步,“收拾起來便可。”看了看掉下去的金銀裝飾,抬眸之時,掃見一個人影朝此處走來,並不以為意,轉身。
直到晚膳時分,龍承毅才出現在宋初麵前,隱藏起焦頭爛額的情緒,看著宋初立於窗邊,一身白衣迎著月光,恍若要乘風歸去,他不由得快快上前兩步,方回味過來不過是臆想。
“怎的還不用飯?”旁邊小幾上的菜肴沒有半絲動過的痕跡,“可是不合胃口?”
宋初轉身,臉上有了血色,搖搖頭,“小時在家中,半月不見一個人影也未曾覺得孤單,如今連個相識的人也無,倒是覺得時間難捱的很。”宋初順著坐在下來,拿起筷子,食不知味。
似是知曉龍承毅的決心,她也不說何時放她離開的話了,隻是精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弭,對著龍承毅,都少了些微笑。
龍承毅豈是不知,卻不甘心。宋初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會讓他覺得心情無以複加,總是要好好熬的,看,現在你不是也沒了前幾日的鋒芒。
“嚐嚐,這個是剛剛釣上來的海魚,滋味很不錯。”龍承毅給宋初布菜,看她小口小口的咀嚼,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僅僅是這麽坐著,不用任何言語,寧靜自在。
“嗯!”宋初略微垂著腦袋,屋子裏放著火盆子,脫了披風,白色的外衫罩著保暖的裏衣,清新自然。露出的一小截脖子泛著瑩白的光澤,好似上等的白瓷。
龍承毅不自覺的緊繃的嘴角放鬆,連飯菜都覺得無比香甜起來。
“可是遇到什麽問題了?”宋初猝不及然開口,龍承毅麵色一驚,她才恍然大悟,“罷了,不過習慣一問,你我立場不同,何必與我說……”
宋初的手冷不防被人抓住,拿著的碗一個飛躍被三隻手頂在中間,搖搖欲墜,“末兒,你不必如此,你我隻見,沒有那麽多秘密。”
宋初鬆開手,勾起個嘲諷的笑來,“龍公子,你何必自欺欺人,我可以對你說實話,我不信任你,難道你真的信任我嗎?沒有秘密?”宋初冷哼一聲,“你我之間的秘密或許是最多的秘密。”
龍承毅啞然,宋初柔和的麵容像是鍍了一層金光,刺眼的很,想起她每每提到宇文乾時柔和的眉眼,不甘示弱道,“末兒,你何曾對我能與像對宇文乾一樣,我定誠心以待,絕不欺瞞。”
宋初直勾勾的盯著龍承毅,那眼神似要刺入骨髓,穿透肌肉,他聽到宋初微弱又冷清的聲音,“那你又何必防我如防賊。”
龍承毅麵上不露,心底大震。細心如她,怎會察覺不到自己的安排,周圍全是陌生、警惕的目光,出行勢必有人跟著,怪不得她不願出去,隻呆在屋子裏,恐怕那病是悶出來吧。
宋初頗覺無趣,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卻不再給對方一眼眼神。龍承毅在沉默中食不下咽,在下人的請示下,匆匆離開,那背影,孤獨中帶著落荒而逃的味道。
宋初放下碗筷,目光冷凝肅殺,不知想起了誰的模樣,一下子如寒梅綻放,美不勝收。
院子裏安靜的好像沒有活物的氣息,路麵好像鋪就了厚厚的地毯,收納了來往之人的腳步聲。窗外的鳥兒因著寒冬不知躲到了哪處溫暖之地,寒梅一枝獨秀,紅花落盡,也不過褐色的枝幹,天地間好像一下子在昨晚的大雪中換上了新裝,銀裝素裹,沉靜如畫。
一串嬉笑聲突如其來的撞進宋初的耳膜,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前傾。一抹湖藍之色在眼前一晃而過,轉了個彎,又驟然出現,宋初臉上終於露出點兒微笑。
“王妃,可還記得我?”討打的嬉笑熟稔的很。
宋初睨了他一眼,“怎的不記得,若不是你,我豈會在此處。”